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寬廣,東方是無垠的波濤,而陸地在東南隱現。王國探索船隊,從貓鷹河入海口出發,沿著延伸的陸地,一路向東。行一百二十裡,抵達尖角河(rio filobobos)入海口;再行六十裡,便是平砂河(rio colipa)入海口。
貓鷹河,尖角河,平砂河,三座長河一字排開,就像樹木的根係,向內陸延伸,分出十多條支流。這些長河支流,勾連特拉斯卡拉四邦、瓦斯特克沿海、托托納克沿海。它們甚至一路延伸向東南,抵達七百裡外,托托納克,米斯特克,薩波特克三部交界的邊境,廣闊的大草湖(lake miguel alemán)。換而言之...
“主神啊!這東方海濱,真是蠻荒的地方,到處都是樹,就靠這些河來連通!”
普阿普脫下鷹盔,擦了把額頭和脖子上的汗。然後,他拿了一塊乾癟的西紅柿乾,扔進嘴裡,有一搭沒一搭的咀嚼著。很酸微甜的味道,在灰土武士的口中擴散開來,讓他又提起了精神。
“從高原上下來後,這沿海的低地,除了連綿的雨林,就是一條又一條的河!...要是沒有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在數百裡的林子裡到處鑽,那可真是要人性命!”
聽到這裡,瑪雅商人蒂卡洛搖頭失笑。這才哪到哪啊?接下來,等到了尤卡坦的瑪雅各部,南北兩千多裡雨林,東西一千六百裡雨林,到處是綠色的海洋,內陸又沒有長河連通,那才是真的要人性命!
若是沒有當地的向導帶領,沒有本地的城邦支持,任何一隻軍團若是深入雨林,都是死路一條!嗯,無論是多麼強大的軍團!
想到這,蒂卡洛垂下眼眸,沉吟不語。一些久遠的家族記載,在他的心頭閃現,讓人難以釋懷。好一會後,他才笑著說。
“過了三條大河,我們就離開了瓦斯特克部落的存在範圍,來到托托納克人的地盤。再向東南,行一百二十裡,就是托托納克各部中地位尊崇的羽蛇城!在古老的傳說中,這裡正是羽蛇神離開大陸,乘著蛇筏,去往東海的啟航處!...”
“因此,數百年前,信奉羽蛇神的海濱部落,就在這裡,建立起一座古老的城邦,並修建了尊崇的羽蛇古神廟!然後,從北方荒原南下的托托納克人,在定居在海濱後,也逐漸皈依了羽蛇神...”
“現在是一月中,恰好是新年後的第一個羽蛇神日!沿海的托托納克各部,都會舉行持續數日,極為盛大的節慶祭禮。船隊要是抓緊速度,應該能夠正好趕上!...”
槳手輪番劃槳,船隊不停向前。兩日後,王國的探索船隊,終於抵達了羽蛇城。此時的羽蛇城中,正在舉行祭神的慶祝典禮。而數以萬計的托托納克部族,正在城邦內外,跳著舞蹈歡慶!
“...仁慈的羽蛇神啊,祂有著世界上最美麗的羽毛!祂通過羽毛駕馭颶風,在海邊的風暴中舞蹈!祂胡須飄揚,臉上帶著笑,與我們一同歌唱!...”
歡慶的歌聲,在整座城邦中回蕩。貴族與頭人們,都穿著鮮豔的服飾,插著高高的鳥羽,身上環繞著金銀與寶石,高舉雙手歌唱。而年輕的姑娘們,則穿著衣不蔽體的短衫,手腕與腳腕裸露,串著五彩的貝殼,在“叮咚”作響中,跳著青春活潑的舞蹈。
整座城市,都陷入節日歡樂的海洋中。而王國船隊的到來,並沒有引來太多的注目。王國的長船雖然很大,但與瑪雅人經常往來的槳帆大船,也相差不多。實際上,此時城邦的海邊,也停靠著幾艘瑪雅商船。在這樣節慶的日子,貴族與頭人們從不會吝惜財富,正是最好做生意的時候!
