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來,燭火在風中閃爍,照亮神靈的壁畫。偏殿幽深,黑暗在火光外浮動,吞沒牆壁的角落。燭火無聲燃燃,光影搖曳進退,壁畫上的神靈也宛如鮮活。
修洛特默然而坐,靜靜等待,若有所感。他抬起頭,看了眼偏殿的壁畫。正中的主神在燭火的供奉之下,依然光明閃耀。而角落的死神,已經隱匿在黑暗之中,伸出紅色的長舌。
“嗯?我睡著了?”
大祭司修特爾猛地睜開眼睛。他搖了搖頭,眼眸渾濁了一會,才恢複清明。他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又累了整整一天,實在支撐不住。剛才說著說著,突然就睡著了。好在夏日的夜裡十分溫暖,不用擔心著涼。
“祖父,您早些休息吧請一定要,保重身體!”
修洛特伸出手,握住了祖父微涼的老手,眼中透著擔憂。
“不礙事。”
大祭司笑了笑,也握了握孫兒。他眼中帶著溫暖,輕聲開口。
“修洛特,我的孩子,你還有什麼需要嗎?”
修洛特正要搖頭,卻看見桌上的地圖。他沉吟了會,還是開口討要。
“祖父聯盟的地圖資料,若是方便”
“嗯。我會讓人整理一份,大祭司團手中的聯盟資料。”
大祭司頓時了然。他微微一笑,點頭應許。
“再以東征的名義,交到你的手中。以備萬一”
修洛特點了點頭。聯盟的許多記錄都是木板圖畫、祭盤石刻,收藏在各處神殿,抄錄起來很難悄無聲息。若是以東征的名義,就會方便許多。
“還有嗎?”
“暫時就這些了。祖父,不必急於一時”
“嗯。”
聞言,大祭司平靜頷首,嘴角帶著笑意。
“修洛特,那我先去睡了。”
“祖父,我來服侍您安歇。”
修洛特站起身,扶起祖父。兩人並肩而立,一高一矮,正對著牆壁的燭火。大祭司看到燭火,頓了頓,又恢複了平靜。
“走吧。”
“好!”
修洛特攙著祖父,走出偏殿。臨走之前,他驀然回首。不知何時,那支低矮的殘燭已經完全燃儘,化作風中的青煙,唯餘下灰痕點點。
“蠟燭滅了。”
修洛特垂下眼眸,壓下心中的不安。他服侍著祖父安寢,再悄然退出屋外。長夜無聲,勾動遙遠的思緒,讓人無心睡眠。孤身獨立,仰望漫天的星河,卻是如此璀璨。
許久之後,一聲低沉的歎息幽幽傳來,帶著幾許難明的意味。
“試問天下誰人得永生不滅?”
接下來的兩日,修洛特定時去祭司大殿中,協助祖父處理聯盟的教務,並時常與祭司長老們相會。按照祖父的吩咐,他明麵上保持禮節,並沒有與任何長老交從太密。
神廟衛隊抓捕了兩日,參與叛亂的十幾家特拉科潘大貴族儘數落網,沒有任何一人逃掉。隨後,嚴厲的審判就在死神廟宇中舉行。
大祭司團與王室中央達成一致:叛亂者必受神罰,一切從嚴、從重、從廣。要趁著這個機會,把特拉科潘邦離心的貴族勢力,徹底抹除乾淨。
不過三日,聯盟的審判就有了結果。為首的三家大貴族,全族男丁獻祭,斷絕貴族傳承,從神廟記錄中除名。剩餘的十多家貴族,成年男丁獻祭,家眷子女流放西方王國。
而整個特斯科科湖西邊的貴族勢力,都會被徹底清洗。大祭司團定下的流放人數,是令人震驚的兩萬人!
驚人的消息飛速傳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各邦的大貴族惴惴不安,心生畏懼。聯盟集權改革的浪潮,正一波又一波的襲來,改變著數百上千年來的傳統。而湖中都城就像風暴的中心,不斷醞釀著新的風雨!
七月就在席卷的風暴中過去,八月則在風雨中悄然而至。這一日,修洛特終於尋到閒暇,去往貴族區中,拜見雄鷹軍團副團長,也就是自己的父親,修索克。
“修洛特,我的兒子,你來了!”
修索克披著一身寬鬆的華袍,站在大開的府邸門口。他滿麵笑容,張開雙臂,給了兒子一個熱情的擁抱。
“哈哈,兒子,讓我好好看看!嗯,身高都超過我了,長得也越發英武,有我年輕時的風采!”
“尊敬的父親,向您致意!主神庇佑,祝您身體安康!”
修洛特行了一禮,回抱住許久未見的父親。上次兩人分彆,還是在欽聰燦北方的華亞莫要塞。一晃都兩年半過去了,父親也越發瘦嗯?不對
“父親您”
修洛特睜大眼睛,驚訝的在父親身上摸了摸。那寬鬆的長袍下麵,是結實厚重的脂肪,把曾經棱角分明的肌肉都完全掩蓋。他又仔細看了看父親的臉,臉頰圓潤微胖,一笑起來,就是明顯的雙下巴。
“哈哈,都城的生活比較清閒。這一閒下來,美洲虎就變成了棕熊。”
修索克自嘲一笑,搖了搖頭。隨後,他拉著自己最傑出的長子,興衝衝的往府邸內引。
“來來來,修洛特,你今天來的正好”
修洛特跟著父親,一路腳步不停,穿過前院議事的大殿,直往居住的後宅而去。他正有些疑惑,耳邊傳來的話語,卻讓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我的兒子,你最小的幼弟,這個月剛好一歲!過來,讓他叫一聲哥哥”
看過剛剛一歲的幼弟,修洛特終於能正襟而坐,與父親好好聊上一場。他講了講王國的治政,南北的征戰,也提及了曾經遇到過的危險,和奧洛什軍團長的現狀。
修索克一邊仔細傾聽,一邊看著英姿勃發的長子,麵帶欣慰與自豪。
“修洛特,我的兒子,看到你如此英武,我真是滿心的驕傲!”
