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暮，大帳中有些昏沉。角落的篝火搖曳著，拉出犬裔戰士們的陰影，又讓人有些發熱。

聽到阿蘭的話語，老民兵額頭見汗。對方的瓜基利語聲音低沉，他雖然有些聽不大明白，卻能感受到明顯的敵意與冷漠。這明顯和兒子講的不一樣，說好的“好說話的阿蘭姐”呢？

“紅鴉部落的酋長！…”

兩步外，梅卡特祭司神情嚴肅，眼神一厲。他挺起胸來，上前一步，就要反駁出口。旁邊的老民兵胳膊一抖，連忙拉住梅卡特祭司，換成自己上前，一臉恭敬的低頭。

“尊敬的強大的紅鴉酋長！…我們不是武士首領，是王國探索船隊的船長與祭司。我們在海上遭遇到了風暴，因此才漂流到了北方的海岸…”

老民兵老臉堆笑，姿態放得很低。他聽奇帕瓦說過，隱約猜到了敵視的來源。他小心翼翼，用不熟練的瓜基利語，仔細地解釋道。

“我們是湖中王國的船隊，不是墨西加聯盟的船隊…我們的船隊中，也沒有墨西加人，都是普雷佩查人…”

聽到這些話，阿蘭酋長抿了抿嘴，眼神稍稍柔和。她沉吟了會，打量著老民兵臉上的皺紋，沉聲問道。

“你們都是普雷佩查人？…你是船上的船長，奇帕瓦的阿爹？…”

“是！對！奇帕瓦那小子能夠追隨您，真是先祖庇佑！…”

“嗯…我看過奇帕瓦給你修的墳…他畫的人，可和你一點都不像…”

“啊！這…呃…那個…”

看到老民兵的窘態，阿蘭輕笑了一聲。她臉上的白銀麵具依然冰冷，但嘴唇的曲線，卻柔和了許多。她微微偏頭，稍稍沉吟了會，就認真地問道。

“作為普雷佩查人，你們為什麼，要給墨西加人的國王效力？”

聽到這樣的問題，梅卡特祭司看了眼老民兵奇瓦科，終於上前回答。

“尊敬的紅鴉部落酋長！我們沒有給墨西加人的國王效力，我們是在給湖中王國的國王效力！…尊敬的他雖然是墨西加人的殿下，卻是所有普雷佩查人尊崇的王！”

“哦？這倒和我以前聽說的，不大一樣…”

聞言，麵具下的阿蘭眉頭揚起。她盯著梅卡特祭司的臉，沒有看出任何的偽飾，隻看到一片坦誠。她沉默了會，冰冷的麵具遮掩了所有的表情。直到片刻後，她才冷冷問道。

“為墨西加人效力的普雷佩查人。告訴我！你們出現在紅鴉聯盟的海岸，到底有什麼企圖？這是部族的領地，不允許敵人的窺探與陰謀。如果你們不能證明自己，說服我，你們就不可能離開這裡！而無邊無際的北方草原，就會是你們餘生的歸宿…”

聽到這，老民兵奇瓦科心頭一顫。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看了看同樣有些緊張的梅卡特祭司，小心地回答道。

“尊敬的強大的北方酋長，我們船隊的故事，會是很長很長…”

“先祖見證！我會聽你說完，看著你們的臉，辨彆出你是否在說謊！沒有人能騙過我！”

“呃…我們是從瓦斯特克人的鴉城出發，按照主神的預言，去尋找東方大海中，羽蛇神屍體化成的長島…我們肩負著神啟的使命，要在那裡建立王國的前哨，抵抗白膚邪魔的入侵…”

“戰神的預言？白膚的邪魔？”

“主神見證！那是預言中，會出現在海上的敵人，整個天下的敵人！”

梅卡特祭司挺直脊梁，目光炯炯，眼中是堅信的神采。他的瓜基利語非常流利，就像是荒原上的瓜基利人一樣。

“白膚的邪魔們，會有著嘶吼的巨獸，咆孝的雷霆，以及巨大的蛇船！他們會冒充神靈的使者，卻有著對黃金與白銀的刻骨貪婪。他們會高舉著邪神的十字，破壞眾神的廟宇與先祖的墳墓！他們甚至會播撒死亡的瘟疫，在空中傳播可怕的毒雲，讓膠人的後裔渾身潰爛，無比淒慘的死去…”

“我們按照主神的預言…行過一千裡的托托納克海岸，越過隱蛇城…劃過兩千多裡的瑪雅海岸，見到了數不清的瑪雅人…穿過可怕的深海與風暴，找到了遙遠東海中的古巴蛇島！然後，我們又劃過三千裡的蛇島海岸，遇到了許許多多的泰諾部族…主神庇佑！曆經了這麼多的艱難險阻後，我們終於找到了預言中前哨的位置，那一處驚人的大鐵礦！…呃！…”

梅卡特祭司聲音洪亮，康慨激昂。他毫不停頓，一口氣講了幾刻鐘，說了許許多多航海途中的獨特見聞，和沿海諸部的風土人情。而直到探索故事的最後，他才猛然醒悟過來，話語立刻一頓。

阿蘭戴著麵具，看不出具體的神情。然而，她斜靠著，用手撐著下巴，認真聽著遠方海岸的探索，被航海的故事吸引，心中竟然有許多向往。這一刻，她對船隊的來曆，已然有了些相信。因為對方講述的神態、語氣和細節，那麼多堅定的微小表情….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騙人的…

接著，她驟然坐直了身體，敏銳的捕捉到了梅卡特祭司的話。

“預言中的，大鐵礦？”

強大的阿蘭酋長戴著麵具，眼神銳利如刀。她死死盯著梅卡特祭司的臉，沉聲問道。

“鐵礦是什麼？按照你剛才話語裡的描述，是黑色的，如銅礦一樣堅硬的石頭？它很重要，需要你們跋涉六千裡，去到那個長長的蛇島上尋找？”

“呃…”

梅卡特祭司的額頭，驟然冒出汗珠。他轉過頭，看了老民兵奇瓦科一眼，對方也臉上冒汗，一時無言。

“不要想著騙我！否則，我就會把你們全部分開，一個個嚴加拷問！”

阿蘭的眼神銳利極了，那是獨屬於神射手的眼神。即使帳中的光線昏沉，她依然能清晰的看清兩人的臉，看清楚他們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已經發現，人臉上顯露出的細節，遠比想象中的要多。而這，也是她帶麵具的原因之一。

“呃…鐵礦是，黑色的，像銅礦一樣堅硬的石頭…”

“所以，它也像銅礦一樣，能夠鍛造出兵器與盔甲？那它和銅相比，又有什麼不同？”

“呃…它是像銅一樣…但不大一樣…”

“是了！你們湖中王國擅長冶煉，出產大量的青銅武器。那麼，你們費儘心思，找得這個什麼鐵礦，一定比銅更好！”

“啊！啊這…”

看著滿頭是汗、聲音結巴的兩人，阿蘭揚起嘴角。對方細微的緊張表情，早已經說明了一切。冰冷的麵具滿是威嚴，遮掩了麵具下，少女臉上的得意。她就這樣噙著嘴角，目光淩厲地看了兩人一會，這才揮了揮手。

“為墨西加人效力的普雷佩查人…你們證明了自己，你們沒有說謊。我不會把你們流放到遙遠的北方草原，和那些奔跑的北方野牛作伴…我也會放你們南下，去向你們的王回稟…”

“但是，你們必須！必須留下兩個人！他們要留在這裡，繼續和我說航海的故事…再為紅鴉大部落，尋找鐵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