五百年前,無名的勇者拔出勇者之劍戰勝了妄圖毀滅世界的魔王,迎來了世界的黎明。
五百年後,劍與魔法的光芒逐漸黯淡,文明的浪潮起伏更迭,勇者的時代已成往事。傳說中勇者之劍所嵌入的大地,如今是一座名為「瓦洛裡安斯」(Valorianth)的現代獨立都市。
就像莎士比亞之於埃文河畔,林肯之於伊利諾伊州,凡是偉人曾居住過的地方,生活在這片土地的後人自然會以偉人為榮,傳頌千秋,何況是傳說中拯救了這片大陸的勇者這樣的英雄人物。
瓦洛裡安斯也不例外,市民們仍將這段遙遠的曆史傳說刻在都市的文化基因中,以傳說中那位拯救世界的勇者為榮。
市中央公園的勇者之劍紀念碑上銘刻著這樣的文字:「傳說的十字星之下,勇者之劍永遠庇佑瓦洛裡安斯。」
不過傳說歸傳說,真相已無從考證。
飛速發展的現代社會比起傳說更關心GDP和社會失業率這類現實的東西。
不清楚名字和相貌的神秘勇者傳說和那個難辨真假的劍與魔法的時代,一起被塵封在石鑄的勇者之劍紀念碑中,佇立在人潮洶湧的市中心,偶爾供不那麼匆匆路過的、仍對傳說的舊世界心懷憧憬的人們瞻仰、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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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來的粉毛。」
「在!」
「幫我跑一趟外勤送一下給重要客戶的禮物。地址和東西在這裡,彆搞砸了。」
「沒問題!社長。」
上班第一天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外勤。名叫風早勇太的粉頭發青年把社長給的公文袋拿在手裡,踏出了辦公室。
室外是豔陽高照的六月天,兩件套西裝果然還是太熱了。不過正裝算是社會人甜蜜的負擔,在經濟不景氣的當下,比起穿著不透氣的正裝頂著太陽工作,無業無收入隻能成天穿著t恤褲衩在街上亂晃才更淒慘。
這是經曆了好幾個月的失業後的勇太第一份正經工作。
風早勇太,24歲,半年前被工作機關開除之後就再也沒找到過工作。終於在落魄失業的第六個月,一家經營辦公用品的公司爽快地收留了勇太。這也就是勇太今天第一天出勤的地方。
雖然不超過六十平的辦公室破破爛爛,四張瘸腿的桌子拚在一起就是員工的四個簡易工位,餐補路費樣樣不包,每個月的薪水隻有寒酸的六萬日元……但是願意連同簡曆上的開除記錄和這頭惹所有麵試官皺眉的粉毛一並爽快接納的,隻有這一家公司了。
勇太乘上了公交。車窗外,瓦洛裡安斯熟悉的街景飛快地劃過他的眼前。
從街景來看這座城市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擠成沙丁魚罐頭的早高峰電車,路上頂著倦容低頭瀏覽視頻網站的高中生和上班族……在五百年前人人都能舉起刀劍踏上討伐魔王的冒險的大陸,有誰能想到如今的人們過著複製黏貼般日複一日的無聊生活。
就算魔王明天就要毀滅這個世界,除了來不及揮霍鈔票的資本家以外估計也沒有任何人會有任何意見。
目的地在距離市中心三十分鐘車程的老式居民區,導航指向一棟不起眼的低矮住宅。穿過一樓吵吵鬨鬨的棋牌室找到隱蔽的樓梯,風早勇太在二樓走廊儘頭的門前停下了腳步,掏出地址對了一下門牌號,確實是社長給的地址沒錯。二樓整個樓層隻有這一間房間。
這是一個像是事務所的地方,不過門口沒有任何標識性的文字或標誌,窗簾緊閉,從外麵看上去隻有一片黑色,看不出裡麵是否有人營業。
社長所謂的重要的客戶就在裡麵嗎,總覺得有絲隱隱的不安——法律意義上的。
算了,工作而已,不要多想。勇太用力搖了搖一頭粉毛,下定決心按響門鈴,抬高聲音打招呼:
「打擾了——這裡是史萊姆辦公用品有限公司的業務員風早,請問有人在嗎?」
