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三節課,臨窗的同學看見蒲校長橫穿大操場直奔教學樓。
下課前又看見蒲校長、徐老師和三班班主任表情凝重地說著話,快步走過大操場,消失在實驗樓。
其他人議論紛紛,他們這是要乾嘛?
隻有蘇江、張勇、肖廷傑和樓下的姚莉麗知道,這肯定是去行政樓辦換班手續呀。
照這個情況,最快今天下午表弟就能如願換到三班。
課間,姚莉麗跑上三樓來問大家,要不要告訴雷弋一聲,讓他有點思想準備?
蘇江、張勇都覺得好。
肖廷傑說,“彆說彆說,給他一個surprise!”
然而這個不消停,不讓彆人說,自己午覺前在F4群裡圈表弟,“請注意,今天下午你會收到一個特大好消息。”
表弟回一個好奇的表情包。
然而那個姚莉麗,直接發微信把事情告訴了表弟。
表弟馬上過來敲門,“我說了不換班、不換班,你們怎麼就不聽呢!”
“放心吧……”
話沒說完,表弟扭頭就走,還嘭地摔上門。
蘇江大度地沒和他計較,想著等他下午換到三班,自然就能知道換班的好處。
然後叫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下午返校,收到姚莉麗的微信,“怎麼回事,三班班主任剛剛來把龐礴接走了。”
老師們不換表弟,換走龐礴?
三個人疑惑地對視一下,秒懂——學校這樣安排,擺明是衝著舅舅舅媽的麵子。
肖廷傑還試圖為學校撇清,龐礴成績中遊,雷弋文科前十,站在徐老師的角度考慮,如果非要走一個人,當然是讓龐礴走劃算。
不過,說著說著連他自己也覺得牽強,說不下去了。
大家雖然討厭龐礴,學校偏心得這麼明顯,又覺得不是滋味。
下午放學回來,表弟故意在天台頻繁進出,流露出和解的意思。
蘇江出來安慰,“大人是大人,我們是我們。”
表弟馬上湊過來,“那我寧可自己去三班,也不願意這樣。”
“我知道。”
“事情弄成這樣,倒變成我對不起他了!”
蘇江笑著轉移話題,“龐礴就這麼乖乖跟著三班班主任走了?”
“三班班主任親自來接,他也不敢不去。”
“不管怎樣,事情總算解決,徐老師也不用在教室守著你們。”
表弟停了停,才說,“那個,不好意思哦,我中午又沒控製住,又衝你發火。”
“反正我都習慣了。”蘇江笑著提醒,“不過記得晚上跟肖廷傑、張勇,還有你們班長道個謝。”
晚自習課間,蘇江收到姚莉麗微信,“謝謝校草的巧克力。”
蘇江正要反問什麼巧克力,就猜到一定是表弟冒用自己的名義送給姚莉麗的。
給F4的感謝自然是留在晚自習放學路上說。不過,表弟剛開了個頭就給肖廷傑打斷,“誰叫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蘇江和張勇對視一笑,這個不消停到底有幾個最好的朋友?
回到小樓,看見平日接送舅媽上下班的車子停在街邊。步出電梯又聽到七樓客廳裡姨婆跟舅媽的聲音。
表弟去客廳一探究竟,再回來,把宵夜也帶了上來。
原來舅媽要連夜上雙城出差,剛收拾完行李出發。
剛說到這,從來隻發微信的肖廷傑一個電話打給蘇江,“大事不好,龐礴離家出走了。”
肖廷傑巴拉巴拉說下去,龐礴雖然去了三班,午自習沒上,晚自習也沒有返校。
三班班主任打給龐礴媽媽詢問情況。
龐礴媽媽這才進去龐礴房間查看,衣櫃搬空了一半,身份證、手機充電器、春節期間的紅包全部不見。
龐礴媽媽急壞了,三班班主任、徐老師也急壞了,正召集得力班乾滿城找人。
肖廷傑說到這裡才想起來說正事,“他們在車站沒找著人,把整個涪縣找了個遍也沒有發現。快問一下雷弋,龐礴還可能去什麼地方?”
肖廷傑的電話剛開了個頭,蘇江就開了外放。
表弟聽到這裡,湊過來補充,老城背街某某漫畫書店去了嗎,還有就是小樓下麵的奶茶店。
估計都是兩個人從前常去的地方。
肖廷傑就說馬上轉告隊友,又抱怨,“都這樣了,非常簡單還不讓我出門,隻能在家乾著急。”
掛斷電話,蘇江提議,“奶茶店這麼近,要不我們去看看?”
