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聖誕節，街邊的水果店裡都開始售賣包裝精美的蘋果，這也意味著劇組進入了殺青倒計時。

這天，隔壁劇組的製片人過來探班，突然提到了一個項目的事。這個項目明年上半年開機，是一部仙俠劇，男女主都已經簽好了，還有幾個配角沒有確定下來。

該製片人在劇組待了一上午，靈光一現，嘖嘖讚歎道：“你們很有cp感啊，這劇肯定爆。”

顧朝和林墨聽了反應不大，客氣回話，倒是導演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模樣，“我眼光好吧。”

製片人王總：“您眼光一向獨到，不然怎麼能捧紅這麼多人。我這邊有個很好的項目，林老師明年上半年有時間嗎？”

“謝謝王總，我暫時沒有繼續拍戲的打算。”

“你條件很好，沒有簽公司嗎？這個項目男主角還是顧朝，雖然女主角已經定下來了，但是有個非常出彩的配角特彆適合你。”

林墨轉頭看顧朝，後者接收到她的信息，解釋道：“一個仙俠劇，製作團隊很不錯，不知道王總說的是不是那位公主？”

王總笑道：“對，這個角色啊最初是人間一個小國的公主，母親地位低下又早逝，皇帝驕奢淫逸、昏庸無能，她從小就在冷宮裡苟延殘喘，到宮裡兵變的時候趁亂逃了出來，她把自己扮成乞丐一路逃亡。”

“後來在路上遇到了世間最後一個神，這個神也是顧朝來演。神救了她並把她帶回神山，過了幾年，因為天下大亂，神犧牲了自己拯救世界，在消散之前就把自己的一半神骨給了她，讓她擁有了一部分神力。她用神力留住了一縷神的魂魄，投入輪回，然後就開始了漫長的尋找和等待。

“期間遇到了和神長得很像的男主，就一直偷偷跟著男女主這個小團隊，在關鍵時刻出來幫他們，但是也逐漸認清男主不是神的轉世，於是又去茫茫人海中尋找。”

“這個角色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她跟神之間不是愛情，而且當她意識到自己找錯人了立刻就清醒過來。她跟著神的時候學會了悲憫，所以後來就一邊找神的其他魂魄和轉世，一邊幫助和救贖世人。她雖然也是公主出身，但是跟你現在演的這個在愛裡被灌溉起來的，特彆正直的公主肯定是兩種人，還是蠻有挑戰性的。”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她的戲份不多，但是足夠出彩。”

林墨聽完點點頭，問道：“這個神對她是什麼感情？”

“神愛世人嘛，一開始是一時的憐惜，後麵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緣分吧，畢竟人間那麼多苦命人，隻有她被他帶上了神山庇佑，但肯定不是很膚淺的那種感情，可能是冥冥之中的某種羈絆吧。”

“她為什麼一定要找到神呢？”

“她作為人的一生遇到的溫暖和善意太少了，她對人的感情是很複雜的。她心底是善良的，但是她又比較憎惡人心，神為了世間犧牲了自己，她覺得是不值得的，而且她其實還有一點自我厭棄的傾向。她的執念就是覺得自己必須找到神，把這半神骨還回去。”

林墨想了想，說：“這個故事對我還是蠻有吸引力的，我可以先看看劇本嗎？”

“當然，我們加個微信，我把劇本發給你。我相信這個劇本和這個角色一定能打動你的。”

“好，我可能要晚一點時間回複您，等殺青之後我再看劇本。”

“沒關係，你慢慢來，現在肯定是拍好戲最重要嘛。”

王總走後，林墨悄悄問顧朝：“你看過劇本吧？”

顧朝點點頭，“看過，挺不錯的，角色人設都比較飽滿。”他見林墨低頭沉思，又問道，“你之後有什麼工作安排嗎？”

“籌備新書。我想從考古人的視角，以無限穿越的形式寫一個係列，主角就是曆史上那些褒貶不一、頗受爭議的人物。”

“聽起來的很有意思，如果對這部戲不感興趣的話可以直接回絕。”

儘管他私心很想和她一起工作……

這幾日突然降溫，天空又變得陰沉沉的，整個劇組都在等一場雪來，可惜天公不作美。

12月27日，殺青日。

劇組準備了人工降雪，公主府的前院白茫茫的一片。乾淨，清寂。

有暗衛來報，在青陽縣失蹤一月有餘的謝堯臣仍未見蹤跡。

眼前處處銀裝素裹，腦海中也是無邊無際的白。

“殿下，謝大人恐怕……”