在瑪雅同行們警惕的目光中,一行人從長船上走下,進入眼前古老的城市。這座托托納克人的羽蛇城,雖然與特拉斯卡拉羽蛇城同名,但是建築的風格卻更為古樸,差異極大。
特拉斯卡拉人的羽蛇城,是一座小而堅固的城堡,有完整的青石外牆,與高高的雙子神廟。而托托納克人的羽蛇城,則是一座開闊的集市城邦,麵積廣闊,隻有簡單的木柵,房屋也多是低矮的草屋木棚。城邦中,唯一超過兩層的石頭建築,就是十多米高的單金字塔,以及建在塔頂,最為尊崇的羽蛇神廟!
“咦?這就是羽蛇神的雕像?長得真是奇怪。”
老民兵奇瓦科站在神廟附近,仰起頭,好奇地望著金字塔神廟的雕刻。普雷佩查人信仰日、地、月三神,墨西加聯盟又已經放棄了羽蛇信仰,徹底毀壞羽蛇雕塑。所以,這確實是他第一次,看見羽蛇神的樣子。
浮雕栩栩躍動,雕鑿已有數百年。在一條環繞盤旋的羽毛長蛇中,正站立著輪廓鮮明的羽蛇神。羽蛇神的眼睛,是兩塊巨大的藍寶石,而祂的額頭極為寬廣,鼻子高高挺立,樣貌十分深邃,與其餘的納瓦眾神,竟然完全不同。更主要的是...
“真是奇怪!羽蛇神,為啥會有這麼長的大胡子?...噫!真是醜得不行,比陛下醜多了!...”
看到這,奇瓦科搖頭歎氣。這個時代的天下各部,都沒有留胡子的習慣。而從基因上來說,美洲原住民的體毛也是最少,皮膚毛囊對雄性激素最不敏感,幾乎不會出現茂盛的胡須。這副神像落在奇瓦科眼中,就像古代的天朝百姓,第一次看到“洋夷”的感受一樣。
兩步外,普阿普則瞪大了眼睛。那尊羽蛇神雕刻的胡須,染著灰紅色的染料,上麵還鑲嵌了紅寶石。而羽蛇神的臉龐,則鍍了些銀粒,在陽光下閃爍發光。
“寬寬的額頭,高高的鼻子,藍色的眼睛,白色的皮膚,還有灰紅色的大胡子?...嗯?我好像聽誰說過,這是...”
“這是異邦的邪魔!該死!這些墮落的托托納克人,不僅信仰羽蛇神,還把羽蛇神刻畫成,白膚邪魔的樣子!...”
看到神廟的雕刻,主神祭司托馬特怒目圓睜,氣的連手都在抖動。聯盟的羽蛇神雖然也有大胡子,但可沒有雕刻成,這副神啟中的邪魔模樣!
“啊!至高的主神啊!願您降下雷霆,懲罰這些迷途的部族!聯盟的軍團,一定要來到這裡,把雕像毀棄,把邪魔燒成灰燼!...”
“嘖嘖!...托托納克人的羽蛇神,確實是奇怪的很。也不知道他們是和誰學的,竟然與我們瑪雅羽蛇神的相貌,一點都不一樣!”
不遠處,瑪雅商人蒂卡洛摸著自己聰慧的光頭,看著神廟的雕塑,神情中也帶著不解與困惑。
然而,就在此時,從高高的神廟中,忽然走出幾名年老的羽蛇祭司。他們手持著玉米與羽毛,唱跳著從金字塔上走下。而十幾名祭司學徒,就扛著一艘華麗的竹筏,小心跟在身後。
少年暗蛇踮起腳來眺望。那木筏上麵,赫然放著一尊金銀雕飾、兩人高的羽蛇木像。木像底部,則是一排數條長長的木蛇。這正是羽蛇神乘著蛇筏的雕刻。
“...仁慈的羽蛇神啊,祂蒙受著黯然的心傷。
祂被黑暗的神靈所害,見證著末日的衰敗!
