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前一晚熬到了很久,符盈的習慣也讓她在卯時便睜開眼睛。
她抱著被子從床上坐起,輕輕嗅著房間內淡淡的草藥味,緩慢想起來自己睡前的記憶。
來到了淨心館,被溫執事溫柔笑著狠狠數落了一通,又配了更苦的藥湯。
感覺溫執事和今師兄都是很溫柔的類型,但溫執事要更可怕一些……
符盈揉了揉臉,認命地起身洗漱,捏著鼻子把藥喝了。
清晨的三昧峰水汽彌漫,翠綠草葉上掛著晶瑩露珠,有清脆鳥啼在林間間歇響起。
符盈仰頭去看屋簷下掛著的碎玉風鈴,在微風吹拂下,伶仃脆響躍入她的大腦,驅散了清晨的困意。
與普通風鈴為了驅散鳥雀、保護花草不同。淨心館的鈴鐺由特殊的玉石製作,配以相應的符籙,有淨心凝魂的效果。
淨心館執事溫垂葶曾微笑道:在醫館,不允許出現任何一個睡不著覺的人。
溫執事是否用“物理手段”讓人強行睡覺這件事情,位列問仙宗十大謎團榜首。
順便一提,掌門到底什麼時候能處理完工作也是謎團之一。
不用去受罰、也不用去上課、暫時也沒有需要調查的事情。
就在這恬然自得的環境中,無所事事的符盈托腮想了一會兒,決定先去找師父問問她之後的上課問題。
她用傳送陣去了淩雲殿,剛走出陣法就撞見了候在殿外的今如潮。
他也像是有點無聊的樣子,在看著池塘裡悠然遊弋的鯉魚發呆。
“師兄!”符盈走過來,看了看他身後緊閉的殿門,“怎麼沒進去?”
今如潮將目光從金紅鯉魚身上移開,對她解釋道:“師父在和二長老談事情。”
二長老?
哦,公林師兄是二長老的徒弟來著。
符盈想到這門關係,也就懂了為什麼師父大早上的就把人關在門外。
自己的徒弟竟然是個魔族,蟄伏了這麼長時間都沒發現,二長老確實應該對此做出些解釋。
“幾位長老經常閉關,常年見不到麵,”今如潮道,“也就隻有四長老還稍微看顧一些宗門事務。”
今如潮一個人在外麵時還沒覺得有什麼,現在和符盈兩個人一起站在門口總覺得有些不對,遂領著她去了淩雲殿斜前方的花廊等著師父和二長老談完事情。
符盈沒意見,但是在他問要不要去拿些糕點時毅然拒絕了他的提議。
她假裝沒看見大師兄失望的表情,轉移話題問道:“師兄,公林靜既然是魔族,怎會使用靈力呢?”
按照符盈的認知來說,魔族與人族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們以魔氣驅動術法。
難道說公林靜和她一樣,也是人族血脈中混雜著彆的血脈?
這並不是什麼需要保密的事情,今如潮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我們後來才知道,他是人魔混血。”
他停頓片刻,斟酌著語言向符盈大致介紹了問仙宗查到的東西。
公林靜出生南境,但幼時隻有母親陪伴身邊,八歲時母親改嫁,他隨母親住進了另一個男人的家中。
在那個家庭中遭遇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可能幸福美滿,也可能不幸淒慘——總之在他十六歲時,一場水災淹沒了他的家。
“他說在此之後他便四處流浪,直到來到問仙宗。”符盈若有所思,“流浪期間他見到了他血脈上的父親嗎?”
“我們猜測是這樣的,”今如潮食指關節輕叩石桌,“他被父親帶回魔族,可能是身上魔族的血脈太過稀薄吧,最終被挑中成為混進仙門宗派的細作。”
“問仙宗這些年來確實發生過一些弟子離奇死亡的案件,”今如潮舒緩溫和的眉眼有些凝重,“如今看來,背後可能有魔族的插手。”
倘若符盈最後沒有率先殺死妖獸,她也會成為這些懸案的其中一個吧。
符盈單手支頤,卷翹長睫掩住眸中情緒。
可惜的是,“如果”也僅僅是“如果”。她活了下來,而公林靜死了。
師兄妹兩人在殿外坐了半個時辰,從公林靜的事情聊到小師叔到底養了多少隻寵物,最後無聊到在池塘裡釣魚玩,淩雲殿的大門才緩緩打開。
穿著一身深色衣袍的二長老麵容憔悴地走出淩雲殿。
今如潮起身對他行禮:“二長老。”
二長老像是才注意到他們一樣,慢了半拍擺了擺手:“唉,也難為你們還肯喚我一聲二長老。”
“您不必這樣,”今如潮認真道,“公林靜的事情,並非是您的錯。”
“是我老嘍,連徒弟抱著什麼心思也看不出來。”二長老搖搖頭,對他的話不以為然。
他注意到今如潮身後的符盈,又忍不住歎息:“真是作孽啊,引月那丫頭驕傲了一輩子,最後竟死得那樣悄無聲息。”
“我不會讓阿娘和阿爹死得悄無聲息的,”符盈忽然認真道,“我會找到凶手、報仇雪恨,以告他們的在天之靈。”
二長老愣了一下,隨後低低笑了起來,眼角細紋皺起:“好,不愧是引月和疏竹的孩子!”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符盈的肩膀:“那孽徒終歸算是我的失職,若是小師侄以後有什麼困難,儘數來找我吧,也算是替那孽徒償還些罪過。”
二長老走了,他沒有去使用淩雲峰的傳送陣,也沒有選擇禦風術,而是自己背著手,一步步走下了高聳的山峰。
符盈看著他的背影,腦中閃過一絲不知從何而起的鬱意,還未來得及抓到,便被殿中的蒼喻打斷了。
她回首:“來了,師父!”
