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湧動,沉甸甸地壓在燕京皇城上,城外的鐵騎虎視眈眈地盤旋布局,將各個城門圍得水泄不通,一切都變得那麼靜謐,靜謐到逐漸瘋狂。
而在城內內奸大開城門的那刻,城內與城外的這場對峙正式結束,平靜打破的那刻起,等待皇城內人們的結局,就已經昭然若揭。
往日那些往日裡高談闊論的大臣早已不見蹤影,錦衣玉食的貴族也難得顯示出如此狼狽的一麵,宮女太監更是紛紛攜細軟遁逃各處。
曾經莊重奢華的宮殿在戰火中變得那麼殘敗萎靡,消磨了往日的高傲,奈何皇宮各門已經被團團圍住,眾人注定要一同麵對屬於失敗者的沉重結局,在生死麵前,已經無人可以幸免。
自古以來,曆史,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權力,是世間最好的利器,顯然,深知這點的紀梵禮,沒有重蹈他外祖父傅慎行的悲路。
他作為一個勝利者,將走進這座權力的寶殿,主宰天下一切,他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久到記不清日子了。
呼喊和斥責不斷,待士兵的刀鋒接連出刃,片刻後複又平靜下來,忽下大雨,磅礴血跡被衝刷淋儘,宮內火光漸消,斷壁殘垣,宛如人間煉獄。
“走吧,去瞧瞧我那個好侄子”,確認下那個小皇帝是否葬身火海,紀梵禮跨過宮門的屍山血海,朝裡走去。
待入了夜,燭火盈盈,隻消一眼,複又陷入黑暗,空氣中殺意仍舊彌漫,文淵閣未曾葬身於火災中,史官們的悲慘尖叫卻劃破了天空。
大腦一片空白的沈墨慌亂地藏匿於屏風裡,冷汗濕襟,屏氣斂聲,在這片血腥裡幾儘暈厥。
而燭火隱照下,前頭桌前,隻依稀可見兩個人影。
“蕭太傅,彆來無恙”紀梵禮平靜地坐於高椅上,一手疲懶地撐著頭,淡淡俯看著底下這個曾經的太子太傅,天下名儒。
蕭永祥被幾人壓在案桌前,麵前擺著退位詔書,譏諷出聲“不知辰王殿下這是何意?既然敢篡位,還怕天下人恥笑不成?”
一旁的侍從急忙打斷“放肆,宮中走水,殿下特來救駕,蕭太傅最好慎言。”
蕭永祥憤懣直問道“哦?那殺人是為何?”
“自然是清君側,替陛下除奸臣。”方曉峰在一旁搶答道,破城之前,他就投城於辰王麾下。此次城破,亦有他的手筆。
蕭永祥慘笑“那如今壓著老夫寫詔書是為何居心?”
紀梵禮終於出聲“蕭太傅是個聰明人,自然應該知曉,本王不過是仿照周公輔政而已。”
這句話成功激怒蕭永祥,他應聲問道“那成王在哪裡?”
“葬身火海,為宮中奸臣所害,本王來晚一步”紀梵禮不以為然道。
話音剛落,蕭永祥頓時泄了力,泣不成聲,而紀梵禮終沒有那麼多耐心,讓人拿了筆給他拿,兵刃架脖逼他寫,蕭永祥卻寫下“辰賊謀反”四字。
四周靜謐,手起刀落,血濺當場,直接染紅了後麵的屏風,這位名儒的頭滾落至屏風一旁,沈墨不禁被嚇得冷吸一口氣。
“誰,誰在那!!?”一旁侍衛開始警惕起來。
紀梵禮起了身,沈墨聽著漸近的腳步聲,眼前一片黑暗。
隻一瞬,屏風被一腳踹開,森冷的利刃襲麵而來,在看見她脖間掛墜時,利刃卻險險擦過脖頸,未再向前,最終深深釘入一旁的牆中。
目力如炬,夜雖黑,一雙骨指分明的手卻是分毫不差地掐住了她細嫩的脖子。
隻聽見一道低醇之聲緩緩問道“你是何人,和姚清一是何關係?”
