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陽光,從天頂照落,五艘王國的大船,還有來自四十多支大部落的小船,早已塞滿了鐵灣鎮的港口。各種各樣的部族貨物堆放在小船上,許許多多的酋長頭人們彙聚一堂,說著不同口音的泰諾方言。從古巴最西端的林脊部,到古巴最東端的濱海部,再到南方木水大島(Xaymaca牙買加島)的木水諸部,以及東方海地大島西部的石河、大金諸部…
這場由長船部族邀請各部,獻祭“白膚邪魔”的主神祭典,幾乎讓沿海兩千多裡內的所有泰諾大部落,都派出了頭人和小船,帶著用於交換的貨物前來參加!而正是為了等這些酋長趕來,祭典的日子才一拖再拖,直到拖到了二月初,才差不多等齊了絕大部分的部落使者。
對眾多泰諾酋長與頭人們來說,這樣的大型祭典,又有著預言驗證的神聖加成,是許多年都未必會有一次的盛大集會!各個大部族的代表都來到這裡,既是要一起祭祀神靈,滿足精神上的需求,也要交易部族多餘的物產,滿足物質生活的需要。隻有那些古巴東部海岸的大部落,親自見過劫掠殺戮、發出雷霆的邪魔船隊,才帶著更強烈的部族安全需求而來,急切尋求長船部族戰士的支持與保護!…
“先祖啊!竟然真有白皮膚的部族!”
“天神啊!竟然真有這樣的大胡子!”
“大海母神啊!怎麼會有這樣長相奇怪的部族?他們真是母神生出來的嗎?”
“主神庇佑!聽說這些人凶惡的很,劫掠屠殺,連魚塘的魚都不放過,比錫瓜尤人還要凶!”
“是的!是的!這些人在東北海岸,屠殺了好幾支小部落!長船部族說,他們不是人,是遙遠東海上飄過來的邪魔!”
“啊!邪魔坐著大船而來…長船部族三年前的預言,竟然真的實現了!…他們的主神,真是真正有大法力的大神!…”
五米高的獻祭神台,早已在主神廟宇前的廣場上搭起。而兩百多王國武士披甲持矛,戍守廣場各處,讓眾多酋長都麵露敬畏,向長船部族的武力低頭俯首。接著,二十名肅殺的王國武士,就兩人一組,押著十個赤著上身的白膚俘虜,從主神的廟宇中走出,來到獻祭的神台前!
親眼看到這些“白膚邪魔”,眾多泰諾酋長與頭人的淳樸臉龐,都像是風暴的海麵般神色變幻。那一張張單純的臉上,有從未預料的疑惑茫然,有預言實現的虔誠敬畏,也有對傳說邪魔的驚訝害怕,更有遭到襲殺劫掠後的刻骨仇恨!而熙熙攘攘的驚呼與議論,也在廣場上到處響起,像是群雀般紛紛揚揚!
“主神啊!白膚的邪魔真的被強大的長船部族擊敗,被他們的戰士俘虜了!”
“預言中說,這些邪魔還會再來,帶來更多的殺戮與死亡…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該怎麼辦?…”
“主神庇佑!長船部族會保護我們!…他們的武士會訓練持矛的戰士,我們可以邀請長船武士,到我們的部落裡來!…”
“咚咚咚!”
“嗚嗚嗚!”
四麵低沉的戰鼓,在獻祭的神台前敲響,是泰諾各部從未聽過的殺伐之聲。而後,更加嘹亮的號角,也由灰土普阿普親自吹響,帶來更為震撼人心的戰場呼號。紛雜的議論聲頓時停息,各部的酋長們都屏息凝神,注視著身穿羽毛盛裝的長船薩滿、主神祭司托馬特,一步步走到神台的最高處,走到獻祭的犧牲石旁!
