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有什麼？”沈叢問道。

“有美人呀。”沈因奎回答得陰陽怪氣，眼珠子骨碌地往下瞧：“嘖嘖，看看倫理會給你配的金屬骨骼，能用嗎？”

金屬骨骼與大腿相交處，血一直滲著，一點點地順著骨骼往下淌，染紅了本是金色的人字拖。

沈叢盯著那對汙濁的眼珠，心裡一陣惡心，但左大腿不僅疼得厲害，金屬骨架對肌肉的反饋也有點異樣，兩台車撞得不輕，按常規交警很快就會到場，沈叢知道自己不便在現場多逗留，決定棄車先走。

他後退一步，用力把沈因奎往車身上一撞，丟下豐田車，往路邊陰暗的綠化帶走去。

眼鏡青年快速上前，扶起摔在地上的沈因奎後，拔腿想追沈叢，卻被攔下。

沈因奎把掌心的血漬在身上左右蹭著，看著沈叢沒入黑暗樹影下的身影，幽幽開口道：

“沒想到這個次品還挺有意思，先留著吧。”

車頭燈照得橘色囚服愈發刺眼，眼鏡青年把沈因奎扶上車，啟動卡宴火速離場。

殘破的白色豐田，獨自停在主乾道中，孤獨地閃著警示燈。

沈叢貼著人行道的喬木樹影走，即使午夜路燈昏暗，他還是謹慎地隱在陰影裡，避免引起路人的注意，儘管路上也沒有人。

距離白樓起碼有一個小時的腳程，沈叢走得吃力。午夜乾道上除了偶爾有幾台跑車在狂飆，便再也不見其他車輛，打台車回白樓都難；想聯係張昭華，摸摸口袋發現沒有手機，

左腿疼得厲害，最終沈叢不得不隨便找個花壇沿坐下。鮮血順著大腿與骨骼交接的地方不斷湧出，回頭一看，自己走過的這幾百米，還能隱約地看到幾滴血漬。

他掀起T恤，低頭用牙借力將衣服撕出個口，再用手撕出長布條，緊緊地紮在左腿近金屬骨骼一側，避□□血過多。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金屬膝蓋髕骨處，出現串數字；沈叢細細檢查過後，發現數字是由骨骼內部強光投影而出，正不停地變化著。

45:54，45:53，45:52……倒計時四十五分鐘。

沈叢頓時明白過來，從自己撞毀手背的定位芯片到現在，大約過去十五分鐘，所以這串數字是金屬骨骼與定位芯片脫離後的倒計時。

一小時倒計時。

也許倒計時結束後，自己如果還沒與委員會聯係，這條腿就會把自己炸了？

沈叢在心裡暗暗罵起張昭華，好隻老狐狸，怪不得放自己到處玩，原來是留了後手。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自己完全走不動，四十五分鐘之內不可能回到白樓。

沈叢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乾脆把自己的金屬骨骼卸下，直接丟路邊，一了百了。

然後呢？一條腿要爬去哪裡？沈叢在自己石破天驚的愚蠢想法中驚醒，最終決定放棄掙紮，就坐在花壇邊。

沈叢望著前方，小飛蟲圍著路燈飛轉，自己才二十二歲，怎麼可以就被炸飛在路邊，左思右想，他又挪到人行道的路燈下靠坐著，這裡顯眼，不出意外，張昭華很快就會來找自己，這樣的話就比較容易一眼被發現。

40:31

黑色轎車出現，前車大燈直射在沈叢身上，照得他睜不開眼，沈叢眯著眼認出這是陸淵的配車，四天前，張昭華喊他上車的那台。

來找自己的人竟又是陸淵。

晚上這麼一跑，陸淵八成是要把自己關進拘留間。

拘留間本是當年戰時軍人關禁閉用的，狹小逼仄不說，裡麵甚至連燈都沒有，完全就是個剝奪五感的黑暗幽閉空間。張昭華幾次都想把房間拆了，但苦於經費不足，最終也草草先鎖著不用。

一想到要被陸淵抓回去，沈叢就開始頭疼，之前頭撞碎豐田車側門都沒現在疼，他開始絞儘腦汁未雨綢繆。

陸淵坐在副駕駛後的位置，正反複地看著張昭華發來的現場視頻，沈叢裝暈後驟然起身，踹向沈因奎那腳堪稱完美，力度與角度恰到好處，一下就讓對方就半死不活，鎖死行動力。

這就是編輯人與普通人類的區彆，在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都能毫不費力地取得絕對優勢。

“張老，你盯緊暗紫色卡宴，及時把最車子的終目的上傳到係統，”陸淵通過耳機與張昭華保持聯係：“我推斷沈因奎也找不到沈江蘺，不然也不會一出獄就跑來委員會挨打。”

“老大，那人是沈叢吧？”方少禹插嘴道：“看起來不太好。”。

陸淵抬頭，前方百米遠的地方，一道纖細的人影正蹣跚地挪到路中，其中一條小腿異常筆直，等站到轎車大燈的照射範圍裡，那人抬起雙手衝著車緩緩地揮舞。

陸淵一眼認出是沈叢。

“停車。”陸淵命令道 ：“少禹，你去帶他過來，靠近的時候留點神。”

方少禹領命下車，按著陸淵的意思小心地靠近沈叢。

陸淵看著沈叢整個人漸漸沒入方少禹小山般的身影裡，原本高舉揮舞的手漸漸放鬆，最後手一垂，暈倒在馬路中央。

“老大，他昏過去了。估計失血過多，大半身都是血。”方少禹通過微型對講彙報，抬頭看了下遠處的白色豐田，尾燈還打著閃，更遠的地方，藍紅兩色的警燈逐漸靠近，他蹲下身，扛起沈叢，放在肩上，迅速往回小跑。