昏沉難消,一切都似乎模糊不清,沈墨被掐得有力無力,不由被嚇愣,僅憑殘存意識嘶啞道“……我……是你爹……”
月光如水,刀刃反射下的,是沈墨慘白如紙的臉,昏暗陰冷的陣陣雷聲劃破天際,意識漸漸回籠。
再睜開眼,沈墨這才發覺自己正趴睡了在藏書樓的桌子上,趴著的藏書還殘留了些透明之物,她方想起自己因違反閣規,昨日被罰到此處整理這些藏書的事情。
望著這些熟悉的書閣陳置,終於消散了她噩夢後的心慌氣短。
“原來是一場夢……”
沈墨也沒細思,隻管蕪擦了擦滿頭的虛汗,呲牙咧嘴地伸展著酸痛的胳膊和老腰,忽聞一些細微的雨聲,隻聞見窗外之雨淅淅瀝瀝,輕輕敲打著窗沿,隻一會兒就聲消而去。
沈墨隨手整理了下,便走近窗邊,將窗簾卷了上去,雨後清新泥土的氣息闖入,明亮的光線從窗杦散射入書閣內,衝淡了些藏書閣的沉悶寂暗,亦映照得她眉眼如畫。
午時的敲鐘聲蕩漾響徹山門,沈墨這才恍惚過來,“居然已經午時了……”昨日本來隻是打算小憩一番,沒想到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竟直接睡到第二日午時……
剛下完雨的青雲山霧氣繚繞,隱約透出幾分翠色秀麗,在這場春雨的滋潤下,生命開始複蘇,呈現出鮮話的著色,由此為源的秦淮河解了凍,朝著遠處的扶風城緩緩流瀉而去。
原本心事重重的沈墨,見此情此景,也不禁感歎一聲好山好水。
一恍三年,如同白駒過隙,她已經來到這個書中世界整整三年了,在這裡的三年,她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備受打擊。
首先,麵對穿書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到如今的無奈接受,著實費了不少時日。
再者,穿書成一個決明閣弟子,整日學習卜卦觀象,上學天下卦象天文,下究算命吉凶,偶爾還能被稱幾句大師和半仙,在現實的逼迫下的,她竟朝著神棍這條道路越走越遠……
三年來為了適應環境,也著實吃了不少苦頭,這些都已不足為外人道也,為了回去,她也曾試過無數方法,隻是最後都以失敗告終,不了了之。
與其他穿書者截然不同,沈墨既沒有穿成身份尊貴之人,亦沒有通曉預知之異能,她甚至對此書劇情隻記得寥寥數語,唯一能給她啟發的便是每逢雨夜就折磨她的噩夢。
雨夜......圍城.....逼宮......血流磅礴......
可這畢竟離她還太過遙遠,她唯一確定的,就是眼前所急之事,畢竟正事不僅要緊,還會要命。
因為當她推開門,看見外麵濕透的書時,她的心頓時涼透了,一場春雨一場寒,古人誠不欺她。
原本沈墨就是因為違反閣規被罰到藏書樓曬書,想要將功補過一番,然而因為要曬的書太多,沈墨上下眼皮打架,竟然直接睡了一整夜,一時忘了這回事。
沒成想昨日還是晴空萬丈,卻是夜來風雨聲,心碎知多少。
“這下完蛋了”,沈墨麵如死灰地走出門外,一屁股坐了下來,她已經習慣了把所有事情搞砸的感覺,如今隻覺得天都塌了。
恰逢此時,一個熟悉又猥瑣的身影漸走漸近,隻見此人麵如粉玉,隻一根布條綁發,麻衣簡靴,月白色道袍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明眸含笑,頗有幾分風流姿色,隻是帶著一如既往地幸災樂禍。
對沈墨而言,每次這個家夥的出現,都能給她本就黯淡的生活雪上加霜,從而向師門供獻更多笑料,便是他姣好的麵容,在她眼裡都麵目可憎。
“喲,這不是我們大名鼎鼎的沈師妹嗎?這般不戀塵世的作態,可是要改行,遁入那佛門去?”
說罷,隨手在身旁抽出一本濕透的藏書,笑聲明朗“沈墨啊沈墨,你這回可是又了闖大禍?”
這些藏書本就珍貴易損,經過一夜風雨的洗禮,如今更是不堪設想。
沈墨不願理會他的幸災樂禍,隻生無可戀地辯解道“天地本不全,藏書亦有不全之理,本非人力所能及也,顧師兄博覽群書,豈會不知這個道理”
話音剛落,顧聲難得有些詫異,打趣道“幾日不見,沈師妹口才倒是愈發伶俐,令師兄望塵莫及呀,隻是不知,沈師妹與長老們對峙公堂之時,是否仍這般伶牙俐齒.....”