“點燃神煙!請主神降臨!…”
“點燃神煙!請主神降臨!…”
托馬特主祭大聲吟唱,用高原的墨西加語,呼喚著主神的降臨。而十多個泰諾祭司,也跟著用泰諾語祈禱呼喚。高亢的吟詠聲傳入雲霄,熊熊的聖火在火盆中暴起,上百斤祭神的古巴煙草,也同時在神台的四周點燃!
“讚美主神維齊洛波奇特利!祂的威能無限,掌控天空、大地與海洋!祂賜予我們以祝福,保佑春耕秋收,保佑漁獲豐足,保佑部族延綿!祂統禦著所有人的靈魂,許諾虔誠的信徒,許諾靈魂的歸宿,享有死後的美好!...”
“讚美高原主神!祂是天上最大、地上最大、與海中最大的最大神!信仰祂,部族有吃的,女人能生娃!信仰祂,死後能升天,繼續在天上吃木薯,繼續吸神煙!…”
神台上,泰諾祭司們大聲疾呼,用最簡單易懂的語言,打動著各部的酋長與頭人的心靈!這樣盛大的祭典,這麼多部族的首領,更有著白膚邪魔的預言見證與迫切威脅…這幾乎是完美無缺的信仰盛會,是再難出現的傳教良機!
“讚美至高的主神!祂是庇佑的戰神,庇佑著所有信仰的部族與子民!祂用手中的雷霆,祂用眼中的火焰,賜予我們戰鬥的力量與勇氣!祂指引著我們,不遠萬裡前來,與大海東方襲來的邪魔廝殺,哪怕戰死去往神國,也永遠不會屈服!”
“讚美最大的高原主神!祂法力無邊,比所有部族神都能打!祂會噴雷,祂會放火,祂能殺死邪魔,給我們殺死邪魔的力量!而能打的長船部族,是主神選中的戰鬥部族,特意前來保護我們,帶著我們一起戰鬥,直到死後升天!…”
震耳欲聾的祈禱響徹海天,也響徹在所有人的心頭。這一刻,所有的泰諾酋長與頭人,都呆滯的安靜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神台上的薩滿與祭司。他們睜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看著那升起的神煙,聽著那仿佛如現實一般出現的預言。
“讚美仁慈的主神!祂是天空的太陽,帶給熱土各部以光明!”
托馬特主祭伸出雙手,懷抱著天空的太陽。這一次,他沒有說墨西加語,而是一句一頓,用能被所有頭人聽懂的泰諾語,發自肺腑的呐喊道。
“偉大的大先知預言了一切,而至高的主神啊,正庇佑著泰諾人!若是沒有主神,在白膚邪魔的殘酷入侵下,所有的泰諾部族,都會被無情的毀滅!邪魔們會燒毀先祖的神牌,屠殺部族的村莊,掠奪一切的財物,和一切閃閃發光的金銀!他們是那麼的殘暴,會看著老人的哀嚎發笑,把孩子斬斷喂狗,把男人殺死奴役,把女人玷汙強暴!…”
“他們會帶來無窮無儘的殺戮,帶來超過野獸的殘忍,帶來最為可怕的瘟疫與死亡!如果沒有主神,從古巴到海地,從牙買加到加勒比各島,所有的泰諾部族,都會在三代人內毀滅!你們將看著自己的兒女死去,你們將看不到自己的孫子,整個部落都會徹底的、永遠的滅絕!…”
“唯有主神!唯有至高勇武仁慈的主神!隻有虔誠的信仰祂,跟隨主神的指引而戰,才能從邪魔的入侵中,將泰諾各部拯救!隻有建立各部落的聯盟,所有人發下死戰的誓言,我們才能戰勝大海對麵的邪魔,戰勝那殘酷的殺戮與無邊的邪惡!!…”
震撼人心的預言與呐喊,讓所有淳樸的泰諾頭人,都麵色慘白,如同墜入冰冷的深淵。新的預言已經出現,可他們卻無法相信,那種預言中殘酷的未來。但是,已經出現的邪魔抵達,又似乎真的預兆著,那種可怕的真實存在!在這種死一樣的安靜中,托馬特主祭環顧眾人,終於高舉起閃耀寒光的匕首,大聲喝道。
“擊鼓!帶祭品!…”
“咚咚咚!…”
低沉的鼓聲再次響起,第一個被俘的水手祭品,被兩名武士押上前來,然後死死的按在犧牲石上,露出多毛的胸膛。那水手發出尖銳的可怕喊叫,大聲瘋狂的咒罵著,咒罵著野蠻瘋狂的愚昧土人!
