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看著他的身影不禁在想,他跪在地上的時候腦海中會想些什麼呢?是想一生清白卻被奸人所害的謝仁,還是自己前半生那淡薄的親緣?
“卡”的一聲後,顧朝背對著眾人沉默了兩秒。
他緩緩轉過身來,在對上林墨含淚的雙眼時嘴角扯出了一個蒼白的笑。林墨看著他腥紅的雙眼和毫無血色的臉龐,泫然欲泣。
這個世間對他不好,總是給他希望和愛又殘忍奪走。
15的少年坐在海邊看似淡然地講述著自己被拋棄的過往,安慰著13歲的女孩;26歲的演員顧朝,自己尚未從戲中走出來,就笑著安慰自己的對手演員。
他好像總是這樣,每每林墨覺得他快要破碎的時候,他就會溫柔且堅定地告訴她自己沒事。
林墨看著他的笑顏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
今天哭的次數太多,眼睛又腫又乾,林墨喝了半杯水又滴了眼藥水之後才舒服一點。下班之前製片人吳總興奮地帶來了喜報,今天的直播非常成功,數據可觀,他定了包廂請大家吃晚飯。
於是眾人匆匆忙忙換了服裝、卸了妝,坐車前往吳總定下的飯店。
初一和朱濤坐在另一桌,林墨和顧朝等主要演員跟導演和製片人坐在一桌。吃飯的時候林墨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全是來自四麵八方的問候,她無奈地回複了幾位重要的長輩,然後隻能在朋友圈統一告知:感謝各位親朋好友的關心,我目前確實是在橫店拍戲,一切順利。曆史永遠是我的熱愛,初心不變!
終於解決完微信上的事情,林墨看也沒看順手就拿起手邊的杯子喝水,液體剛進嘴裡,就聽見苗欣一聲驚呼。
“誒,那是我的白酒!”
火辣的感覺刺激得林墨皺著眉咳嗽了兩聲:“咳咳,抱歉,我拿錯了,好辣啊!”
林墨拍著腦門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非常陌生的環境裡:深灰色的床單,一米八的大床,純白的牆壁……她是被放在床頭櫃的手機鬨鐘聲吵醒的。
她關了鬨鐘坐在床上回憶了一番,忽地羞恥地把自己重新埋進被窩。
被單的味道有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似乎是新換上的;床墊不是很柔軟、很有彈性的那種;枕頭隻有一個,對她來說有點高……
鬨鐘已經響過,再躺下去很可能會遲到,一邊是工作,一邊是膨脹的羞恥心。
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誤飲了一口高濃度的白酒,在離開飯店之前林墨都還是清醒的,上了顧朝的車後沒多久就頭抵著初一的肩膀睡過去了。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初一叫醒她說到家了,顧朝和初一扶著她下車,她不知怎麼的酒勁一下子上來了,抱著顧朝的脖子死活不撒手。
林墨兩手掛在顧朝脖子上,迫使他不得不彎著腰攬住她,她埋在他脖頸間還有熱熱的氣息呼在他皮膚上,激得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醉意朦朧,喃喃地說:“阿朝……你疼不疼啊。”
顧朝心裡一顫,聽得不太真切,“什麼?”
“他們都是壞人……”
顧朝驀地瞥過眼看她,喉間一哽,緊緊抱住她:“嗯,他們都是壞人。”
如雨後初霽,春風吹散白霧,柔腸百轉。
朱濤和初一站在旁邊感覺自己像是棒打苦命鴛鴦的惡人,伸手也不是,退一步也不對,隻好任由他倆在車邊發瘋。
後來勸說無果,拉扯不力,初一暗暗吐槽了一句,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又惡狠狠地盯著顧朝警告了兩句就走了。
顧朝一個人抱著林墨在車裡,攬著她坐在自己腿上,溫聲軟語地哄了她好一陣子才讓她送開了手,然後就背著她回了自己家。
林墨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剛一探出頭就有一雙灰色的拖鞋出現在視線裡,她緩緩抬頭對上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帶你去洗漱吧,早飯吃蛋餅和米糊可以嗎?”