沈墨卻不願再與他多費口舌,趁著日頭大起來,仔細察看這些藏書後,分門彆類,重新支好鋪席,趕緊將藏書放至光亮處曬乾,至於損壞了的藏書,則先做好標記,準備想辦法尋個由頭,暗自下山一趟,請書裱匠看看。
隻是如今若想下一趟山,難度可不小,先不說多年戰事,國力日艱,外頭世道不平,再者決明閣規製森嚴,山門機關重重,向來隻認令牌,豈是她一個小弟子想下山就能下的,委實令人苦惱。
“顧師兄若是閒來無事,可以擇個陰涼處待著,以免被人擾了雅興”
見他還忤在這裡,沈墨無奈反諷道,畢竟又被他知道自己闖了禍,自然有些惱怒。
顧聲卻不以為然笑了笑,竟一同幫她收拾起書來,“鄙人一向心懷蒼生,見不得人間疾苦,沈師妹莫要誤會了我才好......”
沈墨卻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一臉警惕道“.....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不要怪沈墨多想,上次她被罰,正是她這位好心顧師兄的手筆。
多年戰事,缺糧少食,決明閣裡開葷的日子更是少得可憐,實在是對沈墨這個肉食主義者的毀滅性打擊,莫不是之前吃了太多飛禽走獸,老天要好好罰她一回?
然而,古人雲,亂世必出梟雄,在這位顧師兄三寸不爛之舌的哄騙帶領下,沈墨同行的幾人一同躲進了後山,設計把那三水長老的愛寵鴨兄給騙了來。
修道之人素來心懷仁善,幾人本欲將那鴨兄放茴大孜然,結果東窗事發,而秉承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行業美德的顧聲幾人,自然早早已沒了蹤影,隻沈墨一人被抓了個正著,頂了這口鍋,便又有了現在的曬書悲劇。
是以,當這位顧師兄如此好心,沈墨不禁暗生警惕,畢竟人不可以多次掉進同一個坑裡。
尤其是眼睜睜看著這個熱心腸的顧師兄,將自己好不容易標記好的古籍又弄得一團糟的時候,沈墨愈發懷疑此人的良苦用心,加上往日種種怨債,心裡更是邪火亂竄。
作為道教之人,她深知此子不揍,定心魔難消,於是欲乘他不備,智踹其子孫袋。
奈何此子向來身形矯健,躲閃的本領更是出神入化,沈墨自然毫無懸念地再次失手。
“昨日無事卜了一卦,說是有小人暗算,欲有鼠輩招來斷後之禍,沒成想竟還挺準,看來我學藝已有精進,也不枉每日挑燈夜讀……”顧聲笑意盈盈道,手執一把蒲扇,若有若無地扇著,傷佛世外高人一般得意。
挑燈夜讀?沈墨聽後不由發笑。雖說決明閣學紀甚佳,亦不乏許多技高之輩,但俗話說,有臥龍的地方就有鳳雛,而顯然,鳳雛之列顧聲和她沈墨必定留有姓名。
隻是,這廝的課業,跟沈墨相比,都是半斤對八兩,誰也不好嘲笑誰罷了,但論自信這方麵,沈墨一向對他甘拜下風。
“話說氣生萬物,顧師兄歇會兒吧,彆把這空中之氣給扇感冒了,平白損了功德……”沈墨懟了幾句,又覺得沒意思,就不理會他了,隻管一門心思琢磨怎麼弄到出山令牌。
顧聲倒也不急著走,反而慢條斯理地在她一旁坐了下來,觀望四下無人,便若無其事道“我如今學藝精進不少,見你心神不寧,讓本大師猜猜,你可是在琢磨此物?”
說罷,從袖擺中掏了掏,亮出一枚出山令牌。
“……這……你哪裡弄來的?”沈墨不由驚問道,餘光則迅速掃過周圍,生怕叫人瞧見。
好在顧聲即刻將令牌收回了袖中,小聲道“山人自有妙計,咱們久居山中,自帶慧根,感化太上神君,午夜夢回……”
沈墨不耐地打斷他的長篇大論,小聲問道“到底哪來的?不說我就去揭發了?”
顧聲這才正經了幾分,朝她眨眨眼“夫子曾說,你朽木不可雕也,我對此不太讚同,朽木也是可雕的,尤是某些方麵,隻不過得耐下心來,經年累月地細細雕琢,外加借助外力,仿先人之精神,術業專攻下,自然能雕成想要的模樣……”
細細雕琢……術業專攻……莫不是他仿刻的?可這怎麼可能呢……仿刻令牌可是件極難的事。
決明閣一向以玄學和機關為長,先不說那山門外設有重重陣法機關,便是這出山令牌,也暗含玄機,雖由鉛木所製,但精巧至極,差之毫厘,失之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