-
被蒼喻留著吃了午膳後,符盈溜溜達達去到了雲海峰找小師叔。
她蹲在前院石桌旁,摸了摸熱情湊過來的白色小狗的腦袋,問他:“小狗小狗,你知道小師叔在哪裡嗎?”
“汪!”小狗興高采烈地撲到符盈的身上,被她揉著腦袋安撫了好一會兒,才準備搖著尾巴給她領路。
符盈正要隨他離開,視野當中一團漆黑忽然自遠方襲來,精準地撲到她的懷裡。
“嘎——”烏鴉嫻熟地跳到符盈的肩膀,用腦袋碰了碰她的耳朵。
“小烏鴉你好呀。”符盈笑眯眯地也摸了摸烏鴉的腦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小師叔養了好幾年的小動物們親近她比親近小師叔好像更甚一些。
領路小狗對霸占符盈肩膀的烏鴉不滿地汪汪兩聲,烏鴉也不甘示弱,嘎嘎地就和它吵了起來。
一時之間,符盈的耳中儘是汪汪和嘎嘎的叫聲。
她被逼無奈,讓烏鴉飛到了小狗的身上,一狗一鴉在前麵同時給她帶路。
……她記著第一次見烏鴉和小狗時,他們倆好像就是這個姿勢。
符盈眉眼柔和帶笑,跟著它們一路走過朱紅拱橋,繞過前些日子泡過的山頂溫泉,來到了一處她從未涉足的地方。
周圍是濃鬱蔥蘢的樹林,有奇異的花香遠遠飄來,眼前一座兩人高的古舊石門矗立,深綠色的青苔生長在縫隙當中,蜿蜒曲折的藤蔓垂在符盈的麵前。
頗有靈性的小狗蹲坐在石門前的台階上,吐著舌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她,尾巴快速地搖晃。
怎麼感覺更像是在深山老林裡了……符盈遲疑地問道:“小師叔在門後麵?”
“嘎!”烏鴉大聲地叫了一聲,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
“好吧。”
既然它們把她領過來了,那就說明小師叔默認她可以來這裡。
符盈這樣寬慰著自己,伸手抱起小狗,緩緩推開那扇斑駁古老的石門。
有石門外古老蔥鬱的景色鋪墊,符盈本來以為自己推開門後,會見到宛如山頂溫泉那樣仙氣飄渺的人間夢境。
但在她向內走了兩步後,直接頓在了原地。
她的眼眸緩緩睜大。
漆黑的空間中,天頂與地麵上各有一個深藍色的巨大陣法,完全占據了整個空間。那陣法的圖案極為奇怪,三道長度依次遞減的弧線自西向東排列著,最終彙成一個瑩瑩發光的深藍色圓點。
數不清的白色靈力光帶連接著上下兩個陣法,每時每刻都有光帶斷裂、生長、重組,漆黑的空間仿佛被光帶切割成了無數細如發絲的狹小領域,另有淺藍色的光點無規律地漂浮其中。
弧線、光帶、光點——這空間當中所有的事物除了發著藍色的熒光外,無窮的數字與符文飛速地變幻更新,恍若血管中流動的藍色血液一般在兩個巨大陣法當中流淌。
符盈被這震撼的景象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向內走近一步。
在她踏進的那刻,閃爍著的藍色熒光倏然一滯,像是漫天閃爍的星辰忽然凝在夜幕之中。
符盈茫然地看著,她正要向後退去,視野當中忽然迸發起耀眼的藍色光芒。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下意識閉上眼睛,後退半步。
當視覺被剝奪後,其他的感官便格外靈敏。
“踩到光線了,小師侄。”
懶洋洋又不著調的聲音響起,熟悉的清淡草木香幽幽縈繞在身後。
“小師叔?”符盈捂著眼睛,問向身後的男人,“這是什麼?”
一身月白色窄袖長衫的男人自黑暗當中走出,他漆黑的眼眸中映著深藍色的熒光,靈力越過符盈,撫平被她擾動一瞬的光線。
“這裡是雲海峰十六處禁地之一,”他拖著長音,漫不經心道,“或許你更熟悉它的另外一個名字——”
“雲靈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