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盤腿坐在茶幾邊吃餃子。顧朝的餡比例調得極佳,鹹淡正宜,餃子皮薄肉多,林墨吃了八個就很飽了。盤子裡剩的兩個,照舊還是由顧朝收尾。顧朝被顧爸帶著北上之前一直在南方長大,所以他吃餃子也是南方人的胃口,幸好他們很有自知之明煮的不多。
林墨隨機放了一個綜藝,恰好有顧朝口裡那個十分招搖的周子浩。畫麵裡的男人正從泥潭裡掙紮著爬起,下一秒又撅著屁股摔回泥裡,林墨被他滑稽的姿勢逗樂,蹙眉輕笑。
林墨笑得聲音斷斷續續,“他好適合綜藝節目,太逗了。”
“他確實有些搞笑細胞,演喜劇也很自然。”
“嗯,對了,你為什麼不上綜藝節目?”
“我想做演員,不隻是藝人。”
林墨降低了電視音量,側過頭看他:“你當時為什麼會當演員?我以為你會走科研的路。”
顧朝在她眼中仔細甄彆,並未發現遺憾的情緒,心裡鬆了口氣,說道:“當時爺爺生病需要換肺,顧爸留下的錢不夠,任姐剛好找到我。”他看著林墨眼中變化的情緒,頓了頓繼續說,“其實有很多辦法,借錢或者貸款都可以,隻是……我想憑自己的能力,後來也慢慢喜歡上演戲了。”
他每次提起自己的事情就避重就輕,他越是這樣林墨越是難過。
在他為唯一的親人四處奔波,焦頭爛額的時候,她在做什麼?她在逼迫他承認對自己的喜歡,試圖讓他滿足一個女孩想和他在一起的願望。當時的他又是什麼感覺?無能為力嗎?自卑嗎?
“為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幫你的。
她想說,卻又意識到這對當時的他來說是怎樣毀滅性的傷害。彼時的顧朝也不過20歲,他會自卑他會敏感,他所有的尊嚴都建立在他自己的優秀上,他怎麼可能打破自尊心向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求助。
“因為我本就一無所有……任何一段關係與金錢利益相關就會變質。”
他們相顧無言,在等著對方開口。
“顧朝。”
“嗯。”
“我很難養的。吃魚隻吃中間,不吃頭和尾,有黑色的魚皮的話一口不吃。其他的肉有一點膻味、腥味也不行,長得奇形怪狀的絕對不吃,泥鰍、牛蛙這類東西不在我的食譜裡。我不喜歡做飯,偶爾做幾個簡單的菜可以,但是絕對不會在廚房裡待一輩子。我的工作目前是寫曆史小說,已經出版了五本書,我的收入不算多但足夠我在京城生活。”
“顧朝。”
“嗯?”他極認真地看著她,好像她在說什麼天大的事情。
“我不會是居家的賢妻良母,也不會是瀟灑的職場女性。我很任性,隻做我喜歡的事,隻喜歡我喜歡的人。在茫茫人海中,我真的算不上多麼優秀。我不是妄自菲薄或者刻意貶低自己什麼,隻是……”她忽然莞爾一笑,張著嘴卻沒有說下去。
“我知道。”顧朝沒有動作,也隻是微微一笑,就這樣看著她。
“我一直覺得我得到的太多,我的原生家庭、我的朋友、我的外貌、工作、甚至是學業上,比起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我極少有煩惱或者遺憾,我太幸運或者說投胎投得好。不是自覺不配,隻是我也會害怕,是不是有一天我所擁有的一切終會離我而去。得不到的東西我從來不強求,因為我會告訴自己我擁有的已經很多,所以……我也不曾挽留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顧朝眸中微動,欲言又止。
