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個無人問津的儲藏室,讓人幫我把於寞約過來。
舊教學樓這邊幾乎沒人會過來,被新教學樓擋著太陽了,足夠陰森。
臨近晚自習時間,我一個人在一片灰蒙裡跎步等待。
牆角有一叢狗尾巴草,隨風搖曳著。
於寞找來了二樓的樓梯口,他笑容燦爛,步步生花。
在我未迎上前時,他像是撲將過來,把我抵到牆邊。
他垂下好看的眼注視著我,溫聲問:“怎麼把我約到這?”
不待我回答,他便親了上來,綿長而溫柔的侵占我的雙唇,我隻能把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冷不防悶出聲“唔”來。
許久,我彆開臉強行結束了這個吻,嘴邊的濕潤經風一吹變得涼涼的。
“那個……你再問一次。”
“你昨天說的是……你還記得嗎?”
“那個我想……你能不能,再問一次……”
“嗯?”於寞目不轉睛的盯著我。
我的臉噌的一下紅了,抿抿嘴不說話。
於寞倏然一笑,溫熱的氣息撲到我的臉上,酥麻著我全身。
於寞抵著我的額頭,溫柔道:“你喜歡我嗎?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我喜歡你,程易,你呢?你喜不喜歡我?我想聽你的真心話,好不好?”
我感覺腦袋暈暈的,自動摸到於寞的手十指相扣,低聲說:“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了你,時常想見到你,還會夢到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於寞將我抱住,一手攬著我的腰,一手撈我的後腦勺,似乎要將我鑲進來他的身體裡,我耳旁淩亂的心跳聲,是我和於寞的糅合在一起的心意。
我就要以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不知道這幾個月以來,我和於寞的事情是對是錯,在於寞的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我眼中前,我從未懷疑過於寞對我的感情。
交往的這段時間,我們從未吵過架,我一直以為,覃周欽和何浪的分分合合永遠不會發生在我和於寞身上,也確實沒有發生過。
合必歡喜,分即遠離。
新年的第一聲炮竹響起,仙女棒隨即散了一地。
“就這樣了吧。”他說。
他沒有看見我的眼淚奪眶而出,轉身離開。
他說,是他厭倦了,他累了,他不想扛了,他要對我始亂終棄了。
我把委屈咽下,把不甘咽下,把愧疚掛在心頭,把自卑重新穿上。
於寞走了,是我放他走的,我始終哭不出聲來,靜靜的淌著淚水,安然看著他漸行漸遠。
我落在於寞那的東西,他讓覃周欽送來給我,何浪也跟著覃周欽來了。
小電驢遠遠開來,何浪緊緊摟著覃周欽的腰,嬉皮笑臉的在覃周欽耳邊說著什麼。
何浪一下車就想跟我打招呼:“於……”他頓了頓,繼而說,“程易哥。”
我知道他想叫我什麼——於嫂。何浪從不吝嗇彆人知道我們的性取向,大大方方把我當成於寞的人。
我苦笑著衝他點點頭。
何浪笑起來咧著嘴,十分隨和的樣子,他說:“程易哥,我給你介紹幾個帥哥好不好,都是一路人……”
覃周欽一把拍在他手上,惡狠狠道:“你少說兩句。”
何浪衝他吐吐舌頭,摸了摸被他打疼的手,利索的挽起了他的手。
我看得出來,覃周欽沒用多大力氣打他,大約是舍不得的吧。
覃周欽和何浪的分分合合其實大多數是因為何浪的小脾氣,覃周欽在學校很受歡迎,很多人舔狗他,何浪不高興了就跟覃周欽鬨鬨,賭氣分手。覃周欽便不厭其煩的一遍遍解釋給他聽。
何浪玩失蹤,覃周欽就火急火燎的滿世界找,何浪放蕩賣醉,覃周欽便默默陪在他身後,等他喝暈了,便抱他回家……
何浪說,覃周欽不夠愛他,可是覃周欽所有的溫柔都給了他一個人,不怨不誨。
“謝謝你們,不過其實沒必要的,麻煩你們了,要不要進去坐坐?”我客氣道。
何浪立即答應:“好啊好啊!”
“不了。”覃周欽卻把他往後拉了拉,說,“我們待會要去看個電影,抱歉,馬上就要過去了。”
我微笑著點點頭。
“什麼看電影?我怎麼不知道?”
