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紛 已經給她相好陰親,隻……(1 / 1)

九魄焚風 不遮陽 5279 字 10個月前

隻見淅瀝碎雨裡,一個不惑書生癱坐在地。他沒穿蓑衣,被雨水澆了個滿身滿頭,口中嘟囔著粗言惡語。

那人狠呸一口:“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什麼賣完了,我看就是在搪塞我!老子又不是沒銀子,你憑什麼不賣!”

一句“還不快滾”氣勢如虹,從酒樓內衝上來。回罵之人許是站在廊簷下,典有寧看不見人影,不過聽音應是那個熱情的小夥計。

他嫌棄道:“我們東家特意囑咐了,就是不賣給你。莫不說賣完了,假使一壇沒賣出去,也沒你的份。”

老書生氣得七竅生煙,手尖顫顫點指如意樓,白眼直翻。他結結巴巴吐出幾個“你”字,索性四仰八叉全身躺倒就地撒潑:“還有沒有天理啊,客人上門不好生招待,反而拳腳加身啊!”

寬敞的街道回蕩著那人的哭嚎,偶有一兩行人匆匆路過,不知是否司空見慣了,都未多給一次轉眸。

小夥計鏗鏘有力:“世上沒有強買強賣的道理,好好的讀書人不做,偏偏要當個臭無賴。話已經跟你說明白,下次膽敢再來如意樓鬨事,直接抓你見官!”

席地書生見胡攪蠻纏無用,立刻翻身跪步上前,響頭猛磕:“求求你,求求你!偷偷賣我一壇吧。”他摳搜出幾枚銅錢遞過去,又求道:“小爺您通融通融,我請您喝茶。”

一隻胳膊伸將出來,揚手打飛那三瓜兩棗,嗤之以鼻:“不賣就是不賣!你死了這條心吧!”

銅板四散灑落,老書生軟硬兼施卻碰了一鼻子灰,隻能怏怏低頭一邊怨罵,一邊將銅板撿了。

禮衡見那人癲狂無狀的乞丐模樣,連連搖頭,難以置信道:“要不是這一身儒巾襴衫,還真難看出來是個書生。”

旁邊的衣晚林也晃著腦袋,跟著附和:“可不是嘛!”

觀此熱鬨,恐怕是書生墮入酒壇,又得罪了如意樓的東家。

典有寧甚感乏味,正欲掉頭而去。

此時,一個粗衣少女冒雨急奔至樓下,是衝著老書生來的。她抓住老書生的胳膊,焦心如焚道:“錢呢!我的錢呢!快把錢還給我!”

錢財糾紛?

典有寧來了興致,欺身又看。

老書生猛地把少女推摔在地:“什麼你的錢!你這個不孝女,竟然藏私房錢。我還沒找你算賬,自己倒敢跑來要錢!”

少女哭喊著,複又抱上老書生的腿:“那是棠棠的續命錢啊!爹爹,我求求你,不要再喝酒了!不要再喝了!”

老書生抬腳又是一記重踹:“續什麼命,這就是個無底洞!我已經給她相好陰親,隻待她咽氣了。等操辦完你小妹的婚事,我再給你找個婆家。你若還鬨,便打斷你的腿!”

少女幾乎崩潰,才將爬起身子,老書生早已絕塵而去了。滂沱冷雨中,她看著父親消失的方向,不肯挪步。

禮衡歎了口氣,解下腰間的錢袋,丟了下去。未等街上少女如何反應,他就已撤回支撐窗戶的右手。

廊窗緊閉。

“有如此生父,你的這袋銀錢也落不到她的手上。”典有寧眨眨眼,實事求是道。

禮衡心知肚明,神色無奈:“希望這次她能藏的好點。”

三人重新坐定,加入莫同風和祁自心的閒聊。典有寧一言半語說了當街之事,頗為唏噓。

不一會兒,那小夥計又上來了。

他捧著個錢袋,仔細一看,不就是禮衡丟下樓的那個!

小夥計詢問道:“不知是哪位客官丟的錢袋?”

禮衡表情微滯:“是我的。”

小夥計聞言連忙送上,禮衡又奇道:“這錢袋怎麼在你手上?”

“是一個姑娘在樓下撿到的。”小夥計當即解釋,怕有誤會,又詳細道來:“那姑娘說,這錢袋是突然從天而降在她麵前的。她四周看了,猜可能是咱們如意樓上的客官掉的,便撿了交予我尋找失主。”

禮衡接過錢袋,袋布鼓鼓囊囊的,估其重量應是未少一分。他皺了皺眉:“那姑娘何在?”

小夥計答道:“已經離去了。”

典有寧盯著小夥計若有所思,問道:“你認識那姑娘嗎?”