林墨見他沒有提起昨晚的事,暗自鬆了口氣,跟著他往衛生間走。
“好啊。”
他拆了一隻新的牙刷,又把牙膏和洗臉巾放到她麵前,說:“沒有多餘的杯子,我去拿個紙杯過來。”
林墨洗漱完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把早餐盛了出來放在桌上。她一邊拉開椅子,一邊問:“朱濤呢?”
“他……臉皮薄。”
什麼臉皮薄!
林墨差點被米糊嗆到,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問:“你昨天在哪睡的?”
“沙發。”
林墨聞言瞥了一眼沙發又用餘光看了一眼他,暗暗做了個比較,覺得著實有點為難他的一雙大長腿,心生歉疚。
“你家床這麼大完全可以睡兩個人啊。”
顧朝挑了挑眉:“兩個人?”
林墨抬頭對上他揶揄的眉眼,太陽穴猛地一跳:“不是,我是說你為什麼不和朱濤一起睡。”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眼裡卻是藏不住的笑意:“不習慣。”
“那怪我鳩占鵲巢了。”
他噙著勺子的嘴角漾出很好看的弧度,咽了一口米糊,說:“怪我不習慣跟彆人睡,以後練習一下。”
練習一下?怎麼練習?和誰練習?他的話很有歧義。
倆人出門前顧朝又換了身衣服,領口更鬆一點,林墨瞥見他脖子上的紅印,心虛地挪開眼。
她覺得他是故意的。
“你要不要遮一下,這樣……很奇怪。”她聲音很小,生怕前麵的司機聽見。
“嗯,一會兒讓化妝師遮一下。”
他如此從容的姿態倒顯得她大驚小怪,林墨自暴自棄地說:“隨便你!”
倆人進化妝間前,他突然拉住了她,說:“晚上來幫我錄視頻好不好,要還債。”
林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又不是你助理。”
“朱濤要回一趟老家,沒人幫我錄。”
“你可以自己錄啊,手機架在桌子上就好了呀。”
“不想自己錄。”他眼神直白地看著林墨,就差直說就想她幫他錄。
林墨在他深邃的眼睛裡敗下陣來,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撒腿就走。
顧朝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天,覺得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
晚上,林墨如約到他家幫他錄視頻,卻被顧朝拉著去往地下車庫。
“去哪啊?”
“車裡錄。”
“乾嘛不在家裡錄?”
“沒有化妝,車裡光線比較差。”
林墨覺得他的理由挺奇怪的,沒有化妝可以開美顏啊,更何況他素顏跟妝後根本沒有什麼區彆。
當他坐在車裡彈著吉他唱著歌的時候,林墨後悔了。
車裡沒有開燈,隻能借著從停車場內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看。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深邃。
他細長好看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清潤的嗓音緩緩流出直至充盈在狹小的車內空間裡。吉他改編版不同於原曲的高亢,更加舒緩,也更顯情深。
林墨從手機屏幕裡看著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他的每一眼都好似有穿透屏幕的力量,他的手指不是在撥動琴弦,是在撥動人的心弦。
一曲畢,歌聲中止,林墨聽到自己異常清晰的心跳聲。
她咽了咽口水,說:“錄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顧朝接過手機快速滑動幾下,很快就把視頻上傳了。
林墨驚訝地問道:“不用讓你經紀人審核一下嗎?”
顧朝放下手機,微微一笑:“不用,她很放心我,帳號一直是我自己在管。”見她放心地點點頭,顧朝的手重新覆上琴弦:“要不要做我的VIP聽眾?”
“嗯?你還要唱歌?”
“嗯,《Drowning》聽過嗎?”