沈叢被架在方少禹肩頭，隨著他的步伐頻率晃動得厲害，左腿的血又重新滲出，順著金屬骨骼一滴滴地落在水泥路上。

陸淵站在車門邊，神情陰翳地看著方少禹扛著人回來，示意把人放到後座。

方少禹俯身把人往後座塞，沈叢左半身都是淩亂的血漬，臉頰，手背，大腿，還有被血糊得已經看不清原本顏色的金屬骨骼，髕骨上的計時器還在不停閃跳，數字的光亮在血下呈現詭異的殷紅。

35:21

“你稍微調整下，讓他靠著車窗。”陸淵皺著眉，繼續命令道。

方少禹身高不止兩米，屈身在後座活動不開，他便打開另一側車門，鉗住沈叢腋下，用力一拖，把人調整到坐姿。

陸淵眉頭皺得更緊了：“行了，剩下的我處理。你去和交警對接，把事故轉到軍方這邊。再喊倫理會馬上派人來處理地麵的血漬，要用高溫處理。”

話說完，陸淵坐進轎車後座，關上車門。

〖警告，與編輯人距離小於一米。〗係統開始兢兢業業地預警。

陸淵沒做回應，隻是保持好距離，打開後座燈，靜靜地盯著沈叢。

沈叢雙眼緊閉，睫毛在下眼瞼上落下小片陰影，左臉血漬已經乾成塊，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左手背血肉模糊，血蹭了車後座一片狼藉。

滴——30:00

金屬骨骼上的倒計時器發出提示音，繼續保持跳動。

狹窄的車後座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陸淵伸手重新紮緊沈叢左腿上的止血布條，動作輕緩，避免與他碰觸。

〖注意，與編輯人距離即將超出可控範圍。〗係統又有新的提示。

陸淵保持沉默。

21:16

駕駛室門砰地被打開，方少禹坐回方向盤前，回頭瞄眼後座，沈叢斜靠在副駕駛後的車窗上，依舊昏迷著，血已經止住；陸淵側坐在一旁，手肘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撐著頭，看不清表情。

“老大，都處理好了，去醫院，還是回委員會？”方少禹問：“他血流得有點多。”

“沒讓你上車。”陸淵口氣陰沉，他正盯著沈叢的眼瞼，皮膚白到透明，甚至可以看到細微的粉色血管，

方少禹一愣，但也還是迅速執行指令，下了車。

車門乓的一聲關上。

沈叢的眼珠在眼瞼下開始轉動，然後睜開眼，淺棕的瞳色玻璃珠子似的。

“陸上校好。”他衝著陸淵笑道，眉眼彎彎，仿佛身上沒有傷，也不曾昏迷。

陸淵沒回應，盯著沈叢，眸色深重，一縷烏發落在前額。

沈叢被盯得麵色訕訕，發現自己犯了大錯，竟然想要裝暈來蒙混陸淵，對方可是隻會讀心術的怪物，裝暈隻是無效戰術。

“我不是要逃跑，就是想問清楚我姐到底在哪裡。”沈叢老老實實交代，反正什麼陸淵都知道，光腳不怕穿鞋的，坦白才是王道。

“沈因奎說了什麼？”陸淵冷冷地開口。

“說我是次品不配叫姐姐。”沈叢垂下眼，小聲地說。

“還有呢？”陸淵口氣稍軟。

“他說他也不知道我姐在哪。”沈叢聲音更小了，他還猶豫著要不要把香格裡拉飯店的房號也說出來。

陸淵沒有說話，神情稍滯，係統正發來委員會最新的最終結果，沈因奎的卡宴直接進了香格裡拉酒店的地庫，沒有再出現。

“香格裡拉飯店房號呢？”陸淵問道，他不確定沈因奎是否會向沈叢提到這些，隻是賭一把，若真是要沈叢去執行任務，肯定需要設置接頭點。

沈叢猛然抬頭看著陸淵，心裡一震，果然是會讀心術的怪物。

“4708。”沈叢不敢再胡來，就怕自己惹毛陸淵，這輩子被他監控到死。

“不疼？”陸淵看著沈叢張著嘴，臉上血色儘褪，表情莫名地從驚訝轉成絕望，千變萬化的。

“疼，剛剛方副官把我掛肩膀上抖，命都要抖沒了，然後在後座拖的那把，還不如讓腿直接把我炸成肉泥。”沈叢小聲抱怨道，他頭有點暈，也許是流血過多又過度疼痛的原因，這時候，覺得說話也用不上力氣。

“陸上校，你手下的人太粗魯了。”沈叢繼續小聲嘟囔。

沈叢的聲線清亮，聲音不大時細軟溫和，雖說抱怨，卻沒什麼力度。

“好好說話。”陸淵聽著沈叢聲音越來越小，警惕了起來。

滴——15:00

計時器再次發出預警令，繼續倒計時著。

沈叢低頭看著金屬膝蓋，麵色愈發慘白，他想自己再不回倫理會，這條腿是必炸無疑了；他抬起右手抓住陸淵的上臂，焦急地嚷嚷：

“什麼好好說話，你的人就是粗魯，快送我回白樓吧，你看這倒計時，腿要爆炸了，我們倆都得死。”

〖警告，與編輯人距離過近。〗

〖警告，與編輯人距離過近。〗

係統啟動大腦電鑽開始運轉，瘋狂嘯叫。

陸淵臉色瞬間比沈叢還慘白，顯而易見，不用等到炸腿，自己的腦子就會先被鑽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