沒過幾秒門被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金發飛機頭的小混混,表情凶煞,短袖t恤下露出的手臂上紋著大麵積的花卉文身。是一般人走在大街上絕對會避開的麻煩人物。
「哈?誰啊?」
小混混眯起眼睛湊近,不悅地打量著來人。臉湊的得實在有點太近,不知道是高度近視還是想給來人一個下馬威。
「打擾了,我是史萊姆辦公用品有限公司的業務員風早。」勇太冷靜地出示掛在胸前的工牌。「請問貴社的社長在嗎?」
飛機頭終於往旁邊撤了一步,室內蒼白的日光燈的燈光照亮了門口的一小塊地。
「——赤峰老大,史萊姆的人。」
勇太看見了房間裡麵的布局。
房間麵向街道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將自然光和新鮮的空氣拒之門外。正中間擺著一張四方形的茶幾,茶幾兩側各擺著一張沙發。正中央是一張氣派的紅木桌,一個大約四五十歲的身穿西裝的男人坐在桌前,正是飛機頭喊作老大的人。男人帶著墨鏡,右臉上有一道深色的刀疤,正把腳翹在桌上肆意地吞雲吐霧,屋子裡散發著濃烈的煙草味。
牆上最顯眼的地方掛著裝飾用的山水畫,還有一塊用草體寫的氣派牌匾:
「赤蛇組」
……還真是……怎麼說……出乎意料的、來頭不小的客戶。出發之前勇太怎麼也想不到上班第一天見的第一個客戶居然是□□老大。
找、找錯人了嗎。不對,對方好像確實知道這邊的公司名……勇太的視線落在了社長的桌上,厚厚的文件夾壘成一遝,翻開的筆記本,鋼筆,墨水。
沒錯,就算是□□,辦公也是多少需要文具的。
比如需要白紙和黑色墨水筆寫勒索信,需要紅色墨水筆劃掉□□火拚中犧牲的名字,需要厚厚的文件夾收納仇人全家的電話住址,需要計算放出高利貸利息金額的計算器,最後拿訂書機和美工刀……
總、總之,不管它叫赤橙黃綠青藍紫蛇,本質上隻是有著商務關係的客戶而已,僅因為對方的身份就戴著有色眼鏡看待客戶那就太不專業了,勇太一邊忍住不被香煙味熏咳嗽一邊想。
平常心,平常心,不要搞砸。
「陽介,倒茶。」
「是!」
叫陽介的飛機頭畢恭畢敬地跑開了。勇太也很快調整好了心態,在沙發上坐下。
「前陣子剛聯係過的事情怎麼樣了?」吞雲吐霧的間隙,墨鏡社長用低沉的聲音開門見山地問道。
事、事情?完全沒聽社長提過。
雖不太清楚對方問的究竟是什麼,勇太還是把文件袋拿出來,一本正經地吐出一整套準備好的社交辭令:
「赤峰先生您好,作為弊社的重要客戶,一直以來承蒙關照了。這是我們社長給您準備的一點心意,今天特意托我給您送來。」
勇太話說完了,對方煙還沒抽完。
赤峰先生仰著頭默不作聲地繼續吞雲吐霧,過了漫長的大約一分鐘終於抽完了一整隻香煙。他把腿放下桌,熄掉煙頭,臉上依舊麵無表情,發出一聲冷笑吹散了凝固的空氣。
「客戶?誰是誰的客戶?粉毛小子,麻煩你搞搞清楚,來找我們貸款的可是你們的這邊。」赤峰先生的聲音更加低沉了。
貸…貸款?
座椅發出吱嘎的聲音,赤峰先生站起身,散步似地悠悠踱步到沙發椅後的櫃子旁,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櫃子上陳列著一把武士刀,朱漆的刀鞘看上去古老而名貴。
他從刀架上把它取下,刷地抽出刀身,欣賞著刀刃反射出的寒光,墨鏡背後同樣凜冽的目光瞥向對麵的勇太。
「前幾天已經致電警告過了你們社長了,年初借的六百萬現在連本帶息一共是兩千萬,再耍花招不還錢的話——彆怪我們不給麵子。」
……
……誒、等、等下……多少?
……兩千萬?
晴天霹靂,勇太感覺自己像是剛從新手村出來就誤入高級魔物聚落的冒險者,像是剛刷新就遇見勇者小隊高強度刷級的史萊姆——弱小、無助、坐以待斃。
絕望之餘是憤怒。天殺的混蛋社長!黑公司!借了高利貸居然讓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新人去交涉!
勇太欲哭無淚,不過很快接受了事實反應過來。對了,還有文件袋。
社長既然讓我帶著它,能夠還錢的東西大概就放在裡麵!