“Jorder!Co?o!你們這群野狗拉出的土人,這群黃皮沒毛的猴子!有本事放開我,讓我拿著彎刀穿上胸甲,再和你們的勇士單挑!該死,放開我…啊!!!…”
淒厲的慘叫聲,突然在神台上響起!鋒利的匕首高舉又落下,鮮紅的血液四濺飛揚。而後,一顆猶在跳動的鮮活,被虔誠的手高高捧起,供太陽的主神品嘗數息,再一把丟入燃燒的聖火中!
“殺!…”
托馬特主祭一聲厲喝,沒有半句多言。他再招了招手,第二個水手祭品,就再次按上石麵。
“啊!該死!野蠻人,你們這群殘忍的野蠻人!上主啊,請您救救我吧!用您那仁慈的聖光將我拯救…呃!!”
寒光閃落,血色如墨般潑灑,在神台上塗抹出獻祭的畫卷。那血色染紅了祭品,染紅了白色的皮膚,染紅了密集的毛發。而後,又一份鮮活落入火中,燃起黑色難聞的煙…
“殺!…”
十多名泰諾祭司呐喊著,臉龐漲的通紅。他們虔信著主神的神跡,更對大先知的預言無比相信!這一刻,他們注視著死去的祭品,仿佛聽到了被邪魔殺死的泰諾村民,看到了那些不願安息的靈魂!
“聖母啊!不,不要!你們不能這樣,不能殺我!我投降,我願為你們效力!…嗬!…”
“殺!…”
“Jorder!老子會砍死你們!強大的女王會派出大軍,神聖的教宗會發動遠征,把你們這群異教徒全部殺光,全部放到火堆上燒!!…呃!…”
“殺!…”
喊殺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大。王國的武士們一臉狂熱,為了主神的指引虔誠呐喊,向主神的神台叩首。鐵灣鎮的泰諾部族,也激動的呼號著,卻是為了主神可怕的預言,為了部族美好的安寧,喊出抵禦邪魔的殺聲!
“殺!!…”
“上主啊!這群邪魔、野蠻人、火獄裡爬出的魔鬼!他們竟然擺出如此邪惡的獻祭儀式,殺害天主的子民,這是徹徹底底的召喚魔鬼,是必須被聖火淨化的魔鬼褻瀆!…”
看到這血腥的獻祭場景,看到這毫無疑問的邪神儀式,教會學者、書記員羅德裡戈雙眼發紅,渾身顫抖著大聲怒吼。他捏起僅剩的左手手指,捏出虔誠的“十字聖號”,指著麵前染血的托馬特主祭,瘋狂地詛咒道。
“你!邪神的祭司!會落入無儘的火獄,永遠被跗骨的烈火灼燒!你的靈魂會落入魔鬼的手中,永遠的痛苦哀嚎!…”
“主神見證!把他放到犧牲石上!準備好…留給投降俘虜的血酒…”
麵對羅德裡戈的詛咒,托馬特主祭神情平靜,看不出任何的起伏,唯有虔誠的堅信。他平靜的目光,與羅德裡戈對視著,而狂怒的教會學者,也為之一頓,隨即醒悟了自己的命運。
“仁慈的上主啊!我…我要死了…被土人的邪神祭司,獻祭在魔鬼的儀式裡!…”
羅德裡戈被按在犧牲石上,瘋狂掙紮了數息,然後突然停了下來。這一刻,他看著碧藍的加勒比海天空,想到了同樣澄澈的羅馬。可聖座所在的羅馬,天空是那麼的神聖明亮,就像浮動著主的光芒。而這裡的太陽,卻是那麼的邪惡刺眼,甚至帶著血腥的魔鬼氣息!
