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晝夜變遷,幾日的時光匆匆而逝。叢林的野獸在饑餓中變得瘋狂,隨後被更饑餓的獵人捕獲,化為腹中的食物,滿足著饑餓的欲望。
夜幕深沉,手蛇城中燃起處處篝火,風中卻滿是安靜。部族的戰士們饑腸轆轆,隻能早些睡著,爭取在夢裡吃飽。而小城的中心處,豎立著奇馬利酋長的大帳,還有一麵部族傳承的盾牌旗幟,在夜風中靜靜飄揚。
今夜的酋長大帳外並無守衛。遙望大帳,便看見明亮的篝火。篝火在帳幕上,投射出兩個對坐的人影。對坐的兩人相顧無言,彼此間是死一般的寂靜。仔細傾聽,隻有夜風從天頂灌入的嘩嘩聲,篝火燃燒的劈啪聲,還有細不可聞的流水聲。
良久之後,一個人影終於緩緩跪伏在地上。馬利納長老滿眼含淚,泣不成聲。
“兄長,部族陷入絕境,不得不做出選擇!...北方王國強大異常,精銳的戰士數以萬計,又帶著征服的決心而來,是特科斯人無法抵抗的力量。在強大的王國麵前,西方的科利馬各部隻能自守。但他們同樣貪婪,是想要啃食我們的野獸!...”
說到這裡,馬利納長老的情緒變得激動。他猛然站起身來,低聲吼道。
“兄長,部族缺乏糧食,戰士們以族人為食,早就軍心散儘。紅發的蠻子就在數十裡外窺伺,等待著部族倒下的那一天。為了部族的延續,為了傳承的旗幟,我們隻能做出抉擇,向北方的王國投降!...無論他們的條件有多麼苛刻,貢賦有多麼貪婪...隻要依舊允許我們在富饒的盆地居住,允許部族的自治,這些條件就都可以接受,所有的犧牲也會值得!...”
馬利納長老情緒激動,說了許久。奇馬利酋長始終靜坐無言。他隻是沉默地睜大眼睛,一瞬不瞬,注視著眼前的親弟弟。
好一會後,馬利納長老才發泄完畢。他歎了口氣,上前兩步,用力的抱住奇馬利酋長,再溫柔的伸出手,為兄長闔上睜大的雙眼。
“兄長,請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隻是為了部族,來幫你從絕境中解脫。當手蛇城被燒毀的那一天,你的命運就已經注定...為了部族的延續,先祖們會原諒我,父親會原諒我,你也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馬利納長老的聲音逐漸低沉,接著低不可聞。然後,他鬆開懷抱,後退一步,靜靜地注視了會閉目的兄長。片刻後,他猛然伸出手,用力拔出插在對方心臟的匕首!
細不可聞的流水聲驟然變大,猶如泊泊流淌的溪流。奇馬利酋長的屍體終於失去了平衡,斜斜地倒在地麵上。他的身下,已經積累了一個小小的血泊。而他所有的生機,早已流逝入深沉的大地。
“兄長,我會接任盾牌部落酋長的位置,並向北方的王國臣服。叢林中的狼群不能沒有頭領,舊的狼王死了,便會有新的狼王誕生!”
馬利納長老流著眼淚,嘴角勾起笑容。他的臉上既有發自內心的悲傷,也有無法掩飾的喜悅。
“兄長,你安心的去吧。你的首級會去往北方,替我看一看北方王國的模樣,也替我看一看北方的國王。而我會繼承你的遺誌,隱忍積蓄,等待著部族再次興盛,也等待著新的時機...”
馬利納低聲自語,耐心地在大帳中等待,不再看死去的兄長。
至此,大帳的帷幕上,隻剩下了一個人影。而不知何時,大帳外已經多了數十名戍守的部族戰士。附近再次恢複寂靜,連泊泊的流血聲都逐漸停下。直到數刻鐘後,幾名親衛戰士腳步匆匆,手持染血的短矛,趕到酋長大帳外。
“長老,我們回來了。”
“怎麼樣?”
“一切順利。”
“好!進來說。”
親衛首領提著短矛,掀開帳幕,走入帳內。他看了一眼死去的酋長屍體,微微低頭,臉上卻沒有絲毫悲傷。
部族即是叢林。無法取得獵物,甚至丟失巢穴的狼王,將失去所有的威嚴。而失去威嚴的狼王,就注定被叢林的狼群吞噬!