祂拿出黑曜石的石鏡,看自己蒼白的麵容。
祂伸出蒼老的手,在石頭上,留下最後的手印...
”
羽蛇祭司們一邊唱著跳著,一邊扛著木筏,向著數裡外的海邊走去。城邦的人們也放聲高歌,跟著祭司們的腳步。貴族們拿出黑耀石的薄鏡,反射著太陽的光芒,落在起伏的大海上,像是點點閃耀的星。
船隊眾人互相望了望,就也跟著城邦的居民,去往海邊。
“仁慈的羽蛇神啊,祂選擇自我放逐!
祂離開所愛著的人們,要去往無儘的東方大湖。
那裡有祂的故國,也有無數鳥兒與花的美好。
愛祂的臣民哭泣著,懇求著。他們說:
仁慈而光明的神啊,您何時才會返回?...
”
唱到這裡,羽蛇祭司們已經來到海邊。他們放下華麗的木筏,放入遼闊的大海中。貴族與頭人們隨即上前,爭先恐後,把身上的金銀與寶石,放在敬神的木筏上。而年輕純淨的城邦少女,則捧著熱帶的花朵,點綴在木筏的周圍。
很快,在海流與潮水的帶動下,那尊高高的羽蛇神像,就滿載著金銀、寶石與鮮花,緩緩駛入大海的深處。數萬托托納克人,就站立在海邊,呆呆望著遠去的木筏。他們的臉上,漸漸顯出悲傷,甚至流下眼淚。
直到一個大浪打來,木筏上的神像消失不見,羽蛇祭司們才用悲傷的語調,再次歌唱。
“仁慈的羽蛇神啊,祂離開了哭泣的人們!
祂乘坐綠蛇的筏子,前往遙遠的東方。
祂向愛祂與被愛的人們,許下神靈的諾言!
美麗的羽蛇,會在某一個春天返回,
帶著繁榮的花朵,終結短暫的枯萎...
”
“祂說:我會從東方的湖麵歸來,
乘著從未有過的大船!
帶回和平與繁榮,帶回光明與智慧,
再次將你們拯救!...
”
羽蛇祭司的歌聲唱到這裡,就驟然在風中停頓。祭司學徒們吹起低沉的海螺,像是沉在湖底的哭泣。羽蛇神的神話,在歌謠中流傳,講述到這裡,隻留下無儘的遺憾,和最後一份縹緲的希望。
悲傷的氛圍,籠罩著人群。數萬托托納克人,再也忍受不住。他們成群結隊,在海邊跪倒,眼中滿是淚水。他們顫抖的伸出雙手,向著東方無際的海麵。他們在祭司們的引領下,發出歇斯底裡的呼喚:
“...回來吧!仁慈的羽蛇神!...”
“...回來吧!光明的克察爾科亞特爾!...”
“...請您乘著大船,從東方的大海歸來!用光明與繁榮,將您的子民拯救!”
“...求求您,求您回來吧!...”
泣血聲聲,令人斷腸。數萬人的呼喚與哀哭,在羽蛇城外的海灘上響起,遙遙傳向遠方。然而,東方遙遠的天際線上,隻有空空蕩蕩的海麵,與孤獨飛翔的海鳥。
奇瓦科站在人群中,怔怔地望向東方。他從未參加過這樣的慶典,但他能真切的感受到,人們對於羽蛇神的渴望,對於和平、光明與繁榮的渴望!
然而,在過去的數百年裡,在上千次的敬神祭禮中,仁慈而光明的羽蛇神,卻從來未曾歸來。中美洲的天下,在不斷的分裂與廝殺中,維持著人口極限的平衡。天下正在艱難的走向青銅時代,等待著積蓄千年的突破。
而在原本的曆史中,這樣的羽蛇神祭典,還會不斷舉行。這樣的呼喚與等待,也會一直持續!
直到整整三十年後,一艘高大的三桅帆船,真的在祭典的這一天,從東方的海岸歸來,駛向狂喜歡迎的人群。然後,它滿載著“羽蛇神的使者與化身”,帶著殘暴的貪婪與欲望,帶來無儘的黑暗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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