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刻坦然的看著麵色如霜的馬人,她絲毫不在意費倫澤話中的厭惡諷刺,唇角含著一成不變的笑意。
“費倫澤,這是新的預言嗎?”她挑眉,語氣不顯怒氣。
馬人海洋般的蔚藍眼睛不動生色的望著阿南刻:“不,隻是我曾經的一個再愚蠢不過的錯誤。”
阿南刻聳肩,她同樣抬頭望著夜幕,南方天空群星黯淡,唯獨天蠍圖騰明亮璀璨,安塔列斯於心臟之處燃灼猩紅烈火,蜿蜒的蠍尾末端羊角星閃耀著不同心火之星的蒼涼寒意。
“那真令人遺憾。”阿南刻撫摸著掌心的冬青木魔杖,光滑的仗身讓她不習慣的握緊手指,她有點想念曾經那支冷杉魔杖。
馬人不安的在原地踱步幾下,他討厭這樣彎繞的試探,直截了當的問道:“所以這次你又想做什麼?”
那平靜寬闊的眼眸寸寸冰封,他近乎逼迫的吐出裹夾利刃尖刺的詞句:“或許這次你可以同我說清楚,無須費心表演一出可笑的戲碼。”
費倫澤朝阿南刻靠近,馬人高大的身影完全將阿南刻攏在陰影中,他微微低頭俯視著她,恍惚間對上那雙紫色的眼睛。
很多年前,那個來自斯萊特林的少女也曾跨過叢林的荊棘來到他的麵前,而那一夜他也是如此注視著她。
隻可惜,不過十餘載,物是人非,光景慘淡。
阿南刻沒有在乎逐漸凝固的氣氛,費倫澤那形同實質的壓迫感卻讓她輕輕笑出聲。
她從容對上費倫澤的雙眼,話中沒有任何忐忑和不安:“並不是,我前來見你隻是想要完成十一年前的誓言。”
“誓言?”馬人嗤笑一聲反問道:“你說那是誓言?”他壓低聲音竭力控製語氣中的憤懣,顫抖的聲線卻暴露了內心的不平靜。
“路塞赫爾,那是設計,是逼迫!”費倫澤無法控製的逼近阿南刻,滔天的怒火破碎了冰封的湖麵:“你欺騙了我,欺騙了那位白巫師,甚至是那罕默拉。你欺騙利用了所有人,怎麼能堂而皇之的說出誓言這個詞?”
他接連不斷的說出傷人的話語,根本不在乎那些鋒利的詞會傷到麵前的人,因為他知道在這副天真無辜的皮囊之下有一個偽善至極的靈魂。
費倫澤緩慢停頓的說出最後那幾個字:“路塞赫爾,你配嗎?”
冷硬的紫羅蘭寶石裂開一絲縫隙,她錯開馬人怒視的眼睛虛虛落在遠處茂盛的灌從上,秋末之期,銀蓮花的花瓣仍舊舒展在這片神秘的魔法土地。
她歎息,聲音虛無縹緲如同神父吟誦聖經的禱告:“阿南刻在上,依命運所言,我已得到審判。”
她奉命運上位,可是閃爍的眸光裡透出戲謔冷意。
費倫澤聽到阿南刻的話,灼燒在身體裡的怒氣稍加褪去,他冷笑著開口:“希望這次過後,我們不要再見。”
費倫澤不再看她,轉身走上隱在灌叢垂枝間的小路。
枯枝亂木橫亙在狹窄的泥土小路上,斷裂垂落的蔓條織成油綠的藤網,牢牢篼起一捧捧自罅隙間遺落下的月光。
他們走了很久,樹木交叉佇立如同沉入翻湧的暗綠湖底,銀河走勢和天蠍星宿徹底隱沒在層層綠波間。
馬人在小路的儘頭停下腳步,他撤開身巨木擎天而立,歲月的紋理纏繞深褐的樹乾上,虯枝遊走在扇形的葉片中,粗壯的根莖隆起綿延百裡。
費倫澤暗沉的聲線在寂靜的夜色裡如同歌劇即將到來的尾聲:“拿走你的東西,從今往後不要再靠近馬人一族。”
阿南刻走近巨樹,淺淡的紫色瞳眸前的霧氣散去露出原本的華麗色澤,紫羅蘭寶石在黑夜中無聲顯露它的輝煌璀璨,古老的樹靈之神俯瞰渺小者生機。
她的靈魂脫離這副腐朽的軀體重歸虛無,也就是在這一瞬的混沌中她再次飛躍阿克隆之河來到阿南刻神座前,此刻她已背離眾數權柄,應與阿南刻同尊。
熟悉的力量充斥她的骨骼血肉,潘多拉的魔盒再度打開縫隙,遺漏的寶石璀璨讓她的靈魂無法控製的灼熱戰栗起來。
阿南刻的絮語吟唱在她的耳邊,命輪交轉之際她再度觸碰到曾渴求十數年的宏偉神力,不朽的永恒神輝。
“路塞赫爾?”馬人焦急的聲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又漸漸清晰落到耳邊。
阿南刻的瞳孔逐漸聚焦,模糊視線褪去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費倫澤略微靠近的身形和難以假裝的戒備敵視。
費倫澤的呼吸變得沉重,從背上悄無聲息地抽出長弓。
命運的權重之物再次回歸伊賽梅拉手中,而那雙被人稱譽的神祇之瞳,在他眼中勾畫出惡魔的羽翼紋路。
撒坦脖上的毒蛇探出獠牙,當年那個亡命之徒亦曾用這樣野心瘋狂的眼神垂涎命運的珍寶。
阿南刻麵無表情的掃過費倫澤手上已然搭上羽箭的長弓,將視線緩緩落在手中的權杖之上。
十一載顛沛流離,命運回歸它主人的懷抱。
權杖頂端的紫色晶石流動暗輝,瑩瑩珠光聚散,仗身的咒語紋路徹底亮起的那一刻,斯萊特林巫師的足下浮現出古老的魔法陣圖騰。
