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鄰居家小屁孩又來了。

他這次帶了一籃子水果，裡麵裝著常見的橘子和香蕉，許是有些重，小小的身子拿著還有些吃力。

“哥哥……媽媽讓我給你送點過來，希望你不要嫌棄。”他笑起來時眼尾彎彎的，看起來很可愛。

一口一個哥哥叫的挺開心，可事實上我們也才認識不到一周。準確的來說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麵。

第一次，他和媽媽過來拜訪我，第二次，他和媽媽過來給我送他們親手包的餃子，我一一拒絕，並且回給他們冰冷的鐵門。

我透過門眼，看見他媽媽尷尬地笑了笑，拽著小屁孩就走了。

這次，他媽媽沒有再來，但水果卻都很新鮮。

“不要，謝謝。”

“哥哥……你不要的話……我回去媽媽會打我的！”他似乎真的很害怕，小眼睛一閃一閃的，像天上的星星般璀璨奪目。

或許是不想再多廢話，我稀裡糊塗地收下了那個竹籃子。

窗外春光大好，陽台上的一些植物曬得油亮亮的，沁心怡人。我挑了個蘋果，依靠在窗欄旁，和樓下的他雙眼對視。

雖然距離有些遠，但我依舊能夠辨認出他眼裡那一絲不知從何而起的留戀。

三天後，我出門買菜，路過領居家，發現他們家門緊閉，門上貼了張白紙。

【出租屋轉讓，有意者……】

小屁孩搬家了，離開了。

說不上什麼滋味，不是生氣，不是遺憾，更不是悲傷，而是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就像春天和冬天之間，夏天消失了。

告示貼了許多張，可能是怕路過的人看不見。於是我扯走了其中粘的並不牢固的那張。就當留個紀念吧。

他走了，時間也在走，並不會因為你的舉動而減速或加快。

*悸動

四年的時間，我考上了大學，算著日子來，他也要上高中了。真不可思議，我居然還記著他，那張告示貼在我的床頭，已經泛黃褶皺，可記憶依舊如初，恍如昨日。

又是春天，我回家路上路過公園，聽見老人下棋的聲音，兩人為了爭一步吵得不可開交。健身器材上麵站了許多大爺大媽，扇著並不和時宜的蒲扇，聊著閒天。

穿過這片熱鬨，走進那個幽涼的小路，我才發覺天色已暗，前方的路不再清晰。

這讓我一瞬間慌了神，幾年前那種感覺再次湧了上來。

買菜回來，路過領居家，發現裡麵住了對新住戶，好像還是新婚夫妻，來這裡度蜜月租了一個月的房子。

這地方又小又破，沿途的風景看過不下幾千遍，早已經厭倦，可他們似乎很喜歡這種煙火氣息。

樓下。

少年纖細的身形，挺拔地站在那裡，和遠方的夕陽相襯，朦朧的灰色灑在他的身上，我想到了之前的一句話——親愛的，月光和我，永遠與你相伴。

他突然轉過身和我對視，還是那麼猝不及防，就像四年前的春天那樣撞進我的眼裡。

他長高了，比我還要高半個頭，稚嫩的臉龐長開了些許，眉眼依舊是清泉般的明澈，瞳眸依舊是星光般的耀眼。

我站在他的身旁，微微仰頭。

“好久不見。”

“嗯。”

幾年不見，變高冷了。

我邀請他到家裡坐坐，他也沒拒絕，隨著我一同回了家。昏黃的燈光在按下開關的一刹那鋪滿整個房間，屋子有些亂，但能看的下去。

我讓他彆嫌棄，隨便挑個地方坐就行，地也是乾淨的，隻是衣服比較雜，那是因為我拖了地就沒時間收拾它們了。

可能順序有些顛倒，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你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那些催債的人又找上來了，我和媽媽沒地方去，隻能先回這個地方。”

“那你媽媽呢？”

“她在醫院。”

我有點後悔問他這個問題。

“就住這吧，不嫌棄的話。”

*沉淪

這個決定可能有些草率，但我不希望看見他無處可去。

正值假期，我出門找了份奶茶店兼職的工作，他就負責幫我打點家裡，無事時開始做他的功課。

這樣的日子可能會覺得平淡，可我很享受甚至是陶醉其中，這是我小時候所奢望的，十幾年後願望終於實現。

原本以為這會是一段非常普通的時光，可有些東西，它似乎想要打破這一美好。

“祁朝寺，我衣服呢？”平日裡都是他在收拾，真正需要的時候都得問他。

“剛給你熨好，在衣架上。”