為了防止被姨婆發現,兩個人不敢坐電梯,墊著腳尖走樓梯溜下樓。
過街一看,奶茶店裡空無一人。
不過,這會冷靜下來想想,涪縣城市不大,龐礴又帶著行李,怎麼可能去書店奶茶店這些地方瞎逛。
考慮到涪縣不通火車、飛機,約順風車也不是隨時都有,所以還是應該通過汽車站找人。
蘇江掏出手機搜索西站汽車時刻表。
短途班次下午五點就已經停運,龐礴第六節課下課才離校,估計趕不上。
再說了,離家出走隻走到附近,事後說起來也沒麵子。
開往北上廣和其他省會城市的長途大巴,每天隻有一班,發車時間都在早晨或者上午。
龐礴大概率不會等到明天。
那就隻剩下去雙城的大巴,夜裡一共兩班,分彆在七點、十點發車。
龐礴要麼已經坐七點的車離開,要麼就還在等十點的車。
這會時間九點半,蘇江說給表弟,“我們再去一趟西站?”
很湊巧的,攔下的出租車裡也坐著一個趕十點大巴的嬢嬢,司機片刻不敢耽擱地把大家送到西站。
剛進候車大廳,聽見身後有人叫“蘇江,蘇江,我在這裡。”
回頭一看,姚莉麗跟一個男同學坐在不遠處,想是徐老師安排他們在這裡留守。
“你們先回吧。”蘇江邊往候車廳裡走邊說,又衝那個男同學,“記得把姚莉麗送到家。”
西站管理不嚴,檢票口基本是個擺設,工作人員都是來車上查驗車票。
兩個人緊跟著嬢嬢進了大巴查看。
車裡亮著頂燈,乘客也不多,稀稀拉拉十來個人,很快看清楚龐礴不在車上。
表弟催促,“我們下去吧?”
蘇江卻說,“再等等。”
剛等一小會,一位燙著爆炸頭的大姐上車檢票來了,一來就要兩個人補票。
表弟傻乎乎居然要買兩張雙城的票。
蘇江製止,“我們就在前麵接客的地方下。”
這是上次回小塔溪得來的經驗,不是有人在峽穀公園臨時上車,司機還感慨“撿到一個”嘛。
蘇江猜測,去雙城的大巴也可能在城郊某個地方臨時停靠“撿客”。
以及,龐礴要乘車,又要避開找他的人,很大可能會等在那個臨時停靠的地方。
大姐氣呼呼地說,“那也要買票,每人十塊。”
司機也以方便下車為由,隻允許蘇江和表弟站在車門口。
車門口空間狹小,好在有一級台階,表弟站台階上,蘇江站台階下。
不料車子剛一開動,表弟就重心不穩撲到蘇江懷裡。
蘇江扶他站好。
車子一個右轉彎,又把表弟甩倒。
司機就像是為了看他們笑話,故意十分大動作地開著車子上坡、下坡、俯衝通過緩衝帶,弄得表弟一會東倒、一會西歪、一會給顛得跳起來。
蘇江連忙叫表弟下來跟自己擠一塊,又環過手臂把他圈住,總算站穩。
但是,一陣電流嚓嚓竄遍全身——這個姿勢實在太像擁抱啦!
蘇江彆過頭去,屏息斂神。
耳朵聽見司機說“到了”,腦子還做不出反應。
又聽見車門呼啦打開,表弟在叫“龐礴”,才想起來衝下車。
大巴臨時接客的地方原來就在出城隧道口。
龐礴也不出蘇江所料地等在這裡。
表弟已經搶先追上去。
蘇江晚了一步,隻看見龐礴背著雙肩包,挎著碩大的訓練包,還拎著個超市購物袋,磕磕絆絆跑進隧道的背影。
而他這樣大包小包地逃竄,就顯得狼狽,也露出了小孩樣。
涪縣雖然是小城市,涪縣的小孩其實是非常嬌慣的。
彆的不說,從前在十六中,上學放學通勤時間能在半小時以內就是莫大的幸福。
涪中同學呢,從家到學校最多隻要一刻鐘。
尤其像表弟、龐礴,更是從小被家長捧在掌心長大。
這次“被換班”絕對是龐礴遭遇的最大打擊,也難怪他氣憤難平鬨離家出走。
看著龐礴跑進隧道,蘇江上前拉住表弟,“彆追太緊,隧道有車危險,讓他慢慢走。”
因為是進出涪縣的主要通道,隧道不停有車駛入,車輪摩擦地麵發出嘎吱噪聲。
司機還衝他們按喇叭示警,叫人心驚肉跳。
不知道是不是缺氧的原因,兩個人走著走著都開始頭暈,腿軟,幾次伸手扶牆。
龐礴遙遙領先地跑了一陣,也慢下來。
直到隧道出口逼近,蘇江才加快速度,幾步追到龐礴身後,一把捉住了他訓練包的背帶。
龐礴掙紮不開,索性一個側身,直接把訓練包丟給蘇江。
表弟趕了來,小聲道歉,“對不起……”
龐礴氣狠狠地打斷,回敬一大串臟話。
罵完還不解氣,把手裡的購物袋用力砸向隧道牆壁才跑遠。
蘇江把訓練包挎身上,把滾落一地的飲料、餅乾拾起來裝好。
再趕到隧道外麵,龐礴已經不見影蹤。
借著隧道口的燈光能看見一小截公路,往前便是完全漆黑的山野。
表弟著急起來,要給徐老師打電話。
蘇江說,“他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老師。你能聯係他家長嗎?”
