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兜頭淋下來，她又想到了段駱陽。

夏甜對他印象不好也可以理解，段駱陽那時候，確實是個古怪的陰鬱少年。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段駱陽那天。

那天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

他個頭細高，麵容冷漠，站在他們單元樓門口，懷中抱著一隻毛絨玩具。

那毛絨玩具很舊，根本認不出到底是個什麼動物，一隻腿還耷拉著，像是斷了又縫上的。

許青竹當時剛從樓上下來，看到他這樣，覺得很奇怪，這時，住他們樓上的李阿姨也從樓上下來，滿頭大汗，邊抬手擦著邊往外衝，看到許青竹，她停下腳步，很熱情地跟她打招呼：“青竹，出門啊。”

許青竹點頭，喊她：“李阿姨。”

李阿姨笑著說：“這是我外甥，段駱陽，過來跟我住段兒時間，可能還會轉到你們學校去借讀，你們先認識認識。”

許青竹就笑著看他：“你好啊。”

段駱陽卻沒什麼表情，漆黑的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她，不說話。

李阿姨在一邊乾笑：“這孩子，可能有點兒認生吧，哈哈。”

許青竹也笑了笑，又跟李阿姨客氣了兩句，這才朝小區門口走去。

她本來是幫她媽出去買醬油的，走到小區門口，她又朝後看了眼，看到段駱陽依舊抱著個枕頭站在樓下，李阿姨像是在跟他說些什麼，手舞足蹈的，他也不言語。

突然，他一轉頭，朝她看過來。

許青竹沒來由地心慌了一下，後退兩步，快步走出了小區。

許青竹把熱水關掉，拿浴巾把自己擦乾，穿好睡衣，這才走出浴室。

原本以為今天不會再出門了，然而到了下午5點，她竟然接到了段駱陽的微信。

當時她盤腿坐在沙發上，拿著手機正準備點外賣，上麵顯示有一條微信消息，並沒有顯示內容，她的手卻抖了一下。

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應該就是段駱陽發的。

點進去，果然是他：吃飯了嗎？

她的第一反應是大數據好厲害，第二反應是，這應該隻是湊巧了。

她關掉手機屏幕，拿著手機在手背上敲了敲，不知道應該如何回複。

最後還是老老實實說：沒有。

段駱陽馬上回：我去接你。

許青竹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來接她？

為什麼？

許青竹在客廳裡來回走，她還以為他們見過那一次，以後都不會再見了。

她撓撓頭發，想到上次是他請客，她原本就應該回請一頓的，於是她乾脆說：好，我請你。

很快，段駱陽就來到了她家小區門口，跟她發消息叫她下樓。

許青竹沒有再化妝。

她已經洗過澡了，不想回來再卸一次妝，就隻是把頭發紮成一個馬尾，清清爽爽，穿簡單的白t恤,淺米色休閒褲，對著鏡子照了照，出門去了。

這一次，段駱陽直接站在駕駛側車門旁等她。

他後背倚在車門上，雙手抱臂，從許青竹出現在小區門口開始，就一直盯著她看，看得許青竹差點順拐。

許青竹走到他麵前，強裝鎮定，微笑著說：“來啦。”

他“嗯”一聲，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看著她。

許青竹捏了捏帆布包的帶子，硬著頭皮走過去，坐進車裡。

段駱陽這次沒穿長袖，而是像她一樣穿簡單的T恤，露出一小節手臂。

許青竹看了眼他胳膊上隱約的肌肉線條，挪開了視線。

她沒話找話：“怎麼今天突然想起來要跟我一起吃飯？”

段駱陽說：“前段時間有點兒忙。”

許青竹撓撓頭發：“哦。”

“現在忙完了，我就來了。”

因為許青竹說了今天要請客，所以在一個紅綠燈路口，段駱陽問她：“去哪吃？”

許青竹想了想，遲疑地問：“火鍋……你喜歡嗎？”

她其實沒怎麼去過高檔餐廳，像段駱陽上次帶她去的地方，她甚至沒聽說過。

段駱陽轉頭看她：“你喜歡嗎？”

許青竹點頭：“挺喜歡的。”

段駱陽轉回頭去，目光專注地盯著紅綠燈看，輕飄飄說：“我無所謂，挑你喜歡的。”

許青竹說：“那就去我之前去過的一家重慶火鍋店吧，味道不錯，你要是不喜歡吃辣，我們可以點鴛鴦鍋。”

不知道為什麼，說完這句話，許青竹很清楚地看到，段駱陽的嘴角稍微翹了翹。

然而，這個表情變化也是稍縱即逝的。

段駱陽很快說：“可以。”

