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豆腐和納豆,也都是美味。尤其是京都寺社的‘唐納豆’,可是吃米的絕配啊!…還有嗎?”
“呃…還有的…”
夕陽西去,落入冰雪之海。四人使勁狂吃,一鍋鹿肉粥,很快就要見底了。養馬人助一郎舔了舔發乾的嘴唇,看了眼鍋裡最後的一點肉粥,又看了看僧兵渡邊真澄,小心翼翼的說道。
“渡邊大人,您還吃粥嗎?”
“哈?…哦!不,我吃飽了。佛祖有言,‘不妄食’…這最後一碗,就交給你吧!”
“嗨依!謝大人!”
助一郎趕緊撲到鍋旁,把最後的米粥刮得乾乾淨淨。村上季通笑了笑,又看了看談興正濃的渡邊真澄,接著話頭往下聊。
“渡邊大人,除了米、麥、粟、稗、芋、豆,這六種主食之外,還有一種被鄉民們當成主食,被大人們當成輔食的絕佳好物…”
“哦!村上君,你是說大根蘿卜?”
“正是!最好吃的又救命的,自然是大根!大根好種又好活,可以生吃,也可以存放很久,正是鄉民們的救命糧!…我小的時候,家裡春荒沒吃的,一條甜乎乎的大根乾,那就能撐上一天啊!…而蘿卜葉也能吃,比樹葉好吃多了…”
村上季通一臉唏噓,回憶著和國農民最畏懼的春荒,那是真正人死如草的時節。村裡的老人都會被孩子背著,送去山間自殺,以節省口糧的。後世震驚駭人的《楢山節考,在這個時代,則是非常普遍的山村習俗。畢竟,寺裡的法師也說了,老人要是主動餓死在山裡,死後就能獲得菩薩的解救,可遠比餓死在村裡要好!
因為,和國災難頻發、又人口稠密,一旦遇到大旱、大澇、大台風、大地震,經常整村整村的餓死,那時候彆說是吃樹葉、樹根、樹皮、昆蟲,就是吃人也是常見的很!可被人吃進肚子裡,是要墜入畜生道的…
“喔!大根!我最愛吃的,就是大根醬菜了!櫻島的大大根醬菜,可是九州最出名的,一條有這麼大!…”
聞言,僧兵渡邊真澄舔了舔嘴,想起了九州的櫻島蘿卜。嗯,雖然櫻島在九州的最南邊,但那也是家鄉的味道!
和國人對蘿卜,尤其是白蘿卜的喜愛,幾乎深入骨髓,就像朝鮮人對泡菜的喜愛一樣。而和國農民世代培育,也把白蘿卜培養的越來越大。這可是度過春荒的重要口糧,種不好是要餓死人的。
“櫻島的大根醬菜…”
聽到這個陌生的地名,村上季通茫然的摸了摸月代頭。他雖然去過北海、極北海,可從沒離開過蝦夷陸奧,更沒去過那麼南的九州。他看著麵露懷念、出身武家的僧兵渡邊,一時也生出了雞同鴨講的感覺。
不過,和國崇尚佛教,官方嚴禁肉食,村社裡既沒有豬和羊,也沒有雞和鴨。村裡人能夠偷偷打獵吃的肉食,就是野狗、鶴、猴子、貓、青蛙和雀鳥,其中尤其以狗肉最常見、最受黑市的歡迎。而比較富庶的大名和商人,則會吃不在佛教禁令中的魚肉和貝類…所以,能從和國弄到的家畜,其實也就隻有耕牛而已!
“助一郎,你吃完了?”
“嗯嗯…嗚嗚…米粥太好吃了!…”
“咦!助一郎,鍋裡怎麼還留了兩塊鹿肉?…”
“唔…村裡的法師說了,吃啥會變啥,吃鹿下輩子會變成鹿的…”
“嗯,也是.你再和渡邊大人聊會唄!…”
村上季通想了想,把最後兩塊鹿肉夾給了小心吃粥、一直不吭聲的船匠金喜善。對方感激的衝村上點點頭,就毫無忌諱的吃起肉來。
“彌勒佛祖保佑!渡邊大人,蘿卜是春天吃的。然後是秋天吃的橡子和假栗子!…”
“橡子?假栗子?”
“對!橡子,橡樹結出的子,放入缽中搗碎了,淘出粉來煮著吃!很填肚子…”
助一郎抿了抿嘴,想起橡子的苦澀與飽食,卻莫名有些心安。和國的鄉民們,能夠從沉重的稅賦中艱難生存下來,也確實把食譜點的很寬。像是橡實,就是澱粉含量很高的活命果實。
在和國鄉間的村裡,一顆結子的大橡樹,那可是村裡的寶貝,要供奉成神樹的!至於假栗子嘛…
“假栗子就是七葉樹!秋天掉一堆果子,長得和栗子一樣的那種!…”
“什麼?七葉樹?土菩提樹的果子?”
聽到這,僧兵渡邊真澄有些吃驚。七葉樹又叫土菩提樹,花開如菩提般繁華錦簇,是和國非常常見的一種樹。據說是唐地玄奘法師,從天竺帶回的佛樹,也是佛祖釋迦牟尼經常說法的“四聖樹”之一。而和國虔信佛教,這種佛樹伴隨著寺社與僧人的推廣,就也種的到處都是。
“土菩提樹的栗子果…那果子不是有毒的嗎?”
“是啊!假栗子不是栗子,是有毒的!生吃又苦又澀,還會鬨肚子死人…但這種樹山裡很多,寺社外也多,結的假栗子也可多了!…”
說到這,助一郎臉上浮現笑容,說起假栗子的好處和吃法。
“彌勒佛祖保佑!假栗子雖然有毒,但剝了皮,把果實扔到燒完的草木灰水裡,使勁泡…泡上個一天,苦味就少了很多了…然後再煮一下,就是難得能吃飽的救命糧食!…”
“佛祖庇佑!土菩提果泡一天,再煮一下,就沒有毒了嗎?”
“呃…還是有一點苦,吃完容易肚子疼、頭疼。但這其實是好事,不是壞事…”
“啊?是好事?這怎麼說?”
“彌勒佛祖保佑!因為果子苦,有點毒,吃完肚子疼…武士老爺們就不會吃,不會和我們搶了啊!”
助一郎憨憨的笑了笑,眼神中的神采,卻是清澈又明亮,甚至帶著幾許感激。看到著種目光,僧兵渡邊抿了抿嘴,忍不住微微偏頭,不願直視起來。
“渡邊大人,鄉民們命賤,哪怕中點毒,疼一疼,熬過去就好啦!吃有毒的果子不要緊,沒吃的才會餓死人哩!…”
聽了這一番話,僧兵渡邊真澄默然了許久,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他在九州當武家的時候,從沒有關注過治下鄉民的死活,隻管派武士收租就好。而去京畿當了僧兵後,雖然也見過京畿周圍的鄉村,但那裡是整個和國最發達的地方,多少還像點樣子。隻有這一次來到北地,他才真正知曉了和國農民的困苦與忍耐,遠遠超過了他曾經坐船去過的朝鮮…
想到與九州一水相隔的朝鮮,僧兵渡邊真澄轉過頭,看著謹慎寡言的船匠金善樹,沉聲問道。
“八幡大菩薩庇佑!金船匠,你出生在朝鮮國,後來才來京畿…你家鄉的那些鄉民們,又生活怎麼樣,種什麼,吃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