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
“高娃,他唱了些什麼?”
“翁。西邊的、西邊的、西邊,先祖的,巨人的,墓!”
“先祖巨人的墓?那是什麼?”
“翁!那是,那是…呀!是數不清的、連在一起的巨人!是你一直在找的,要找到的,那個!…”
無邊的深海上,點落著一座孤獨的小島,周圍上百裡間都是海浪。島嶼上有著灰褐色的火山,覆蓋著白色的雪。雪間有綠色的灌木、草叢和青苔,稀稀疏疏,從島嶼的邊緣,延伸到火山的低處與高處。這裡仿佛是天涯的儘頭,一片荒蕪與死寂,沒有任何的部族與人煙,甚至也沒有海獸與群鳥。
兩艘長船的到來,讓這座死寂的小島上,多了些許的生機。老向導烏白鴉沙啞的歌聲,則像是千萬年來北方飄來的海風,飄著寒冷、蒼涼與死亡!
“嘿幼呀娜迦!…”
“主神啊!先祖巨人的屍體,便是島嶼。從東往西,先是神小女島,接著是神長女島。而我們現在的位置,在神長女島與‘母親島’之間!再往西,是‘祖母島’,而再再往西,就是‘巨人的陵墓’!…”
寒風吹拂,夕陽昏沉,博識者米基的眼神,卻驟然明亮起來。他仔細聽著白熊高娃的翻譯,臉上漸漸生出神采,渾身一陣發熱,就連心跳也驟然加快!
“啊!主神庇佑!祖瓦羅,那無數的屍體交疊的陵墓,就是、就是…”
“是嶄新的大陸!陛下預言中的新大陸,就在烏南加向導的口中,在並不遙遠的西方,在兩座大島之後!啊!主神的火山,一路指引著我們!而陛下神啟的預言,也一路指引著我們!…”
探索隊長祖瓦羅神色振奮,麵露狂熱。他環顧左右,看著血紅的晚霞、蒼茫的大海、渺茫的小島、還有僅剩的兩艘長船…片刻後,他狠狠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今晚歇息一夜!用雪水來補充澹水!明天一早,我們就全速劃船向西,尋找烏南加人口中的‘母親島’!…”
秋風凜冽寒冷,海潮湧起又落下。太陽時晴時陰,雲層在北方隱現。在老向導烏白鴉的指引下,船隊眾人向著西北,全力劃槳了兩日。終於在第二天的傍晚,眾人遠遠的看到了一座小島。
“這是‘母親的孩子’,是母親島東邊的,兩座小島之一。兩座小島上,都沒有部族,但有海獅和海豹,能夠捕獵!隻是,海獸的規模不大,不要捕殺母獸!這是部族的傳統…”
到了這裡,老向導烏白鴉蒼老的臉龐,逐漸從死寂的死火山,變成了鮮活的活火山。他絮絮叨叨的,唱了許多許多的歌謠,講了很多很多的故事,那些連白熊高娃也聽不懂的呢喃。在第三天的中午,兩艘長船終於跨過了數百裡的海麵,經過了兩個停泊的間島,抵達了雪丘皚皚的“母親島”!
“嘿幼呀娜迦!我的母親啊!我回來了!在五個手掌的春天後,在九個手掌的死亡前!…”
老向導烏白鴉登上島嶼,看著這一片蒼涼的白色,還有尚未枯萎的綠色。他渾濁的老眼中,漸漸盈上淚水。他顫抖地趴在地上,用頭抵著灰褐冰冷的泥土,讓淚和泥混在一起,流入他出生的地方,也流入埋葬著他父母與族人的土地。
“嘿幼呀娜迦!我回來了!阿爹阿母的骨,就埋在部族的洞穴外。我也要把我的骨,埋葬在那裡!…可惜啊!阿哥阿弟的屍體,埋葬在翻滾的大海裡,再也尋不到了!…”
“主神啊!高娃,老白鴉他又哭又笑,又叫又嚎的…在說什麼?”
“翁!白鴉說,他…二十歲離開了這裡,他出生的島嶼上。他和哥哥弟弟一起,按照部族的傳統,劃船去東麵的長女島…最後隻有他一個人抵達,加入了那裡的部族,生下新的孩子…他本以為自己,會死在長女島上,從沒想過,還有回來的一天!…”
聽到這裡,博識者垂下眼眸,心緒劇烈起伏,久久都沒有說話。他知道,烏南加人會劃著簡陋的皮艇木舟,冒險去海中捕魚捕獵。但他無法想象,劃著這樣簡陋的舟船,跨越數百裡的大洋,在島嶼間穿行,會是何等的艱難!