六角轉輪交疊重合,晦澀的附魔咒語浮動在齒輪之間。
阿南刻之眼被再度蒙蔽後,巫師輕聲呢喃:“現在,需要一個新的預言。”
絲絲縷縷的黑霧從禁林的每一個角落飄蕩到魔法陣上,彙聚成詭異的虛影。它開始扭曲著試圖向外掙脫最終被魔法陣釋放的古怪力量拉扯進一片白光中。
禁林深處光芒大動,拔地而起的劇烈震顫被魔法陣的附魔咒語隔絕在圖騰中,霍格沃茨的夜晚在寂靜中還未落幕。
遠在霍格沃茨城堡的白巫師在氤氳的溫暖中睜眼,爐火搖曳的陰影撲滅智者麵色的溫和暖意,徒留眼底的晦澀不明。
鄧布利多握緊手中的冷杉木魔杖,忽明忽暗的咒語紋路閃爍在指間,它顫抖著妄圖逃去主人的身邊。
鄧布利多發出若有若無的歎息,在靜謐的深夜裡更像是囈語:“伊瑟拉,是你嗎?”
虛影發出的尖嘯聲在堙滅的光芒中逐漸平息,費倫澤急急出聲:“成功了嗎?”
“嗯。”阿南刻垂下眼瞼,指尖撫摸著蜿蜒的花紋。
費倫澤看不透阿南刻在想什麼,他試探的問道:“它不會再出現了,對嗎?”
阿南刻定定的看著費倫澤,她想靠近他,可費倫澤清澈的眼底閃過的防備和不知不覺染上的懼意讓她無論如何都邁步出一步。
她咬唇,麵對馬人的質問時她沒有畏懼,卻在故人小心翼翼的提防下慌亂的撇開眼:“是的,我保證。費倫澤,我們是朋友。”
“曾經是。”費倫澤抿唇,居高臨下的看著阿南刻:“至少我以為我們是。”
阿南刻啞然,她張了張嘴最終隻是艱澀的回應:“抱歉,當初我已經無計可施。”
費倫澤冷笑嗓音變得尖銳起來:“這不是借口,從你將我作為你計劃中的一環時,我們就不再是朋友。”
他搖頭,神色若有憐憫的望著阿南刻:“路塞赫爾你不懂愛也不懂友情,所以你能心無愧疚的認為凡事都可以利用。當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刻,愛這種東西已經被你親手拋棄了。”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十一麵前的那個夜晚,他引以為傲的信任成為刺穿自己的利劍,眼前人用禁林生靈的性命逼迫他立下牢不可破的誓言。
阿南刻閉上眼,她的背上像是背負著千斤沉重的鐐銬,連肺腑都長出利刺荊棘,每一次呼吸都混雜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費倫澤,那罕默拉已經不在了。”
費倫澤說不出那是什麼樣的眼神,望不儘的空洞,散不掉的哀慟。鱷魚的眼淚能否相信費倫澤不知道,但是麵臨死亡的囚徒流下的眼淚不外乎悔痛。
“怎麼會…”他囁嚅著,喉間乾澀再說不出一個字。
“為我。”兩個單詞音調簡短,卻似乎纏繞在阿南刻身體的每一處血管中,經過一個世紀般的迂回才口含鮮血近乎狼狽的吐露。
費倫澤突然想放聲大笑,為自己,為可憐的那罕默拉,也為伊賽梅拉。
人的一生被無數條命線連接,而捆住伊賽梅拉最粗的那一條,名叫那罕默拉·索瑞森。
阿南刻不再多說什麼,她深深的望了一眼費倫澤,沒有試圖靠近轉身向禁林出口離去。
費倫澤咬牙,在伊賽梅拉的身影將要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一刻,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伊賽梅拉,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價。身為故人,我最後提醒你,定數和規律不可更改,不要試圖違抗命運,與此相背者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阿南刻沒有回頭:“費倫澤,我已一無所有。”無論是梅林還是阿南刻,都不曾眷顧於她。
命運賜她無期苦刑,她戰勝了死亡,便永遠隻能存活在這場生不如死的煉獄。
費倫澤仰頭,安塔列斯的火焰亙長明亮,沸騰灼熱在寒涼的夜色裡,褪散無變的晦暗。
伊賽梅拉你是否知道,曾經你所試圖無視的愛意,會讓你餘生用來懺悔。
費倫澤此時尚且不知,倘若連死亡都無法阻止她,還有什麼能讓這個走投無路的亡命徒收手。
直到很久以後,當費倫澤從他人口中得知伊賽梅拉的消息時,她已亡故多年,靈魂早抵誓言之河畔。
那時他才明白,愛使她長出血肉脊骨,也讓她得以萬劫不複。
可惜,伊賽梅拉曾次次欺騙,唯獨這一次她恪守諾言。
於是銀蓮花一年又一年盛開在星空下,天蠍心火一次又一次燃燒於天穹彼端,他們再未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