“不論生死，帶他回來。”

暗衛離去，天地如同盤古開天辟地前的混沌般沉寂，她孑然立於白茫茫一片中，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她一個人。

公主府和謝府的門口乾淨的連隻貓爪印都沒有，雪色亮得刺眼，她就快看不清。

直到……

有蕭瑟的寒風自門外闖進來，細雨如絲從天而降，落入白茫茫的雪地，很快消融，像從未來過一樣。

倏忽之間，刺骨的狂風中搖曳起清脆的鈴聲，像沙漠裡的駝鈴或者懸於高塔的金鐸，回蕩在廣闊的天地間，又騎著透明的風一路疾馳。

鈴鐺聲走進巷子裡，越來越近……有比雪更白的影子從府門口一步一步而來，邁過高高的門檻，踏進院子裡的白茫茫一片中，乾淨的庭院不再乾淨。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花融化成冰涼的水，自眼瞼而下流入脖間，她不禁縮了縮脖子。

雪花紛紛揚揚飄落，遮蓋住雪地上的血紅色腳印，院子裡又恢複純淨的白。

林墨伸手去接，晶瑩剔透的雪花迅速消融在掌心中。

是真的下雪了。

上天也在憐惜那個長立於冰雪中的女子，她等到了清白如雪的儒臣。他走了好長好遠的路，磨破了雙腳，灰暗了衣衫，以完整的身軀回到她的身邊，隻為履行和她的約定。

沒有人忍心打破這一刻的美好。

除非冷。

雨夾雪加風，真的是冷到骨頭縫裡。顧朝這樣對橫店的冬天習以為常的人，也抵不住在寒冬臘月的時節裡光著腳來來回回走，畢竟初一戴著皮手套拍照都直言手指要被凍掉了。

工作人員簇擁著他回到室內，毛巾毯子一股腦往他身上蓋。他笑眯眯地安慰身邊眾人，端著薑湯的手卻抖得像疾風中的枯草，比沈逸太奶奶的帕金森還嚴重。

林墨看不下去，搶了他手裡的碗抵到他嘴邊，“我拿著，你喝吧。”

顧朝一鼓作氣喝完，燙得舌頭辣辣的疼。

“怎麼喝這麼快。”

初一抱了兩個熱水袋，一個放到顧朝腿上，一個塞進林墨懷裡：“你先管管你自己的蹄子吧！紅黑紅黑的，小心得凍瘡。”

突如其來的熱意刺激得手背上被風吹裂的皮膚密密麻麻的疼。

外麵的雨夾雪越下越大，雪落到地上立刻化成冰涼的水，人造的雪地上也逐漸黑一塊灰一塊的。工作人員忙著把大廳裡的雜物挪開，空出中間一塊場地。幾張長方形桌子被擺放在一起，像火車車廂一節接上一節，組成超長的大桌。

顧朝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長桌上也不再空蕩。劇組的工作人員紛紛聚到桌子後麵，蛋糕、橫幅、鮮花已經就位，就剩兩位主演。

顧朝套了一件自己的黑色羽絨服，閒庭信步地走到人群中間。他和導演分彆站在林墨的左右兩邊，他們像極了公主的左右護法。

初一頂替劇組攝影師的位置幫大家合影留念，喊道：“來，都往我這邊看啊，三、二、一！”

“殺青快樂！”

林墨的臉上是盈盈笑意，眼中卻閃爍著淚花。104個日日夜夜，這個故事終於要暫告一段落。

劇組的工作人員紛紛上來合影，她胸口提著一股氣讓自己不要被感性的情緒衝垮，不知道拍了多少合照，長桌後的人群已經向四麵八方散去，熱鬨過後大家仍要完成最後的掃尾工作。

林墨抱著一捧鮮花，自左往右巡視一圈，目光依依不舍地掃過眾人和熟悉的環境，最後在半空中墜入一雙清澈的雙眼。他裡身是謝堯臣的白色中衣，外披自己的黑色長款羽絨服，眉眼溫柔如水，是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眉間鬢邊卻垂掛著一綹一綹的黑發。