“你前兩天說想看的那部新電影,朋友送了我兩張票,不看算了。”覃周欽說著還作勢拿出電影票在何浪眼前晃了晃。
“不看白不看,我要去。”何浪嬉皮笑臉道。
覃周欽看了我一眼,說:“那……走了。”
我目送他們離開。
覃周欽送回來的東西裡麵包括一個筆記本,是於寞的日記。
那出日記本,我不甚在意,正欲隨便扔到書桌上,倏而從裡邊掉出一張畫來。
是我和於寞肩並肩站在走廊上的畫麵,我才想起來這副畫,是我和於寞剛在一起的時候,下課時間我倆有些光明正大又有些遮遮掩掩的牽手,走廊上來來往往的有學生也有老師,我和於寞挨得很近,在不易發現的角度,我倆的手緊緊牽在一起。
覃周欽和何浪正好上來找我們,何浪發現了這一幕,回家便畫了下來。
何浪拿給我和於寞看時,我慌慌張張的否認,於寞卻笑著拿過了那幅畫。後來我沒有再見過它,原來是被於寞收藏起來了。
一滴淚水劃落,打濕了畫上我的臉,線條逐漸模糊,暈開一灘灰漬。
最後畫麵上隻剩下於寞對著一個看不清臉的人在笑。
在他身邊的,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彆人,臉換一換就是了。
教務處主任打電話通知家長時,我爸在工作,他說回不來處理,讓學校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校方如果勸退他也認了,我爸說不會來學校教育我,覺得丟人。
於寞的父母很快就趕過來了,對著於寞一通教育,冷眼把我看了又看,最終沒有對我做出評價。
於太太氣哭了,說小寞啊你以後可怎麼辦,你這是要你媽我的命啊,你讓我怎麼麵對一眾親戚,你這個不孝子……諸如此類,一開始,於寞還會不停的安慰於太太,替我說好話,列了一大堆不甚合理的道理。
那時他還會笑著和我說:沒事的,有我在,熬過了就是一輩子。
“熬過了就是一輩子……”
錯過了也是一輩子。
於父抽了一根又一根煙,看著我咳一陣,又看著於寞咳一陣。
於父偷偷來找過我,說他們家沒有錢讓我拿著幾十萬離開於寞,隻是以父親的身份請我吃飯,讓我真心喜歡於寞就不要耽誤他,不要毀了於寞的餘生。
他說,你們也都是十幾歲的孩子了,有些東西我們自己會想,他不強求也不乾涉,隻是不希望看到我們最終走投無路的樣子,不希望我和於寞走上極端。
“十月一日,天氣:晴,我和易去體驗了一下迷彩服,他穿這麼熱血的衣服還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不愧是我寶貝……”
“十月二十,天氣:多雲。程易被老師叫去數試卷了,讓我先走,我去買玉米汁,老板大概認得我,我隻要了一杯玉米汁,她卻給了我兩根吸管,哈哈,之前都是和易一起去買的……”
“十一月七日,天氣:小雨。我往易的脖子上種了一顆草莓,就這一次,我們之間做過的最瘋狂的事,天氣越來越冷了,我應該給他買一條圍巾的,這樣我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在他脖子上留下更多印記……”
“十二月十三日,天氣:晴。今天拉著易去舊教學樓那邊約會,我親他他一直躲開,還說我每次都把他的嘴親麻了,老是有人問他:你的嘴唇怎麼腫了;也有人關心他:上火要多喝熱水喔……”
“十二月二十五,天氣:晴。今天和書洋視頻電話了,他說我似乎變了很多,感覺怪怪的,但又說不上哪裡怪,我很想告訴他,我擁有程易很久了,可是易他不喜歡很多人知道我們之間的事,那就先不說,等我們再勇敢些,便公開關係,低調戀愛。”
“一月一日,天氣:小雨。元旦了,新的一年,被教務處主任發現的第三天,約會取消了,主任罵我們是變態,程易應該很委屈,眼睛都憋紅的,我很心疼,但不太會安慰人,隻能在送他回家的時候抱抱他……”
“程易哭了,我也很難受,是不是我害了他,如果當初我沒有跟他表白……”
“如果我們不曾在一起……”
“我想讓他過得輕鬆點……”
“就這樣了吧,熬不下去了。”
日記的最後,隻剩下隨筆,廖廖幾句話,說遍了他的痛苦。
我拿出手機,刪了他的微信和電話,長長歎了一口氣。
“我大概會成為一個始亂終棄的壞人吧……”
我和爸沒有新年走親戚的習慣,他隻讓我去買些蘋果回家吃,便又去打牌了。
我不想買蘋果,去了常去的店買玉米汁。
店長姐姐說:“噯你們怎麼不是一起來的?他在二樓呢,你上去就能看到。”
我愣了一下。
她說:“就是經常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生啊,高高瘦瘦的,又白又帥那個……”
我禮貌性的笑了笑,接過剛做好的玉米汁說:“不了,我不是來找他的,拜拜。”說完便轉身離開。
出了店門,我回頭看了一眼,於寞就站在樓梯上看著我,他帶著口罩,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我沒有過多停留,拎著熱騰騰的玉米汁走了。似行屍走肉的回到家,我頹唐的躺倒在沙發上。
突然想起來,曾經有一次,於寞把我摁在沙發上親,他撩開衣服摸著我的腰,位置越來越不正經,我終於忍不住推開了他……他也不惱,隻是憨憨的嗬嗬笑。
我拿起桌子上的玉米汁想喝,發現它早就涼了,就像我和於寞的感情,涼得徹底……
我和於寞不曾經曆分分合合,卻一分便分得徹底。
——上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