我走過去看，果然，洗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我突然冷汗一驚，問：“你沒有用洗衣機洗吧？”

他削了個蘋果，搖搖頭。

“我親手洗的，不止這件，其他也是。”

我假裝沒有聽懂他的意思，穿上外套慌忙逃走。那個時候，我幾乎是跑著離開的。

他沒有追上來。我回頭望了一眼。

不知怎的，我這一天都心不在焉，領導和同事還特意提醒過我。

“沒睡好嗎？”

“工作太辛苦了嗎？”

“有什麼困處嗎？”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至少在他把我抵在牆上的時候，我是如此想著的。

那晚夜色昏暗，家裡沒有開燈，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他低著頭，問我：“哥哥，你答應我吧。”

答應我吧，四年的思念無聲，唯有明月可寄相思之情。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答的，隻知道最後他吻了過來，纏綿的水聲回蕩在本就不大的屋子裡。天上的星星好像閃爍了幾下。有風吹過。茶幾上擺著還沒看完的雜誌。

都這時候了，我居然還有心情去看這些東西。

*終將

我們還是被發現了。

去看望他的媽媽的時候，我去趟廁所，回來時聽見房間裡傳來嗬斥的聲音。

“我把你養這麼大就是看你去找一個男人的？”

“你對不對得起我？！”

以及，另一個人的爭論。

“我愛他，有錯嗎？”

“你還小……你懂什麼叫愛嗎？”

“我不想再看見他，你出去，你讓他離開，讓他彆再來打擾你！”

他沒有趕我走，是我自己離開的。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發現的，可能是在醫院樓下時，因為雨下的太大，他幫我打傘，吻了我濕潤的唇瓣，而這恰巧被她看見了吧。

那晚，我跟他聊了許多。

我知道她媽媽三年前患了癌症，為了躲債四處奔波，身子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如果精神上再受到傷害，後果不堪想象。

當然後麵這部分他沒有告訴我，但我也知道。

他跟我說，我們不分開，她不想見你，那我一個人去就好了，反正沒人知道。

是的，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真的沒有人知道嗎？

答案是否。

因為第二天我去奶茶店上班時，同事們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對，我被他們看的渾身不舒服，但還是忍著。

“沈靳，你……那件事是真的嗎？”女同事見四周沒人，偷摸著問我。

“什麼事？”

“就……你……對象是男生。”

我手一顫，手裡的奶茶灑了幾滴。

“嗯。”

女同事尷尬笑笑，眼裡卻多了幾分蔑視。

“哦，我就是問問，沒彆的意思。”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在醫院，碰巧有個同事去看望患病的親戚，路過時聽見了病房裡的人的嘶吼聲，原本他沒在意，但當他聽見情侶兩人都是男的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留了下來。

於是，他就聽見了“沈靳”這個名字。

是的，我叫沈靳。

回到店子後，他告訴了奶茶店的員工，原本隻想著講講八卦，卻沒想被傳了出來。

在這個經濟落後、思想封建的小破地，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他們的關係，似乎隻能是兄弟或朋友。

我有點委屈，但我沒哭。

路上。

碰見幾個熟人，也就是隔壁的那對新婚夫妻。他們麵色很不好，手裡還拿著醫院的報告單。

男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女人在旁邊站著，哭哭啼啼的聲音讓男人很不耐煩。

“哭什麼？懷了個沒用的女娃娃有什麼用？我媽說了，今天就去打掉，要是下一胎還是女的，咱就商量一下其他事情吧。”

其他事情，也就是離婚。

這是他們結婚的第二個月。

他們在街上吵了起來，路人卻一個個低頭快走。

家裡沒有開燈，他似乎還沒有回來。今晚我做飯，很普通，很家常。八九點，他才回來，我給他熱飯，他突然抱住我，小聲哭泣著。

“哭什麼？”

“為什麼她不接受……我那麼愛你……”