對烏南加人來說,這數千裡的先祖島鏈,是他們世代艱難生存的苦寒家園。先祖的巨人死去,就化作一座座島嶼。每一次跨越島嶼的航行,則是與死亡的先祖為伴,去尋找其他島嶼的部族,讓新的血脈互相融合!而隻有這樣的跨島通婚,烏南加人數量狹小的族群,才能健康的不斷延續,從數千上萬年前的最初,一直傳承到今天!…
“主神庇佑!請老白鴉帶領我們,去拜訪他出身的部族!我們想要知道更多西方的信息,無論是巨人島嶼還是陵墓大陸!…”
母親島的麵積,大約隻有一百五十裡長,七八十裡寬。這座島嶼沒有高聳的火山,也就沒有溫暖的不凍溫泉,到處可見覆蓋著積雪的白色矮山。博識者米基便把這座島嶼,取名為“神雪女島”。
神雪女島氣候更為嚴寒,島上的烏南加部族,明顯比其他大島要少,估計總共才四百多人。為了保暖,這裡的部族大多選擇了挖掘洞穴,居住在山間半地下的窩洞裡。他們保持著相對原始的生活狀態,食物的來源隻有捕魚與捕獵,活動的範圍也隻在周圍的兩座小島間,很少接觸到其他的族群。他們沒有敵對與廝殺,沒有敵人的概念。實際上,他們最大的、始終的敵人,就是嚴酷寒冷的氣候環境。而在他們的認知中,海上過來的船,就代表著新的、加入的部族與人丁!
因此,看到兩艘抵達的“巨型”長船,看到突然出現的“長船部族”,島上的烏南加人既是十分驚訝,又羨慕非常,表現出了明顯的善意!
船隊在神雪女島上呆了三日,拜訪了兩支較大的部族。老向導烏白鴉找到了自己的出身部落,可惜他所有的親人,都已經埋在了大地與大海中。這個接近一百人的部族中,此刻竟然沒有一個人活過四十歲…
烏白鴉的妹妹,死在了十年前寒冷的冬天。而他的侄子,死在三年前出海的捕魚中。在這串荒涼的島嶼上,部落民的生命那麼的短促,像是烏白鴉這樣四十五歲的“老人”,幾乎是百中無一!
“嘿幼呀娜迦!我的母親啊!我回來了!阿爹阿母的骨,阿妹阿子的骨,都埋在部族的洞穴外…嘿幼呀娜迦!我也要把我的骨,埋葬在那裡,和他們埋在一起!”
灰白的丘陵上,有著凜冬將至的寒風。博識者米基和探索隊長祖瓦羅並肩而立,又一次聽著烏白鴉的歌唱。那沙啞的歌聲中,並沒有多少悲傷,隻剩下滄桑的風雪,就像是他滿頭的白發,在極北地寒冷的風中散亂飛揚,凍結凝霜。
博識者米基耐心聽了許久,才低聲開口。
“主神見證!祖瓦羅,我們問過了島上的幾個部落…沒有人去過西北的‘祖母島’,而最後一次從那裡來人,已經是兩代人前了!那裡太過遙遠,太過寒冷,隻在烏南加部族口述的歌謠中存在…長船要找到那裡,恐怕會很難!…”
聞言,探索隊長祖瓦羅抿了抿嘴,眼神一肅,沉聲說道。
“高娃,你問問白鴉。對於祖母島,本地部族的歌謠裡,是怎麼唱的?”
聽到白熊高娃轉述的問題,老向導烏白鴉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祖瓦羅一眼。隨後,他用力的吸了口氣,沙啞的嘶喊的唱道。
“嘿幼呀娜迦!古老沉睡的祖母啊,守衛著更古老的沉睡的墓。白色寒冷的矮山啊,對著白色的死亡的高山!回家的孩子們啊,劃著祖先的船,劃過七個白天與黑夜,才能看到祖母的臉!而海上的風暴啊,會吹著他們,錯過祖母的懷抱,沉入無儘的大海…又或是,飄蕩到先祖的陵墓中,一去永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