“長老,按照您的命令,戰爭長老已經死去,在場的人也被滅口。數百戰爭衛隊尚未察覺到變故,仍然在城西戍守。”
“嗯,好。”
馬利納微微頷首,臉上再次浮現悲傷。戰爭長老是他的弟弟,對兄長非常忠誠,還掌管著數百精銳的戰爭衛隊。在酋長死後,戰爭長老便是他最大的威脅,各種方麵的威脅。
“從現在開始,叫我酋長。”
馬利納沉默片刻,歎了口氣。接著,悲喜的情緒都從他臉上消失,隻剩下深沉的冷漠。
“狩獵長老托普潘在哪裡?
“酋長,托普潘長老也在城中行動。我來之前,看到城南頭人們的營地火光閃動,有喊殺聲傳來。”
聞言,馬利納站起身,側耳傾聽,南方隱約有喊殺聲飄來。
手蛇城內外,大約有四千部族戰士,實際上歸屬於不同的部族長老與頭人。酋長與戰爭長老掌握一千六百族中精銳,狩獵長老有四五百部族獵手,而他手中隻有一百多普通戰士。至於剩餘的一兩千人,零散地掌握在普通長老與頭人們手裡,而他們就住在最安全的城南。
“派幾個人,召集城北的酋長衛隊!讓他們放棄城北的防禦,儘快趕來酋長大帳護衛。再派出使者...不,你親自去請托普潘長老過來!”
“好,我這就親自去城南!”
親衛首領點點頭,立刻就要出帳。
“等一下。”
馬利納想了想,低聲道。
“托普潘要是不來,你就說,酋長重傷逃走,不知所蹤。讓他趕緊過來商議!”
親衛首領怔了怔,看向馬利納。
“酋長?我們要...”
馬利納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殺意。
“告訴酋長衛隊,托普潘長老殺死了酋長與戰爭長老。我失去了兄長與弟弟...我要砍下托普潘的頭顱,為尊貴的親人們報仇!”
“我明白了!”
親衛首領心中了然,低頭行禮。酋長還要領導部族,今夜的罪責,就需要有一個人來承擔。托普潘長老是最合適的人選,也是新的威脅。
“快去吧!”
“遵命!”
親衛首領掀開大帳,安排幾名使者去往更近的城北,而他親自去往稍遠的城南。馬利納盤腿坐在大帳中,再次等待。他壓抑著莫名的興奮與狂躁,看向死去的奇馬利酋長,喃喃低語。
“兄長,你的靈魂應該還未飛遠。我是你的親弟弟,在托普潘與我之間,你可要庇佑於我!...”
“嗖嗖嗖!”
沒有過去多久,馬利納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骨箭的呼嘯。接著,熟悉的慘嚎響起,那是外麵親衛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
馬利納驟然變色。他迅速穿上酋長的皮甲,拿起鋒利的銅矛。這些皮甲與銅矛,都是棕櫚家族之前貿易支援而來。
“嗖嗖嗖!”
又是一陣淩厲的箭雨襲來,好幾隻還射入帳中!接著是數百人激烈的呼喊,震動整座手蛇城。
“馬利納刺殺酋長!托普潘長老帶人平亂!”
“馬利納刺殺酋長!托普潘長老帶人平亂!!”
聽見喊聲,馬利納臉色慘白。他大步衝出帳外,隻看到數十名親衛倒地身死,剩餘的一二十人守著大帳,正在與數以百計的部族獵手廝殺。而魁梧的托普潘長老手舉弓箭,腰間拴著一顆仍在滴血的首級。馬利納睜大眼睛,仔細看清麵容,卻正是不久前離去的親衛首領。
“托普潘?!...你,你這頭卑鄙的老狼!...”
“嗖!”
一隻鋒利的骨箭等待已久,準確襲來,正中馬利納咽喉要害。然後,骨箭微微一滯,就“噗嗤”一聲,完全貫穿!
“嗬嗬...”
馬利納艱難的伸出一隻手,指向熟悉的人。他“嗬嗬”嘶吼,但是說不出任何話語。
“嗖!”