什麼價值兩千萬的支票啦,地產抵押合同啦,裡麵一定有隻要交出去就能一筆勾銷掉債務的魔法道具存在,想活著離開這裡至少不成問題。
「赤、赤峰先生!等、請、請等一下!這裡還有東西沒有給你!」
勇太懷著最後的希望打開文件袋,果然裡麵有好多像是合同的文件。
目光火速瀏覽著紙頁,哪一張、哪一張才是逆轉局麵的關鍵……顫抖的手正飛快翻找著,突然被飛機頭一把抽走了手中的文件袋,直接轉交到了赤峰先生手裡,完了還不忘瞪上他一眼。
赤峰先生用戴著誇張金戒指的手指連續翻閱著紙頁,突然在一頁停了下來,皺眉仔細審閱了一陣,啪地一聲甩到勇太麵前的茶幾上。
「喂,粉毛小子——」危險的語調又添了幾分敵意,這次似乎直接衝著自己而來。
「這個簽名,是你的沒錯吧?」
簽名?……勇太頂著赤峰先生威脅的目光撿起茶幾上訂在一起的厚厚的合同,翻開的那一頁抬頭赫然寫著「債務轉移同意書」七個大字,下麵的簽名處的落款正是自己親筆簽下的名字:風早勇太。
……騙、騙人的吧。手一鬆,紙掉到了腳邊。眼前的信息太過突然,大腦無法即刻處理。
一起飄到地上的還有一封信。
「敬愛的赤峰誠一先生:
本人欠貴組的款項已經全部轉移,有任何疑問請找新的債務人風早勇太先生。」
白紙黑字,寫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事實。
誒、我欠了兩千萬?
是我乾的?
怎麼會?
什麼時候?
等一下,這個日期。
勇太猛然想起來,前幾天簽雇傭合同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洋洋灑灑簽了好多頁,簽到後麵基本顧不上看內容了,一定是那個時候社長把欠款轉移同意書偷偷混在裡麵,不知不覺讓自己一起簽下了。當時還奇怪怎麼區區一小公司用人條款這麼繁雜,原來是……
憤怒之餘是至高的憤怒。天殺的混蛋社長!黑公司!借了高利貸居然把求職者騙進來背債!
「不、不是這樣的!赤峰先生!欠錢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根本沒有……」
「小子,你知道一個四邊形切一刀會變成什麼形狀嗎?」
腦筋急轉彎?!這種時候?
刷地一聲,一道白光閃過,華麗出鞘的武士刀砍掉了勇太麵前茶幾的一角,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撒了一地。
勇太嚇得瞬間噤了聲。這、這是什麼、生與死的腦筋急轉彎嗎……來、來真的啊喂!
「真懷念啊。」
「當時也是在這間房間、也是用這把刀,我用同樣的方法給我正讀小學的女兒演示了一遍。」
啊對了答案是三角形、四邊形或者五邊形對吧!不不不不愧是□□呢、我的童年可沒有體驗過這麼硬核的解題方法,抱、抱歉呐真是一點都不遺憾!
「然後我的寶貝女兒真理醬說:爸爸,坐在那邊的叔叔手指如果被切掉一個,也有可能多一個出來嗎?」
「我說,爸爸年紀大了,腦力不如以前了,憑空想象不試試看可不知道啊。最後爸爸我啊就把那個欠赤蛇組錢的家夥的十根手指統統切了下來……不過都是往事了,回想起來還真有意思啊。」
……
——完全不有意思!好可怕!兩百萬可不是一根小拇指能抵消得了的啊。方的茶幾被切掉一刀還有保持四個角狀態的可能性,手指被切掉可絕對就沒了……
事到如今有口也說不清了。解釋隻會助長對方的憤怒,勇太老老實實端坐著,眼睛緊盯著自己的腳尖,汗嘩嘩地流。
不過砍完茶幾,回憶完一點不溫馨的可怕往事,對方的怒氣似乎消了幾分,重新點上了一根煙。
「粉毛小子啊,你們之間的事我不管,我隻認白底黑字的協議。不過這事確實情況特殊,我們也不是什麼冷血動物,逼著渾然不知請、被賣了還親自送上門來的小年輕當場血債血償這種事情和隨機殺人有什麼區彆?」
「我啊也上了年紀了,太殘忍的事情下不了手了,真理醬要是知道也會不高興的……所以今天網開一麵,特彆給我們的風早先生一次寬限。」
赤峰先生抬手把武士刀收進刀鞘。
感謝上帝,感謝佛祖,感謝天地宇宙百萬神明!勇太終於看到了能活著走出去的希望,這種情況下隻求能活著走出去,之後怎樣都好。
「一周內把兩千萬交來這裡。不然的話——」
他拿刀鞘敲了敲缺了一個角的茶幾。
「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