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之睜開了眼，卻見寧小玫坐在邊上的操作台前，似乎在刷著短視頻。

宋逸之心裡反而稍稍踏實些，沒想到這種教導主任也會在上班期間摸魚啊。

寧小玫見他有動作，便起身走過來看他，眼神頗為怪異。宋逸之被她看得有些發毛，不由自主又開口道：“小玫姐，怎麼了？”

寧小玫指了指牆壁上的掛鐘。

宋逸之還有些不解，再定睛一看，距離自己進入係統，時間沒有太大變化。

“沒想到你時間這麼短。”寧小玫悠悠地冒出一句話。

宋逸之聽了這話，心裡覺得怪怪的，這是什麼虎狼之詞。但確實又無從反駁，隻好試圖為自己挽尊。

“出了點意外……”

“……”

兩個人麵麵相覷。

“好吧，我承認我確實存在很大的問題。我走偏了方向，我以為劇本會著重在我如何教授學生方麵……”宋逸之說著說著也覺得沒有底氣。

“時間還早，你可以先休息一下。順便等一下係統給出的反饋通知。”寧小玫見宋逸之看起來十分沮喪，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巴掌拍下去，把宋逸之徹底拍清醒了。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差點忘了這小玫牌鐵砂掌的殺傷力，還是很酸爽。

宋逸之腹誹一堆，嘴上卻一個字不敢冒。

他在心裡默默地對剛剛的經曆進行複盤，半晌開口道：“小玫姐，我有些疑問不知道可不可以……”

寧小玫邊低頭操作儀器邊回答他，“沒關係，你問吧。”

“就是那個演員，跟我搭戲的那位羅紳民先生，是真的有這位演員嗎？”

“當然不是，你在靈境係統中遇到的所有人物設置均是通過原始數據訓練得到的虛擬人物，是不是感覺非常真實？”

“是的，不僅感覺非常真實，還非常震撼。”

“比如羅紳民，我尋找了多位影帝，輸入他們職業生涯中40歲這個年齡層的表演作為原始數據，經過數據清洗，特征工程構建後，得到羅紳民這個虛擬人物，所以你會感覺他的演技非常有力。”寧小玫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對於現在的你，麵對他的演技，說是遭遇降維打擊也不為過。”

“包括導演也是一樣，選擇的也是各位導演在花絮中、紀錄片以及書本中的思想、意識作為原始模板，構建出一位經驗豐富的AI導演，同時相較於真實導演，AI導演不必接受來自資本的束縛，對於演員的錯誤容忍度非常低，必須做到有錯必糾。”

宋逸之終於明白心裡那種怪怪的感覺出自哪裡，在靈境係統中就覺得包括演戲對手也好，拍攝組也好，都非常專業，但確實與平時拍戲遇到的團隊有出入。

原來差彆在這裡。人類社會的交往總是夾雜著各種人情世故。

反而在靈境係統中，無論是對手演員，還是現場導演，說話的方式都是乾脆利索，不遮不掩。宋逸之想到這裡，不由得看向寧小玫，說起來，這個係統裡的人設風格倒是和某人的風格很相似啊。

宋逸之慢慢也習慣了這種言語風格，雖說比起平時明星出街那種萬人追捧的架勢，這種風格有時候也會有讓他被冒犯的感覺，但時間久了，心裡反而覺得有種踏實感。

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不用再去費心猜測話中是否另有深意，甚至也不需要有什麼防備之心。這種感覺就像口渴的時候，一杯清水往往比果汁飲料更解渴。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在這個小小的實驗室，雖然自己並不是獨自一人，雖然寧小玫時不時也會懟得他啞口無言，雖然有時候也會遇到匪夷所思的事。但從內心而言，在這裡，其實他也能感受到類似於獨自宅在家裡的那種放鬆和舒適感。

到底是為什麼呢，明明也隻來了這裡幾次而已。算起來和寧小玫也不過隻是幾次接觸，卻有種相熟已久的感覺，真的是非常奇怪的感覺啊。

宋逸之還在浮想聯翩中，寧小玫身邊的打印機已經開始哢哢打印材料。宋逸之停止了思考，目光轉向寧小玫。寧小玫工作的時候樣子很專注，也許是因為低著頭的緣故，她鬆鬆攏起的頭發散落下一縷搭在眼鏡框上，倒是平添了一份秀逸的美。

他還在出神，寧小玫已經拿著材料走向他。

“走吧，我們去外麵一起看一下吧。”說著寧小玫帶著宋逸之走向外間的沙發。

待宋逸之坐下後，寧小玫遞了一份紙質材料給他，然後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材料。

待宋逸之拿到材料，卻發現與上次布滿密密麻麻的專業術語不同，這次紙張上隻寥寥幾行字，類似於評語的話。

“實驗對象在本次實驗中，所持劇本為根節點劇本——《沉浮》第一場戲。

對實驗對象三次表現進行點評如下：

第一輪演出期間，實驗對象存在演戲走神現象，表演嚴重失誤；

第二輪演出期間，實驗對象演戲過程中專注度評分低於係統預設均值，評估得分僅有70分；

第三輪演出期間，實驗對象存在的問題是過於在乎自己的形象，表演中個人的形象氣質嚴重大於角色的形象氣質。評估得分僅有65。

根據實驗對象本次表現的綜合得分，下一環節將進入內部節點劇本——《浪蕩少爺複仇記》第二場戲，提示主角關鍵詞：紈絝子弟。

集合實驗對象本次表現，建議實驗對象在下次演出前，能夠通訓練加強提升專注力，在演出前提前做好人物體驗和分析。”