她點點頭,琴音隨即響起。
【Girl you leave me breathless】
(女孩,你讓我喘不過氣來)
【But it's okay 'cause You are my survival】
(但沒關係,因為你是我的救贖)
【Now hear me say】
(現在,請聽我說)
【I can't imagine life Without your love】
(我無法想象我的生命中沒有你的疼愛)
【Even forever don't seem Like long enough】
(永遠都好像不夠)
【Cause everytime I breathe I take you in】
(仿佛隻有每次呼吸時將你的氣息帶入我的身體)
【And my heart beats again】
(我的心才能夠再次跳動)
【Baby I can't help it】
(親愛的,我情不自禁)
【You keep me drowning in your love】
(你讓我沉溺在你的愛裡)
【Everytime I try to rise above】
(每一次我試圖掙脫)
【I'm swept away by love】
(都被愛意席卷)
【Baby I can't help it】
(親愛的,我情不自禁)
【You keep me drowning in your love】
(你讓我沉溺在你的愛裡)
……
這是一首情歌。
歌聲和音樂聲都已經停止,窗外有尖銳的汽車鳴笛聲,她卻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她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不正常,像音樂節上在狂歡聲中瘋狂的鼓點,在激烈地躁動。
他垂下的眼皮緩緩地掀動了一下,並沒有抬頭看她,隻是隨意地撫摸著琴弦。他似乎同她一樣,忐忑不已。
他嘴角突然揚起一絲弧度,察覺到她怔愣的視線,終於鼓起勇氣和她對視。
林墨躲閃不及,被他的眼神一激,瞳孔微縮,濃密的睫毛也顫了顫。
她眨了眨眼,思緒糾纏一瞬,緩緩開口:“很好聽,什麼時候學的?”
他眼裡躍過被表揚後的欣喜,隨即又有些羞澀的情緒滑過,他背對著光,林墨沒有看清他眼底的情緒,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極其內斂地輕笑一下,有些少年人的清澀感:“高中的時候。”
林墨驚訝得微張嘴唇,眼神飄忽了一下:“你高中就會彈吉他了嗎?我怎麼不知道?”
他有些緊張,手指輕輕摩挲著琴弦:“元旦彙演之後學的,本來想要單獨彈給你聽。”
他語焉不詳,並沒有說是哪一年的元旦,但是林墨無比清楚。
林墨高二那年,有喜歡她的男生在元旦彙演上鋼琴彈唱了她喜歡的《Yellow》。事後初一把這件事講給大家聽,她說沒有女生能抵擋得了這種音樂才子的浪漫攻擊,就算不喜歡對方也很難忘記。沈逸問她那怎麼辦?初一又說,那就把記憶覆蓋掉啊。
林墨沒有想到他居然真的相信了初一的話,她覺得他傻得可愛。
她抿嘴偷笑,聲音因為笑意微微顫動,“那不是應該唱《Yellow》嗎?”
“萬一我沒他唱的好聽。”
林墨這下真的笑出了聲,還是笑不停的那種。
顧朝狐疑地看著她,不明所以。
“那如果有一百個人對著我唱歌,你也要唱一百次嗎?初一說的那種情況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對於我來說,不重要的人和事我都不會記在心裡。如果你不提,我不會因為在元旦節的時候再聽一遍《Yellow》就想起那個人,事實上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顧朝垂下眼睫,似乎真在思考。
所以,他是想用魔法打敗魔法嗎?比不過舞台上的光彩奪目,就選擇了這樣一個如此狹小又昏暗的空間。
他真的……很可愛。
是很笨拙卻很熱烈的愛意,林墨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
“那我也給你唱個歌吧。”
林墨接過他的吉他,素手輕彈。
她在淺吟低唱:“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 ? How it’s laid to rest.It’s enough to make kings and vagabonds.Believe the very best.”
歌詞是“今夜你可否感受到愛”。
她卻在唱——是的,我感覺到了你洶湧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