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從良 他沈瀾安敗了,妄他半世諸葛……(1 / 1)

顧小利,則大利之殘也。

去歲大饑,哀鴻遍野,生靈塗炭,冬日白茫茫的大雪,似是在為晉朝唱儘哀歌。

驀地,喪鐘響,天子薨。

沈瀾安跌坐在廢宮冷院中發瘋的笑,笑的滲人,他散著發絲,狀若癲狂,單薄的衣衫半敞開來,任由冷風裹攜著冬雪吹入胸膛。

他雙目赤紅,死死盯著聖旨。

他沈瀾安敗了,妄他半世諸葛名、妄他自詡第一相,他還是敗了,敗的一塌糊塗。

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顧小利,則大利之殘也。貪愎喜利,則滅國殺身之本也。……

沈瀾安赤足散發,拖著血痕、踉蹌著往外走,他執著的想最後再看一眼繁華如夢的人世間、再看一眼江南佳麗的金陵城。

從前,他生在姑蘇長在金陵,他從未看過金陵的雪。

出乎沈瀾安的意料,他又渾渾噩噩、苟延殘喘了幾日,他疲憊的很,入夜總能聽見細碎的哭聲,大概是他生前做的孽太多了吧。

皇城根兒底下的那口老鐘又一次被敲響,這回是新皇登基,金碧輝煌的金鑾殿上,吳讓塵身著黑金色冕服坐在了九五之尊的龍椅之上,冠冕前垂的十二毓珠,擋住了他道貌岸然的得意洋洋。

那張牙舞爪的龍可真刺眼啊,沈瀾安被錦衣衛強摁著跪在角落給吳讓塵三跪九叩。

他屈辱的流淚,不進水米、鞋放鐵釘,是錦衣衛一貫折磨人的法子,沈瀾安已經數天未進食,又有傷在身,他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一邊聽百官高呼聖上萬歲。

一邊聽吳讓塵在他耳邊聒噪不休。

……

“沈瀾安,你很恨朕吧,你恨朕坐上了你最想坐上的位置,是不是啊?朕告訴你,齊王已經死了,他投繯自儘、畏罪自戕朕已命人將他挫骨揚灰!”

“吳讓塵你不得好死!啊啊啊啊啊……”

沈瀾安目眥欲裂,他死死掙紮,卻被錦衣衛卸掉了胳膊,恍惚間他竟流下了血淚,赤紅的血從眸子裡淌出,一滴一滴的濺在他瓷白的手背上。

“啪!”

吳讓塵一巴掌將沈瀾安打的跌到一邊。

“你還不知道吧,你心心念念的燕王爺,他臨死之際都還在記掛著你,可你呢?沈瀾安是你親手害死了謝晏辭!”

沈瀾安蒼美的麵容立即浮現出明顯的巴掌印,他嘴角流下鮮血,狼狽的趴在冰冷的瓷磚上,碎發淩亂,跟血水淚水一起,糊在臉上。

“謝晏辭……謝晏辭……”

他口中不斷呢喃已故燕王爺的名諱,他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滿是血的雙手,身體突然冷掉了。

“不!不可能!”,沈瀾安轉頭瞪著吳讓塵,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他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吳讓塵你胡言亂語……”

不!不會是我害死了謝晏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沈瀾安半死不活的被丟回了廢宮冷院,躺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不斷夢魘,夢中全是謝晏辭的身影。

分明謝晏辭待他是那樣好,他們在天寒地凍的榆州因風雪迷路,他們被攝政王的殘部以複仇的名義追殺,他寒毒發作,昏迷不醒,是謝晏辭一路背著他淌過風雪。

可謝晏辭那樣好的人都被他給害死了,他明明是那樣清正廉潔。

或許是回光返照,總之,沈瀾安醒了,他很清醒,二十二載半生,他所做過的惡事數不勝數,所害過的人不勝枚舉。

人啊,總會遭報應的。

被下詔獄的日子沈瀾安受儘了錦衣衛酷刑折磨的苦楚、被囚彼岸宮的這些日子他也受儘了身心磋磨的生不如死。

他此生做的孽大概也償還儘了吧。

沈瀾安喝了毒酒,坦然赴死,可毒酒的滋味並不好受,毒性也非是立即發作,他五臟六腑都攪在一起被烈火烤炙,又好像全身的皮肉被活活剔去,他疼的在地上打滾,渴望著死亡。

如果能有來生他定改惡從善、如果能有來生他定護謝晏辭一世平安、如果能有來生他定將吳讓塵挫骨揚灰、不得好死……

這是他最後的執念,臨死之間的彌留,沈瀾安腦海中全是謝晏辭的身影,他愛慘了的燕王爺。

沈瀾安死了,可他的靈魂卻沒有離去,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破敗的屍體被錦衣衛用一張草席子卷了,隨意丟在亂葬崗。