許青竹在心裡納悶，原來他喜歡鴛鴦鍋？

很快到了火鍋店門口。

由於是周末，火鍋店人很多，他們在門口叫了個號，幸好，不需要等太久。

門口有一排排的塑料椅，上麵坐了不少人，有許多是小情侶，兩個年輕人頭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嘀嘀咕咕的。

許青竹剛想問段駱陽是在這兒等，還是進去商場逛逛，就見段駱陽已經走了過去，在靠後靠角落的一個地方坐好，抬起頭來看向她。

她沒辦法，也跟著走了過去，坐在他旁邊。

她跟彆人一起吃飯的時候也經常等位，那個時候大家一般都是掏出手機來各自玩各自的。

然後段駱陽卻不玩手機，隻是沉默地坐著。

許青竹也不好意思掏出手機在他旁邊玩，就陪他一起乾巴巴坐著。

等了大概半個小時，終於輪到了他們。

兩個人一起走到裡麵，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他們上了二樓，坐在靠窗的位置。

服務員問：“要什麼鍋底？”

許青竹還沒回答，段駱陽說：“鴛鴦。”

服務員像是習慣了似的，點點頭，用筆在紙上記。

許青竹把菜單遞給段駱陽，說：“喜歡什麼就在後麵打勾，想要兩份就在後麵寫個2。”

兩個人很快點好了菜。

這家火鍋店味道比較正宗，自然也就很嗆，室內滿是麻辣火鍋的味道，許青竹才剛坐下就打了個噴嚏。

段駱陽抽出桌上的紙巾遞給她，她接過來，兩人的指尖輕微地觸碰了一下，她趕緊縮回手。

段駱陽的手卻是慢吞吞收回去的。

火鍋底料很快端了上來，一邊是麻辣鮮香的香辣底料，紅油翻滾著，看著就有食欲，另一邊是白花花的骨湯，裡麵浸著幾塊豬骨頭，還飄著點綠色的小香蔥。

許青竹問他：“你能吃辣嗎？”

他沒什麼表情地說：“我什麼都可以吃。”

聽到他這麼說，許青竹突然笑了，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你明明不喜歡吃香菜！”

段駱陽抬眼看她，眼神突然變得深邃，喉結滾了滾，聲音低沉有磁性：“你還記得？”

許青竹笑著低頭，喝了口冰水，“記得一點。”

那個時候段駱陽在她家蹭過幾頓飯，她媽的拿手好菜就是涼拌豬耳朵，許青竹特彆喜歡吃。

那天她很熱情地給段駱陽用乾淨的筷子夾了兩筷，段駱陽雖然麵不改色地全部都吃光了，嘴角卻有些哆嗦。

還是她爸看出來了，問他：“你是不是不喜歡吃香菜啊？”

段駱陽這才點頭。

想到這兒，許青竹笑了笑。

段駱陽看著她，突然問：“我們以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許青竹把右手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輕輕點了點，眼神向天花板瞟去，說：“不少。”

段駱陽很快“嗯”了一聲，又說：“我也記得很多。”

他的嘴角像剛才在車上一樣微微翹了一點點，很快又淡去了。

許青竹怕氣氛太僵硬，就隨口說：“我今天跟夏甜一起玩來著，你還記得夏甜吧？”

段駱陽想了想，“不記得。”

許青竹笑著說：“就是我發小，戴眼鏡紮馬尾辮那個，我們那時候經常黏在一起。”

段駱陽大拇指跟食指搓了搓，說：“我沒注意過。”

許青竹覺得也正常，就沒再提。

段駱陽突然抬頭看她：“我記得有一個男的，經常跟你一塊兒。”

許青竹楞了一下，“你說李夢天啊，對，他也是我發小。”

段駱陽點點頭。

吃完飯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段駱陽送許青竹回去。

在小區門口，許青竹解開安全帶，說：“總是麻煩你送我回來。”

段駱陽沒看她，眼睛看著前方，手指很輕地在方向盤上敲了下，說：“不麻煩。”

她笑笑，手放在門把手上，想要拉開車門，猶豫著，又說了一句：“以後可以經常見個麵。”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原因說出這句話的，也許是因為今天剛跟夏甜見過麵，又想到很多過去的事情，覺得他們也算得上是小時候的玩伴，偶爾見個麵也挺好的。

段駱陽雖然現在看起來像個超級有錢人，但是他們小時候的那點情分應該是還在的。

多認識一個人總是好的，她並沒有想太多，就隻是隨口一說。

沒想到段駱陽卻轉頭看她，滿臉認真：“真的？”

她頓了頓，點頭說：“嗯。”

段駱陽眼睛裡像是有星星在閃爍，直直地盯住許青竹。

許青竹拉開車門下了車，又抓住車門的邊，彎腰說：“回去路上小心哦。”

說完，她把車門關上了。

段駱陽將車開出去，很快融進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