一無是處，宋逸之撇著嘴在心裡給這份報告的內容。

“小玫姐，我真的有那麼差嗎？”宋逸之沮喪地看著寧小玫。

沒有預期的安慰，寧小玫隻點了點頭，語氣中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是的。”

宋逸之更加沮喪了。

“不過你也不必沮喪，你能在另一個領域做到行業頭部，你自然有你的優勢所在。”寧小玫連安慰人都是一副就事論事的口氣。

“好了，我們不展開，隻就今天這個事情來談一談吧。”此刻的寧小玫確實像個教導主任。

“我們拆開來看，第一個問題，走神的問題，OK，我可以理解為你初次麵對AI演員不適應。這條我們可以帶過。

因為我們這次實驗目的預設就是糾正你的鏡頭感問題，所以係統對演戲中出現的這類問題就會非常敏感，因為閾值設置低，一旦數據分析測試到你存在這方麵的問題，就會自動彈出提示，也就是導演會主動跟你講解你存在的問題。

並且係統最後會根據你的情況進行綜合評分，根據你的評分結果給你分配下一個階段的劇本。並且它具備一定的懲罰機製，如果你的表演達不到係統，角色設定也會隨之變化。這也就是報告結尾的提升，你的角色設定從大學教授精英男轉變為紈絝子弟。”

寧小玫這麼一解釋，宋逸之慢慢有些理解這次實驗大概的邏輯架構了。但是他仍然存在疑惑，

“意思是劇本並不固定，會根據我的表現，一直變動？”

聽了宋逸之的話，寧小玫又專注地對他解釋道，“是的，並且這才隻是開始。係統模仿的是脫敏治療原理，它的觸發就是導演的“action”，它的目的就是讓你今後在聽到“action”後，形成的肌肉反應是專注演出，而不是展現自己的帥氣。這樣既能夠培養你在影視鏡頭中的專注度，也不剝奪你在舞台表演中培養出的表現力。”

“你要有心理預期，”寧小玫又重複了一遍，“這才隻是開始。”

宋逸之心裡有些疑惑，又有些不以為然，係統而已，能把我怎麼著。不過係統指出的那些問題確實也是客觀存在的問題。宋逸之能成為頂級歌手，他自然有一些行業頭部人士共同具備的優點，比如說不會剛愎自用，比如說虛心受教。

他又誠懇地問道，“係統隻告訴我錯了，卻又不告訴我應該怎麼去改正這樣的錯誤。”

寧小玫沒有回答他，反而問了他一個問題，“你知道所裡當初為什麼選擇我來跟進這個項目嗎？”

宋逸之搖搖頭示意不知道。

寧小玫顯然也沒有要求他必須要回答的意思，接著回答了自己的問題道：“因為我大學本科主修人工智能，輔修心理學，還曾經是我們學校戲劇社副社長。所裡認為本科期間的這段經曆會有助於我接手這個項目。”

宋逸之頗感意外，這真是意想不到。之前他隻知道寧小玫是人工智能方向的博士，沒想到她居然還有這種經曆。“那你也是戲劇社的演員？”

“不是，我是編導。我隻是出於對戲劇的個人愛好。”

“我告訴你我的這段經曆是想跟你說，從我一個業餘愛好者的角度，我覺得你在演戲上有個最根本的問題，就是無論說鏡頭感問題，還是專注度問題，都是基於你並不是真的熱愛這個事情。”寧小玫依然是淡淡然的樣子說著這些話。

但是這波瀾不驚的話卻在宋逸之心裡掀起軒然大波。

寧小玫見他麵上毫無反應，於是又追加了幾句，“你為什麼在音樂領域能做的很好，我想因為你真的發自內心喜歡這個事情，寫歌、唱歌包括舞台表演這些事，應該會讓你覺得非常享受吧。”

聽了她的話，宋逸之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不過在演戲這方麵，不知道我觀察的對不對。但是我個人感覺你對演戲的投入程度甚至比不上我們戲劇社的成員，感受不到那種熱愛。”寧小玫難得語帶不確定的口氣。

宋逸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雖然讀了電影學院，但是更多是因為公司和父親的安排，在演戲這件事上，某種程度上說他的真實態度是隨波逐流也不為過。

氣氛一度壓抑下來，寧小玫見宋逸之像隻垂頭喪氣的小狗，難得試圖緩解尷尬的氣氛。於是主動轉換話題道：“我來給你做戲劇社麵試演員的基本測試吧，你想試試嗎？”

宋逸之抬起自己垂下的頭，看著她難得麵對微笑的看著自己，下意識點了點頭。

“《哈姆雷特》最經典的獨白片段，‘生存還是毀滅……’那段記得嗎？”

宋逸之從來也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在校成績雖說不是數一數二，但也絕不能算個差生。對於這經典的片段也是熟知的。

“你可以現場來一小段嗎？需要再看下台詞嗎？”寧小玫點頭示意詢問他。

宋逸之搖了搖頭，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向寧小玫點點頭示意直接開始。

寧小玫也回以點頭。

接著宋逸之聲情並茂地表演起來，“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是默然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間的無涯的苦難……”

寧小玫突然開口道：“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