“上主啊!我,羅德裡戈·德·埃斯科韋多,會是第一個死在東方的教會成員!…啊!我死之後,羅馬教會那神聖的卷錄中,一定會有我的名字!…我純淨閃耀的靈魂,會升入光明美好的天堂。而這片邪惡籠罩的東方群島,一定會被上主的審判淨化,讓所有的異教徒,都墜入烈火中哀嚎!…”
羅德裡戈大聲吟誦著,用著最為虔誠的拉丁語,喊出自己的名字。這一刻,皇室管家古鐵雷斯淚流滿麵,愧疚地跪在神廟的角落。而七個僥幸投降的水手工匠,更是心驚膽戰、渾身發抖,看著這可怕的獻祭場景,看著就連地位尊崇的王室代表,也要麵對掏心掏肺的死亡!
“維齊洛波的上主啊!可怕!可怕!真是可怕的西潘古土人!…”
“聖母啊!王室代表羅德裡戈就這麼死了,死在了我們麵前…那我們,還能回到王國嗎?…”
“啊!這些土人怎麼這麼野蠻,怎麼這麼殘酷!…魔鬼啊,他們就像是魔鬼,就像是東方可怕的奧斯曼人一樣啊!…”
“Jorder!都給我阿狗閉嘴!看看你們的額頭,都刻上了主神的徽記,又發下了巫術的血誓…教會的審判庭又怎麼會放過你們?西潘古人的巫術又怎麼會放過你們?!…所以,我們沒有退路了!我們隻能留在這裡,為西潘古主教效力!…呼!強大的西潘古主教,快殺了他吧,殺掉羅德裡戈!…”
然而,高高的神台上,托馬特主祭卻沒有急著動手。他按照聯盟的傳統,平靜而耐心的等待著。他等待著這個邪魔的貴族祭司,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主神祭品,等對方說完所有的“臨終詩歌”。而後,他似乎聽懂了對方的話,或者從對方的神情中,理解了什麼。
“邪魔的祭司,你念出了很虔誠的詩歌!我看出來了,你並不畏懼死亡…但是,請記住!這是我們的土地,屬於我們的神靈!而你們,隻是入侵的邪魔,死於貪婪與殘忍,死於亡魂的複仇…主神見證一切!今天,我把你獻祭在這裡,你的靈魂並不會有邪神來接引,隻會落入無儘冰風的地淵!…”
托馬特主祭慢慢開口,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洪亮!這一刻,他仿佛聽到了另一個時空的呼喊,聽到了數百萬泰諾亡魂的哀嚎。這一刻,他高高舉起染紅的匕首,挺直了後背的脊梁,似乎聽到了最為不甘的呐喊,從高高的天空而來,從主神的太陽而來,帶著他不曾理解卻感同身受的宣告!
“主神見證一切!就讓殖民者踩斷的脊梁,在血與火的獻祭中重新直起!讓後世我們黃皮膚的子孫,來祭奠你們的死亡!而不是在我們的土地上,由一群白膚強盜的後裔豎起碑文,假惺惺的祭奠我們,祭奠被強盜滅絕的原住民!!…”
“殺!!!…”
“啊!!...”
血色濺起,鮮紅落下。神煙升起天空,靈魂墜入地淵。而一顆不甘的頭顱滾落神台,亡魂的歡呼與生人同在!
而這,隻是血色最初的開始。當美洲的部族凝聚在一起,當漫長的神戰拉開序幕,無儘的鮮血與屍骸,就會在大海與陸地間鋪展,埋葬數以百萬的死亡!
而這一次,一切都已改變。黃皮白皮皆有,無人輕易取勝,神聖亦是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