他親眼目睹吳讓塵下旨抄家,將他積累半生的財富全部搜刮殆儘,他恨得牙癢癢。

可當他又看到吳讓塵下旨誅殺奸臣,金陵皇都的百姓無一不拍手叫好,每人臉上都洋溢著笑,若不是趕在先帝喪期,恐怕沈瀾安這個大奸臣的死會讓金陵處處張燈結彩。

這個檔口,恐怕煙花爆竹都會被搜刮一空吧,正當沈瀾安為錯過這個發財的好機會而惋惜時,他又被菜市口的喧鬨所吸引。

被抄家砍頭的是戶部尚書黃氏,黃氏一族是後族,可皇後黃書禾是繼後,年輕貌美,卻未育子嗣。

先帝在位時子嗣並不算凋零,成年的也有七七八八,先帝寵愛黃氏,並未立已故皇後膝下二子為太子,而是想等黃氏產子,可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

戰敗、大旱、大饑……

燕王倒台、先帝故去、黃氏殉情、齊王兵敗自殺。

這一係列的大悲竟然全都是給一直默默無聞的六皇子添了大喜,事到如今,沈瀾安還有什麼不明白。

黃氏一族、燕王謝晏辭、齊王嶽肅之、原錦衣衛首領宋冬至、寧王葉令岐、趙王盛山河等等等等……

甚至還有剛愎自用、不可一世的先帝在內,他沈瀾安還有其他人全都是再給吳讓塵做了嫁衣。

“爺、爺您醒醒啊……”

謝晏辭戰死沙場,吳讓塵借北府軍統帥李池淵之手除掉趙王盛山河,又用殺父之仇引誘趙王世子將布防圖泄露敵軍,使得北府軍儘數折戟鎮南關。

邕州督軍謝之遙被溺斃在自己府中的荷花池裡,所有的線索都直指邕州刺史墨欽栩,不費吹灰之力便使得寧王一派軍心大亂。

還有原錦衣衛首領宋冬至的死、齊王嶽肅之麾下驃騎將軍薑川的反叛、左相張硯拙的貪墨一案。

這一樁樁一件件,抽絲剝繭,一環套著一環,當真是好狠毒的計謀!

福泰看著沈瀾安躺在床上不斷囈語,他瞬間慌了神,“福……福康你快來看看,了不得了!咱爺都說胡話了,這可怎麼辦啊!”

福康忙小跑過來,探了探沈瀾安的額頭,果然是滾燙的,他忙吩咐:“快!快去拿溫熱的帕子來給爺降降溫,寒鴉已經去回春堂請陳芥陳郎中了。”

這邊福康剛給沈瀾安額頭上敷上帕子,那邊寒鴉就拽著骨頭快要散架的陳芥陳郎中進門。

“陳大夫,你快給我們家爺看看吧,爺都說胡話了,再不治恐怕得燒成城東賣燒餅柳大朗的傻兒子”,福泰性子咋呼。

用沈瀾安的話說,就是這府中總得有點鮮活的人氣兒才好呢。

搭脈、診脈,陳芥陳老先生一如既往的摸了摸他的胡須,好像要走流程一樣歎氣,隨後抓藥、煎藥,吏部侍郎府中又是好一頓忙活。

沈瀾安身上蓋了五床被子,半夜三更他是被熱醒的,恍惚間還以為自己來到了陰曹地府,在過油鍋呢。

他愣了愣,看到了麵前鮮活的福泰、福康,以及暗衛首領寒鴉,此時他顧不得哭,匆忙掀了摞在身上的五床被子,動作麻利的簡直不像平日裡提不起劍、扛不動刀的病秧子,他光著腳跑到案桌上熟練的掌燈。

他搓了搓自己滾燙的臉,確認他是重生了,他又回來了。

前世他們走錯了最重要的一步棋就是讓北府軍出征邊塞、平亂南安。

可能是執念太狠,沈瀾安還未動筆,就又複暈過去,這次寒鴉及時抱住了他,沒讓他在重複白日裡從馬上跌到雪窩子裡的動作。

福泰、福康又手忙腳亂的將沈瀾安塞回被窩,陳芥陳老先生又披衣起夜,重新煎了碗藥來,寒鴉給沈瀾安喂下。

天朦朦朧朧的似是亮了,喝了兩大碗藥,沈瀾安感覺自己好多了,他確信自己是重生回來了,於是嘴一癟,閉上眼開始哭了起來,當著福泰、福康、寒鴉以及陳芥老先生的麵,他似是要將前世的所有疼與債都哭的一乾二淨才好。

眾人都被他哭的不知所措,還是沈瀾安自己哭了半晌,這才抽抽噎噎的問:“現在……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現在是哪一年啊?”

“爺爺爺……”

福泰嚇得“噗通”一聲從矮凳上跌下來,他嚇得麵無血色,生怕他家爺真的燒成了城東買煎餅柳大郎家的傻兒子。

寒鴉是暗衛,他自是老老實實回答:“主子,現在是明德二十五年正月廿二,新年剛過。”

沈瀾安環顧四周,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他才猛然醒悟,明德二十五年,他十七歲。

年少登科大不幸,俗語說: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他沈瀾安十六歲考取探花郎,去歲的狀元、榜眼分彆是徐儘歡和謝舒羽。

遙想去歲的春日宴,那日秦淮河放榜,他們殿試的前三甲,共同著紅袍、戴玉冠,打馬長街遊金陵。

可歎可悲!縱馬遊街的場景於沈瀾安來說恍惚已是隔世,他們名滿冠華的金陵三傑,最後竟全都落得淒慘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