淚眼婆娑中，模糊的身影在瞳孔中不斷放大，他隔著兩束花和層層疊疊的衣袍輕輕抱住她。鼻尖是混合的花香和風雪的清冷味道，她眨了眨眼讓淚水自然流淌。

謝堯臣和沈熙禾會永遠留在令和三年臘月的風雪記憶中，他們終會並肩而立，看海清河晏，時和歲豐。

不遠處的初一按下快門記錄下屬於他們的最後一幕。

雨夾雪來得蠻不講理，去得毫不留情。下了兩個多小時，地麵上到處濕滑，隻有草間葉片上和汽車擋風玻璃前能依稀找到些雪來過的痕跡。

初一去找劇組剪輯師學剪輯了，林墨到顧朝家裡蹭晚飯。她禮貌性地敲了敲門，等了兩秒，然後自己按了指紋開門進去。

顧朝聽到聲音就抬起了頭，和進門的林墨對視了一眼，嘴角還噙著一點笑意。林墨看見他胸前的小豬佩奇倏地笑出了聲，“好可愛的圍裙，親子款嗎？”

粉色的圍裙穿在他身上顯得好小巧，也襯得他寬肩細腰。

“網上抽獎送的，確實是親子款兩件，小的那件朱濤拿去送給門衛李師傅了，聽說他孫女很喜歡小豬佩奇。”

“怪不得門衛師傅每次看見你的車都和藹可親的。”

“李師傅的孫女很可愛，我吃過她的糖。”顧朝低著頭揉麵，嘴角的幅度逐漸上揚，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畫麵，“小朋友不認識誰是明星，不會刻意哄人開心。”

“你喜歡女孩？”

“小孩子都挺可愛的。

“是吃餃子還是麵？”

“吃餃子，有豆腐豬肉和薺菜蝦仁，補一下冬至的那份。”

他的動作看起來很熟練。

“你以前經常自己包餃子嗎？”

“在劇組過年的時候，下了戲會給自己煮一碗餃子，邊吃邊看春晚，也算參與一下。”

南方的海邊小城，沒有過年過節吃餃子的習慣，他隻是假裝同遠隔千裡的那個人一樣。

她闔家歡樂，熱鬨幸福。

“怎麼不和大家一起過？”

“太吵了。像聚會，不像過節。”

“那朱濤呢？”

“他回家過，我一個外人總不好大過年跟著去。”

“阿朝。”

“嗯？”

“孤兒院的孩子會怕孤獨嗎？”

“會。”

“那些孩子會想什麼？”

“很小的時候隻希望能分到更多好吃的好玩的，老師們可以多抱抱自己，長大一點會想象有完整的家人是什麼樣子的，再大些就不想了。”

習慣孤獨但不代表不怕，他們比任何人都渴望擁有家庭的溫暖，卻也會害怕麵對那些熱烈的感情，他們小心翼翼、不知所措。

林墨看著他低垂的眉眼，突然笑了起來，故作輕鬆地說：“今年去我家過年吧，我家親戚很多可能會有點煩。”

桌上層層疊疊的餃子皮，顧朝手裡仍在忙，並未抬頭看她，“好。”

“那我和你一起包，過年家裡的餃子有一半都是我包的。”林墨說著就擼起毛衣袖子，往衛生間去洗手。

“還有一半呢？”

“我爸包，我們家的女人隻有傅姨會做飯，你去了肯定要給傅姨打下手的。”

“爺爺和林斯年呢？”

“爺爺忙著和各家長輩還有他的戰友通新年賀電，哥哥嘛哪裡需要他幫哪裡，不過這兩年他不太能回來。媽媽和奶奶負責給家裡裝飾些小玩意，小姨也會帶著大家的新年戰袍過來，有時候會帶上她新交的男朋友，”說到這她俏皮一笑，“不過，次年出現在家裡的又會是一張新麵孔，小姨的戰績至今無人能破。”

是很熱鬨的場麵，隻是聽一聽就很有畫麵感，顧朝笑了笑，說：“幫我挽一下袖子，掉下來了。”

林墨繞到他側邊，細致地卷起他的衣袖，一直卷到他臂彎下一點的位置，露出線條好看的小臂。

“看起來挺多了，餡料在哪？我來包。”

“廚房裡，兩盤都拿來吧。”

林墨點點頭，轉身進廚房。她拿出兩盤餡料後又拿了一個勺和一個裝水的小碗，然後坐在顧朝旁邊的位置包餃子，纖長的手指靈活地一捏一緊，一個形狀好看的餃子就完成了。顧朝時不時看她兩眼，一時心猿意馬。

凡人貪戀的也不過這點人間煙火氣。

她包到第二十來個的時候，顧朝也放下擀麵杖和她一起包，兩個人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桌子上就擺滿了飽滿漂亮的餃子。

顧朝抓了一部分餃子扔進鍋裡煮，林墨繼續包。他就靠在移門邊看她，她做這些事總是很有耐心，嫻靜美好。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他第一次對這句詩有了明確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