“阿朝,我想要的隻是我身邊的人都好好的,我們能夠陪伴彼此走得越遠越好。我沒有遠大理想,我隻有一點點的私心。或許,我就是一個耽於享樂或者滿於現狀的俗人。”
“我進娛樂圈最初也是因追名逐利而來。君子論跡不論心,你說的。”
林斯年說,她小的時候拿到壓歲錢和獎學金都會捐給慈善機構,路邊遇到擺攤的老人,會把東西全部買走,有一次他們家連吃了一個月西蘭花。
還有高中的時候,有男孩子被簇擁著向她表白,周圍都是看熱鬨的人,她默默把對方帶離人群,他們說了什麼沒有人知道,隻是最後看到那個男生笑著跑開了。她大一的時候,班裡有個學生服了安眠藥自殺未遂,她是班長就天天跑到醫院去和那個同學聊天,聽說對方也喜歡天文就把自己收藏的外文原著全都送給對方,後來那個同學還以為她暗戀他,鬨了一通烏龍。
她一直都很好,他很早就知道,越是清楚,越是自慚形穢。
她是他一路跋山涉水遇上的最亮的光,他偷來一點微光裝於瓶內放在胸口。昨日種種,如日西沉;此後種種,天黑心傷,就向瓶中取一縷微光。
所以此前送她滾燈。其一,他借了她的光就該歸還;其二,如若她需要,他也可燃儘自己,為她驅散一切陰霾。
顧朝左肩抵著沙發,一腿彎曲,一腿伸直,姿勢慵懶放鬆,眼中卻是一派真摯和堅定。他說,在顧朝這裡,林墨隻需要做自己。
他宛如佛堂裡信徒,三步一跪,磨破了膝蓋,磕紅了額頭,才來到位於九天之上的神廟。
菩薩低眉,金剛怒目。
他虔誠叩首跪拜,在諸天神佛的見證下,向天祈求。
保佑她永遠健康,永遠快樂。
為此,我的全部人生可以一如前半生。
林墨突然支起上半身,挪動一下,低頭與他額間相碰。
“我把我的好運分給你一半,以後你也會很幸福很幸福。”她閉著眼,祥和安靜地貼著他的額頭,因為離得近她的聲音很輕,卻十分清晰。
顧朝眨了眨眼,像被神女眷顧的凡人,幸福得不知所措。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想要摟住她,卻怕自己褻瀆了神靈。
“分給我了,你怎麼辦?”他還是收回了手,眼睜睜看著逐漸離去的神明。
“一半就夠了,它會生出更多的好運,過不了多久,我就又有滿滿的好運了。”她像在哄小孩,告訴對方世界上真的有齊天大聖。
顧朝三歲的時候就不相信童話故事了,生活總是一地雞毛。
但是這次他選擇相信她。
“好,我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
林墨心滿意足,調高一點電視音量,繼續看周子浩搞笑,“你什麼時候回京城?”
“你呢?什麼時候回?”
“儘快吧,他們說公寓租期就到12月份,沒幾天了,而且我想回去過元旦。”
“嗯。我從明天一直到1月5日都放假,你定好回去的日程告訴我就好。”
“10天不到呀。”
“2月份假期會更長,以後我也會儘量放慢節奏,多休息。”
林墨鼓了鼓嘴,說:“作為你的三千萬粉絲之一,我要說,哥哥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們都永遠支持你!”她舉起手臂假裝手裡握著燈牌,語氣十分誇張。
顧朝扶額忍俊不禁,支起下巴,“可以再喊一次嗎?”
“我們永遠支持你!”
“不是。”
“哥哥?”林墨試探地喊道,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你喜歡聽這個啊?”