原來他今天又去跟媽媽談判了，他告訴她，他隻要我，他不喜歡女生。

他媽媽當時突然暴躁起來，將手邊的杯子、果籃以及一切能夠碰到的東西全部朝他扔了過去。

他沒有躲，衣服上留了一些碎玻璃渣。

我幫他處理傷口，整理衣服。

*再見

最不想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的領居甚至以前的親朋好友都聽說了我的事情。許久沒有聯係的同學突然打來電話。

“你真談了？男的？”

“嗯。”

“哦……”

每次都是這樣，再打過去時，發現是空號。

之前還算熱情的領居現在見我就跟見鬼一樣，我連走在路上都感覺到來自他們的敵意。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的，但謠言這種東西傳播速度一向很快。

是的，他們大量的把我的故事添油加醋，似乎還想講這個弄成“賣點”。

我有些受不了了，他也有些堅持不住了。

他已經開學了，他的同學們好像知道這件事情，紛紛孤立他，甚至還尾隨他來到了家裡。我很生氣，他們卻不以為意，我現在都還忘不了他們的話。

“這狐狸精長得還不錯嘛，我也是男的，要不來伺候伺候我？”

我們沒做過。

後來，他被迫轉學。可哪裡不一樣呢？

這是我最接受不了的。

我開始想，如果我沒有答應他，如果我沒有好心把他撿回家，如果我沒有因為一開始莫名其妙的思念而帶走那張白紙，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這樣的想法愈來愈強烈，我開始躲著他，不和他同時出現在大眾視野，他默認了。

這是我們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原因是我想分手。

不是我不愛他了，相反，我愛得深沉，所以才想分手，我不想耽誤他的未來。

他沒同意，並且惡狠狠地告訴我。

“再說這種話，我就把你嘴打爛。”

他媽媽的病似乎加重了，他也每天很晚才到家，然後就是補進度、學習，我默默地看著，卻不能說一句話。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許久，身邊的朋友都跟我斷了聯係，好像在他們看來，同x戀是罪，是不可饒恕的罪。

我輟了學，一天打好幾份工來維持生計，但我沒告訴他。他媽媽的病要錢，我們的生活要錢。

錢，這種紙票，隻是因為它是“錢”所以人們才格外珍惜它、想要擁有更多。

我很累，回到家倒頭就睡，和他基本上沒有交流。我有些厭煩了。

加上我之前的存款和父母留給我的錢，少說也有十幾萬了。我有些開心，但卻笑不出來。

*火車

他最近不太對勁。

他開始躲著我了。

我去醫院看望媽媽，醫生告訴我，要想繼續治療就得花更多的錢。

可她是我媽媽啊，我必須得救。我開始瘋狂地學習，掙獎學金、參加競賽，為的就是錢這種俗物。

可他也很累，經常在他睡著時我會溜進房間，看著他的睡顏，然後親吻他。

我從沒想過他會一聲不響地離開。

那晚我回到家，沒看見他的身影，我以為是加班，就沒在意，可當我看見遺留在桌上的紙條，我承認我有些瘋了。

【信封裡是十五萬，雖然不多，但我隻有這些了，彆嫌棄。

親愛的，我受不了了，我可以沒有一切，但我不想活在地獄般的流言蜚語裡，所以，原諒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不要犯傻來找我，然後，高考加油，我相信你。

也請你，記住我。】

記住我，記住這段荒唐的時日。

我感覺之前的努力全部都是笑話，可我找不到理由去責怪他，我還是愛他，即使他背叛我，離開我。

我渾渾噩噩地吃過晚飯，然後站在窗戶前。

今晚月色很美。

我往樓下望去，希望像許多年前一樣，他看著我，我看著他，他撞進星河，撞進塵埃。

我哭了。

風有些大，吹走了我的苦澀，從此，世間又多了幾滴無人認領的淚。

我望向月亮，腦子裡卻是他的臉。

.

我買了最近的火車，帶上僅有的一萬塊錢離開了。

關上門時，我有些不舍，但我不得不離開。火車上，我跟月亮對視，透過它，看見另一個人。

“親愛的，彆恨我，彆愛我。

明月啊，代替我，思念他。

荒唐啊，有所始，無所終。”

這是多久前看的一句話？不記得了。

火車吐了口煙，在月色中前進，駛向沒有他的遠方。

“隻怕明月照溝渠，傾儘一生無所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