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搭乘同一趟航班,也都去往雲南,而且很湊巧地隻相隔一個過道。先行登機的時顏坐在窗邊,靜靜看著沈梔羽一行人安頓好行李對號入座,看著她所注視的人坐在過道邊的座位閉目養神,不多時竟然歪著腦袋睡著了。
有許多次,沈梔羽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哼歌時打盹。每一次她都看得到她在睡夢裡也會擰緊的眉心,和耳畔她那斷斷續續宛如抽噎的呼吸。可是現在的那個人,睡顏安然,呼吸平穩。恍然之間,時顏仿佛看到了曾經那個帶著幾分俊逸風姿的沈梔羽。
那個在她最失落最絕望無助的時間裡陪在她身邊笑如暖陽的人,在她身邊處處留著痕跡的人,在她的回憶裡分外鮮明的人。疏遠沈梔羽,並非她的本心。她不知道如何幫沈梔羽在那些課業繁重的日子裡開解困頓,也不知道如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格外喜歡她倚靠在身邊的感覺,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慢慢那樣關心這個人的許多。
她知道沈梔羽對自己的在意,所以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這些思緒再為她增加更多負擔。畢業典禮上,她連一句拒絕都舍不得對著她說。可是咬牙狠心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卻又無比懊悔,她知道沈梔羽的心底多麼恐懼彆離,知道她那幾乎為零的安全感。不告而彆,她幾乎以為那樣果決的小朋友會放棄她了。
她無條件信任著沈梔羽會踐約進入十中高中部,所以為自己做了許多的心理建設,許多的解釋,也懷揣著忐忑。可是所有的念頭,儘皆抵不過那一句“想你”,抵不過此時此刻眼見她睡顏的心安。
蒼山洱海,茶馬古道,天地間雲海繚繞處,潛藏著香格裡拉的盛景。人文與曆史,文化與鄉土交錯纏綿。潛藏在心底的晦暗也仿佛能夠被悄然拂去。臨近返程,導遊為她們安排了一場當地藏家的晚宴。高歌笑語,把酒言歡,她們學習著當地人,念著祝酒辭,用手指為身邊人的眉心點上青稞酒。
也許是年少無知,好奇心驅使;也或許是貪戀醉的滋味,想要討一份慰藉。所謂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彆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她雖未經幾多世事,可卻樁樁件件無不費心費神,苦澀難當。醉意當頭,她竟恍然覺得這後四苦被自己占了個完整。身邊的喧囂愈發鬨人,可一顆心卻越喝越苦。她終於放縱了自己的理智,仰麵陷進了情緒的湧流。
而在另一邊,時顏正斜倚在床頭翻手機。突然間界麵彈出了來自沈梔羽的消息。她輕輕點開那條語音,那熟悉的聲線帶著幾分醉意,不複曾經的清朗,朦朧呢喃,宛如耳語:“時顏……你為什麼,要騙我,明明說好了不走……不放開我的……他們都嫌棄我……你也很討厭我嗎……你說話……你說話!”
分明不是什麼語氣強硬的問責,甚至可以說像是小孩子的執拗,可是偏偏問的時顏一時無言以對。想來小朋友是帶了莫大的委屈,明明都快成了囈語,還是在執著地要問個明白。她不由得看向了窗外,天際明月依舊清清冷冷,仿佛從來不會為任何人動搖。
其實那一段時間裡,她也過得很不好,學生之間的嫉妒會來得很簡單,宣泄情緒的方式也很簡單很粗暴。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沈梔羽一樣願意一直護在她身邊,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像她一樣滿眼歡喜地看著她。她經受著流言誅心的難捱,無奈於隻能眼看著沈梔羽自囚在痛苦中難以自拔,疲憊於繁重的學業和競爭。
世間萬般皆是苦,或許她於沈梔羽而言會是依靠,可是沈梔羽於她又何嘗不是一份偏愛與救贖。她從未想過要丟下她不管,厭棄更是無從說起。隻是她,好像有些不知道怎樣去麵對那些心底紛雜的心緒。
牽牽念念,她似乎就是她朝思暮想之中的意料之外。那份心緒其實早已有了答案,她隻是,沒能承認而已。
良久,床邊的手機顫動起來,可是被子裡的人早已不勝酒力昏睡過去。屏幕上,時顏斟酌苦思許久的消息安安靜靜躺在中央,陪伴著入眠人。
“不會不要你。對不起。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