“嗯,你以前不是也這麼喊?”顧朝一動不動,眼中卻蓄起笑意。
顧朝哥哥——高中的時候她確實是這麼喊他的,那也隻是尊重他年長一些罷了,總不能喊學長吧。更何況“顧哥”聽著像某瀏覽器,“朝哥”和古代某個都城城名同音,都很奇怪。
“唔……我叫沈逸就叫‘小飛哥’啊,高中你們一起打球的盧風我也叫‘風哥’啊。”
她又喃喃道:“我想跟你談戀愛,你居然想當我哥……”
“什麼?”顧朝沒有聽清。
她趴在沙發上,下半張臉埋在臂彎間,露出亮晶晶的雙眸,“而且我本來就有哥哥,這樣很奇怪誒……”
顧朝學她趴在沙發上,“不叫就不叫,那能不能過來抱一下?”
林墨瞪著大眼睛,動也不動。
他繼續蠱惑,“就抱一下,不親。初一發信息催你回家了,抱一下就送你回去了。”
他眼神深邃。
林墨往他那邊挪了一點,挪了一半就不動了,張開雙臂。
顧朝俯身攔腰把人抱過來,讓她側坐在自己腿上,饜足地埋進她肩窩,小狗一樣輕蹭。
林墨被他頭發弄得脖頸癢癢的,歪著身試圖躲過。
“再躲我就親了。”他威脅道。
“癢。”林墨無奈地笑,聲音都在空氣裡顫抖。
顧朝把她轉過來,讓她和自己麵對麵坐著,重新抱住她,“生餃子我裝好了,藍色那盒是蝦仁的,黃色那盒是豬肉的,你帶回去和初一還能吃一頓。”
“嗯。”
“明天我來幫你們打包快遞?”
“嗯。”
“我幾點來合適?”
“九點吧,太冷了早上起不來。”
“那順便給你們做個午飯?”
“你身兼數職呀。”
“想吃什麼?”
“初一肯定最想吃糖醋排骨,她不挑食。至於我嘛,你看著辦咯,我沒有什麼特彆想吃的。不用做很麻煩的,能吃就好了。”
離得太近很不習慣,腰間的溫度越來越滾燙,她目光遊離。
“好。”
“你什麼時候去買菜,要不要我一起?算了,萬一被拍到就不好了,你點外賣吧,彆出去了。”
“自己去方便挑選,我一個人去,沒事。”顧朝鬆開她,扶著她起來,“好了,穿上衣服送你回去了。”
“哦。”
兩人穿上外套換了鞋子出門,羽絨服的帽子很大,圍上圍巾後,幾乎都隻露出一雙眼睛。
寒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顧朝說了句什麼,林墨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彆回頭,可能有狗仔。”顧朝聲音低沉,腳步稍慢,刻意和她保持距離。
“確定嗎?”
“也可能是粉絲或者路人,經常有人為了偶遇明星在小區裡租房。沒事,你繼續往前走,我去小區外麵繞一圈,到家了給我發消息。”
“好,你注意安全。”
顧朝瞥了一眼消失在拐角的林墨,轉身往回走,路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停住腳步,攔在那人麵前,“刪了。”
“什麼刪了,我就路過一下。”
顧朝冷眼看著他:“要多少?”
那人狗腿一笑:“老規矩嘛。”
顧朝拿出手機掃碼轉賬,眼神淩厲地盯著對方,“刪乾淨,如果有任何影像出現在網絡上……”
“這點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好嘞,顧老師再見。”
顧朝盯著走遠的身影,繞回林墨的公寓樓下,低頭給她發信息:“到了嗎?”
“公主”:“還有一層,被拍的事怎麼辦?”
“G”:“看錯了,隻是居民。”
“那就好,你趕緊回家吧,好冷。”
“好。”
顧朝向上看著燈火中的某一間,良久,才轉身離去。
遙遠的北方,大雪紛紛,有一個裹著軍大衣卻趿著拖鞋的男人正在街上亂走,搖搖晃晃……
有人被撞到,啐罵了一句,對上男人陰沉的眼神,打了個寒顫。
廉價的尼古丁味消散在狂風白雪中,男人狠吸了一口煙,勾了勾嘴角。
手機屏幕上亮著一張照片,恰是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