“認識的,李秀才家的大女兒李枝嘛!”

“李秀才?是剛才樓下吵鬨的老書生?”

小夥計拍手稱是,隨即又停下動作賠禮道:“讓客官您見笑了,都怪那個李秀才幾次三番前來討酒,死纏爛打。就他也配喝江米酒?”

典有寧直言疑惑:“他既然有錢買,你們為何不賣?難道說你們如意樓也定了什麼挑揀酒客的規矩?”

小夥計挺了挺腰板:“不不不,沒有規矩,隻不過我們東家看不慣他,不願意賣他罷了。”

“哦?是有過節?”

“也不是過節,而是……不對,確實算得上過節……”小夥計撓著腦門,是在猶豫,又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典有寧倒了一杯茶水,推向小夥計,又拉開一張凳子,攛掇他坐下慢慢說。

小夥計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拒絕。他清清嗓子,覺得不該辜負客官的好意,便打算徹底打開話匣。此事已是太梧飯後談資,客官們又是外鄉人,說說也無礙。

說說便說說!

小夥計雙目炯炯有神,他使儘渾身解數,繪聲繪色地道:“我們東家可是個奇女子!昔年父兄早亡,她白手起家經營小酒樓,後來慢慢擴張才有了現在的如意樓!她年少時困苦,曾有一位閨中密友一路相互扶持,就是那李秀才的發妻宋氏!

“宋氏是玲瓏繡坊小有名氣的繡娘,她繡的花樣,太梧的貴女們都喜愛得很啊!

“東家經商,宋氏學繡,起初皆是受了不少罪。本以為如意樓漸漸壯大,宋氏出師,兩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誰料,宋氏居然遇見了李秀才那個天殺的廢物!

“李秀才曾經也是個儀表堂堂的少年,祖上書香門第,與宋氏算得上郎才女貌。可惜呀,他家道中落,苦讀又屢試不中。這折桂願景和仕途前程就像那白麻紙上勾畫的燒餅,隻能看不能吃啊!

“在我們東家的強烈反對下,宋氏摔碎了東家送她的玉釵,義無反顧的嫁給了李秀才,與東家徹底分道揚鑣了。

“婚後,宋氏用自己刺繡賺的銀錢供養李秀才。可倒好,有手有腳的漢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成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了!

“我們東家自是氣得怒火衝衝,但宋氏不予理睬,宋氏心甘情願,宋氏覺得有臉麵,還做著狀元夫人的美夢嘞!

“再後來宋氏和李秀才生了一對雙生子,就是那撿到錢袋的李枝和她體弱的妹妹李棠。李棠的身子是隨了宋氏,常年病怏怏的,不過隻要仔細將養著,不太勞累,也就並無大礙。

“但那李秀才確是個實實在在的廢物,讀了好多年書也毫無長進,直到而立之年都沒有考中。我也知道那很難,千千萬萬人也考不中幾個。你說他考不中就算了,認清形勢好好謀個差事,照顧妻女,也能算得上家和喜樂。可他偏不,整日遊手好閒,最後竟然還成了個廢物酒鬼!

“夢幻泡影,一觸即碎。宋氏的美夢是醒了,但她哪裡受得了這個,轉身便又深陷無儘的噩夢中了。屋漏偏逢連夜雨,一日,李秀才醉酒後搶錢,動手把宋氏打了。這一打,她那弱懨懨的身體就再也沒好過。

“病還得治,家也需養。宋氏仍自己撐著日日夜夜刺繡,填補那看不到頭的大窟窿。東家不知內情,即使宋氏幡然醒悟,也自認對不起摯友,無顏再見東家。”

說到這裡,小夥計激昂的語氣全然淡去。

“之後呢?”典有寧追問道。

“之後……”小夥計輕聲喃喃,繼續開口:“之後有一次,宋氏接了個大活,是太梧城裡一家貴女出嫁,指名請宋氏繡嫁衣。那家人臨時改了婚期,嫁衣要的很急,一人應是繡不完的。但這差事報酬頗豐,宋氏還是硬著頭皮許諾下來。”

“那她繡完了嗎?”典有寧又問。

小夥計頓了頓,垂頭喪氣道:“宋氏允諾了,自是繡完了。不過那繡完的嫁衣剛一拿走,她就一口鮮血吐出,也去了。我們東家和她……兩人最後都沒有機會冰釋前嫌。”

典有寧的眉眼壓了下來:“那確實是很大的過節……”

“是啊!所以他不配喝我們如意樓的酒!”小夥計帶著哭腔,又氣又恨:“客官您是不知道,還有更混的!那嫁女的高門感念宋氏付出,補償了一大筆銀錢,還請客上門招待了李秀才一番。那個豬狗不如的廢物自從在宴席上喝了江米酒後便一直心心念念,經常來我們這裡鬨事,買酒不成又跑去彆家酒肆酗酒,把補償的錢都花光了!