接著,他又感慨地拍了拍肚子。
“至於我一入王都,便是富貴安閒。這兩年來,彆說與敵人廝殺,就連一隻火雞,都親手沒有殺過連牆壁上的弓,都落滿了灰塵”
兩年多來,修索克雖然身居雄鷹軍團的副團長,能操勞的實務卻並不多。他手中沒有直屬的近衛營,除了舉行各種典禮時,充當國王的護衛官,竟沒有其他的正事可做。
正事沒有,閒事倒是一堆。隔三差五,就會有王都的大貴族們邀請他,要麼欣賞歌舞,要麼出門遊園。而興致上來了,眾人還會飲酒高歌,吟誦詩歌。
墨西加貴族對詩歌頗為推崇,年長的尊者都會在宴會後吟詩。平民中詩人的地位,也比樂師與舞者高上很多。憑借著幾首不知從哪來的詩歌,修索克還在大貴族中,混了個“榮耀詩人”的名號。
阿維特國王對他也極為優容,不時賜下禮物,還賞賜了許多各邦進獻的美人。修索克無奈之下,隻好勉強日夜勞累,給修洛特多生幾個兄弟姐妹
“父親,宴飲作樂,還需節製!”
聽完父親的講述,修洛特抿了抿嘴,低聲勸誡道。
“哪怕軍中無事,也可以每日習練武藝,打磨身體。”
“嗯,兒子,不用擔心。”
修索克笑了笑,輕輕搖頭。
“這些啊,都是你祖父的囑咐我是被迫享樂啊!”
聞言,修洛特怔了怔。他想起枯瘦的祖父,又看了看圓潤的父親。好一會後,他才緩緩點頭。
“原來如此。父親,您辛苦了”
“哈哈!”
父子倆相對大笑。暢快的笑聲在庭院中回蕩,又驀然而止,化作無言的靜默。半晌後,修索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感慨地說道。
“我兒,今天陪我喝酒,不醉不歸!”
“好!敢不從命!”
竹笛輕快,樂舞飛揚,酣暢的宴飲直到深夜,才以修索克的醉倒而結束。
大殿之中,火光溫暖。修洛特給父親披上了一層薄毯,看著他帶笑的嘴角,輕輕歎了口氣。
“雄鷹入籠父親,您辛苦了”
隨後,修洛特就起身離去,沒有在府中呆久。在伯塔德的護衛下,他輕衣簡從,踏著茫茫的夜色,歸向大祭司的府邸。
都城的這些日子,他都會與祖父住在一起,就近商討一些安排,也多陪一陪年邁的祖父。
大祭司府戒備森嚴,內外有幾層巡邏的武士,防備著某些貴族的刺殺。修洛特輕車熟路,進入府中。夜色已深,他沒有再去打擾祖父,而是往自己的小院而去。
“殿下,前麵有人!”
走到一半,伯塔德忽然出聲,神情變得凝重。他警惕地上前一步,把修洛特擋在身後。隨後,武士長眯起如般銳利的眼眸,緩緩拔出腰間的青銅劍,斜指前方。
“嗯?”
修洛特有些驚訝。他順著青銅劍指向的方向,才在院牆後火把的陰影中,辨認出一個黑色的人影。
那人影一動不動,站立的位置極為巧妙,借著前方引人注意的火光,徹底與後方的陰影融合,甚至聽不見一絲呼吸的聲音。修洛特曆經戰陣,也算出色的武士,可若不是伯塔德提醒,他竟然完全沒有發現
“你是誰?”
修洛特眉頭微皺,心中有所猜測。能在戒備森嚴的大祭司府中,用這種方式出現
看到兩人的反應,靜止的人影似乎刹那間活了起來。她無聲的走出幾步,來到院外的火把下,卻是一名黑衣的女子。女子戴著遮麵的鬥篷,穿著一身黑色的短衣,腳下則是無聲的布鞋。為了方便行動,那黑衣收束的很緊,勾勒出玲瓏曼妙的曲線,又像是收緊的漏鬥。
“向您致意,修洛特殿下。”
在武士長戒備的目光下,黑衣女子無聲走來,隔著幾步,低頭向修洛特致意。她的嗓音如煙一般,低沉又充滿了自信。接著,黑衣女子伸出手,緩緩掀起鬥篷,露出一張豔麗而優雅的臉。
修洛特眼神一動。他看著眼前的女人,似乎看到了黑暗中盛放的花月夜,優美而動人的石蓮花。
黑衣女子沉著伸手,取出大祭司的玉符,拋給仍然警惕的武士長。隨後,她眼眸流轉,打量了眼修洛特的英俊麵容,忽然嫵媚一笑,躬身行禮。
“殿下,從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影奴我會時刻伴隨在您身邊,保護您的安全,遵從您的一切意誌,也滿足您的任何需求我將以您為名,叫作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