表弟就翻手機,找到龐礴家的座機號碼,可惜打過去已經停用。
蘇江就說,“算了,我們先陪他走走,找機會勸勸他。”
兩個人打開手機電筒照亮,沿著公路往前走去。
蘇江試著叫了幾次龐礴,都沒有回應。
倒是走著走著,眼睛慢慢適應了黑夜,才發現天空掛著一彎上弦月,映出灰白色的公路,路邊樹木的枝椏清晰可見。
同時發現的,還有柔和的風,草叢裡此起彼伏的蟲鳴,四月郊外的夜晚原來是很熱鬨、愜意的。
索性關掉手機,不期然地,龐礴的背影立即從夜色裡跳了出來,就在距離他們十來步的地方。
估計龐礴自己也有點發怵,不敢離他們太遠。
表弟想要過去,被蘇江拉住,“我們跟著他就好。”
剛走一小會,有車經過,遠光燈把兩個人的影子送到了龐礴的腳後跟,假裝看不見對方的遊戲玩不下去了。
等那車子走遠,黑夜重新把大家分隔開,蘇江招呼,“龐哥,回家吧,這麼走去雙城不現實。”
表弟也說,“回家吧,我跟你道歉。”
龐礴不理會。
表弟又說,“我也沒想到老師會……”
龐礴聽了這話再次爆發,從徐老師一路罵到蒲校長。
蘇江在手機上寫字給表弟看,“讓他罵,發泄完就好了。”
安靜的山穀十分配合地把龐礴激憤的聲音、天大的冤屈傳開去,蕩回來。
不料正說到高潮處,另一陣犬吠驚天動地劃破黑夜。
龐礴的怒罵戛然而止,緊跟著看見他調頭飛跑過來。
蘇江趕緊招呼表弟,快跑!
三個人都拚命逃命。
那犬吠從四麵八方包圍上來,緊追不放。人還沒被咬到,小腿肚子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蘇江跑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們聽見的是回音,“彆跑了,彆跑了,狗應該是拴著的。”
三個人都停下來大口喘氣。
蘇江數落龐礴,“狗叫的時候不能跑,越跑它越要追。”
龐礴回敬一個三字經。
蘇江說,“聲音這麼大,該不會是藏獒吧。”
表弟就說,肯定是。
蘇江又說,“真要跑,你也不一定能跑前頭,我們可是跑過馬拉鬆。”
再這麼聊下去就該相談甚歡了。
龐礴不吭聲,既然狗是拴起來的,又調頭重新往前走。
蘇江和表弟趕緊跟上。
“好累,好渴,”蘇江故意把手裡的購物袋翻得窸窣作響,“看看都有什麼好東西,農夫果園、鮮橙多,有沒有人要喝?”
龐礴回敬一個三字經。
蘇江說,“你自己扔掉不要的嘛。”
龐礴還是回敬一個三字經,但氣焰明顯弱了些。
蘇江趁機說下去,“你現在去雙城能做什麼,洗碗、洗車還是工地搬磚?肖廷傑他們明年要是考了雙城的大學,見麵多尷尬。”
這話意外提醒了另外兩個人發生在雙城的一段恩怨。
表弟試探著說起來,“那天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你,其實心裡也猶豫了一下……後來我聽說你因為逃學去雙城還挨了你爸爸打……”
龐礴終於滔滔不絕起來,“大人的事情,怪到我頭上!從前我是怎麼對你的,有沒有說過你什麼?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
“我真的不是自己申請的換班。”
“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我現在就給徐老師打電話,我不換班,也請她把你換回來。”
龐礴忽然站住,回過頭,“其實你早就想換班了吧,你不換班不過是怕我把你的秘密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