“宋氏走了,他又開始壓榨李枝。李枝從小跟著她母親學習刺繡,雖技藝不如宋氏,卻也能養家糊口。李棠是個藥罐子,我們東家時常施以援手。可是李枝的工錢,東家的善意,全被該死的李秀才偷了!

“甚至……甚至!”小夥計氣昏了頭,口齒都跟著抖了起來:“甚至因為李棠身子不好,他為了擺脫被吞金,也為了能賺個酒錢。喪儘天良的李狗竟然給他親女兒配了冥婚!李棠那個冥婚的相公剛去世沒多久,一直沒有下葬,他天天的眼巴巴的盼著,就等著李棠趕緊咽氣呢!”

“混賬!”禮衡劍眉倒豎,凶目如電。他緊攥著玉笛,青筋暴起,好像手中的翡翠下一刻就會齏粉。

典有寧亦是怒火中燒,穩了穩麵色,她平和音調:“那你知道李棠家住何處嗎?實不相瞞,我是一名巫醫,雖然醫術不是很精湛,但也想略儘綿薄之力。”

小夥計似緩過來了,又似乎為李棠高興,激動地道:“知道!我知道!”

隨即他告訴了典有寧一個地址,退下了。

禮衡嘴角下垂,側頭看向祁自心:“要不我……?”

“不可。”還未待禮衡說完,祁自心便已打斷,他手指磨搓著梧桐碧玉酒碗,眉心輕跳:“這種事情官府都不會插手,結陰親是丹啟國的舊俗,我們巫者行走世間,更不好冒然乾涉這件事。還是等典……有寧姑娘看診過李棠再說吧。”

典有寧表示同意,禮衡隻能作罷。

幾人之後又談扯幾句,祁自心給典有寧和莫同風推薦了他們入住的客棧,典有寧懶的浪費時間再尋他處,欣然接受。

在得知祁自心三人也是要去丹都之時,典有寧便和他們相約結伴而行,祁自心也爽快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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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木門被敲響。

“請進。”莫同風的聲音柔柔淡淡,典有寧非常高興。她眼睛彎起,輕快地推門進入。

隻見莫同風坐在窗戶邊側一人闊的小塌上,他沒關窗,細密的雨絲和著微風吹在他身上。半束的銀灰頭發隨意的散落在胸前,發絲飛舞,像迎光璀璨的蝴蝶。

他盯著她。

雨是快停了。

典有寧打了個寒顫,坐在他對麵,她單手拖腮,望向窗外:“拜托你變個戲法,怎麼這雨落了一整個下午呢?”停頓片刻,她轉頭回盯住他,雙眸含笑:“你是不是很厲害的大妖啊?”

莫同風也笑了:“怎麼?你很害怕?”

“我怕什麼!”典有寧輕擊臉頰:“我們不是同伴嗎?”

莫同風目光流轉,點了點頭,回答了她另一個問題:“那是因為太梧本就會有雨,我隻是把冷雲中的雨提前引了下來。”

典有寧其實不太關心這個問題,便又尋了個話頭:“明日我去李棠家,你去嗎?”

莫同風理理紗袖,沒有遲疑:“當然,萬一你遇到什麼危險……”

“我能遇到什麼危險!”典有寧脫口而出,她放下手,坐直了脊背:“你可彆小看我。”

“不小看你。”莫同風輕笑出聲:“不過我有一個辦法,可解了李氏姐妹的困局。”

“什麼辦法!”

“我將那李秀才的雙腿徹底打斷,讓他再也無法出門買酒。”莫同風一臉認真。

“噗呲”典有寧也笑出聲,她拒絕了:“不可,雖然後半生癱臥在床花不了什麼大錢,但是李枝和李棠憑什麼還要辛苦照顧他一生呢?”

莫同風覺得她說的在理,現下卻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隻能等待明天看診。他們本就屬於“管閒事”的範疇,儘力幫一幫可憐人兒,難不成還真為了兩姐妹的自由殺了那個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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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一房間內。

一滴鮮血從指尖墜落,滴在龜甲玉佩上。血滴沒有立即散開,它凝成一個圓形小血點。忽然,龜甲玉佩四裂的紋路仿佛活了,扭動起來。它們纏繞著血點,像渴求養料般貪婪地吮吸著。很快,裂紋染成鮮豔的紅色,又形成新的紋路嵌在龜甲上,不動了。

良久,一白衣素手執起那塊玉佩,他的關節微微發白,指尖竟不住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