數息後,又一隻骨箭襲來,正中馬利納的眼睛。黑曜石的鋒矢刺破眼珠,透入頭顱之中!
“啊!”
馬利納終於開口,撕裂咽喉,發出一聲滲人的高亢慘叫。然後,他晃了晃,就“砰”地仰倒在地,頭顱歪斜,一動不動了。而他那隻完好的眼睛,仍然在不甘的睜大。
大帳前殘酷的廝殺隻持續了片刻,就戛然而止。托普潘長老緩緩收起手中的弓箭,臉上浮現出勝利者的笑容。他不疾不徐的走到馬利納身旁,慢慢蹲下,笑著低語。
“尊敬的馬利納長老,感謝您!感謝您為了部族,殺了酋長與戰爭長老。而我殺了你,為他們報了仇,理應成為下一任酋長...”
“...從今以後,我將成為王國的世襲貴族,分封在手蛇盆地!我會率領科阿爾科曼山區諸部,效忠於更尊敬的國王,為他戍守邊疆,收攏南方族人,成為山林中新的狼王...我會保持忠誠,直到部族足夠強大,或者王國變得衰弱!哈哈!”
托普潘大笑著伸出手,溫柔地為馬利納闔上眼睛。
“而現在,請您的首級陪著酋長一起,替我看一看北方王國的模樣,也替我看一看北方的國王!”
說完,托普潘暢快地站起身,望向火光閃動的城北,對左右親衛吩咐道。
“派出使者,攔住南下的酋長衛隊!告訴他們,馬利納刺殺酋長與戰爭長老,陰謀發動叛亂,背叛部族,已經被我處死!而酋長臨死前,把位置傳承給我。從今夜起,我就是新的酋長,他們則是我的衛隊!這一切,城南的頭人們都可為我作證。如果他們不信,也可以派人來大帳檢查!”
“遵命,酋長!”
“再告訴他們,隻要我繼任酋長,北方的王國就會與部落停戰,並送來支援的糧食!”
“遵命,酋長!”
“哈哈!”
聽到酋長的稱呼,托普潘哈哈大笑。他看著微亮的天空,滿意的說道,
“熬了這許久,天終於亮了!哈哈!”
天色蒙蒙發亮,山林中響起整齊的行進聲。初升的陽光落在手蛇城外,照亮了數裡的山路,也照亮了山道上,急速奔行的三千瓜基利戰士。而在三千鬆散的犬裔軍團後,是更多的長槍民兵。民兵們各個扛著閃亮的銅矛,綁著白色的綁腿,快速有序的向手蛇城進軍。
紅蛙可卡穿著皮甲,背著長弓,握著銅矛,在犬裔戰團的前列帶頭行軍。
昨天夜裡,手蛇城中的火光亮了整夜,激烈的廝殺聲響徹數裡。第二長槍軍團的埃茲潘團長立刻傳下命令,讓紅蛙戰團迅速進軍南下,長槍軍團則緊隨在後。按照埃茲潘團長的說法,手蛇城中的談判取得突破,特科斯人的內應已經按照約定發動叛亂,向王國投降!
想到這裡,紅蛙可卡抬起頭,看向前方。灰黑的手蛇城帶著燃燒後的痕跡,已經出現在軍團的眼前。低矮的城牆上染上了新鮮的紅色,新修的大門也隨之洞開。
一名身軀魁梧的中年貴酋正帶著數百獵手,站在城門外等候。他留著短發,臉上刻著藍綠的紋路,代表著赫赫的戰功。他的胳膊上刻著動物的紋身,也沾染著未曾洗淨的血跡。
看到奔行而來的紅發蠻子,中年貴酋的臉上露出笑容。城中的局勢尚未完全平定,戰爭長老的數百精銳拒絕承認他的酋長地位,支持了奇馬利家族的另一位戰士首領。現在,他需要北方王國的支持,來不見血的壓服部族!
手蛇城城門洞開,城中仍然動亂。看到這,紅蛙可卡同樣麵露笑容。他望向中年貴酋,心中揣測。
“這就是特科斯人內亂中的勝利者吧?他叫什麼來著...”
紅蛙可卡看著對方熟悉的麵容,卻始終想不起來。數息後,他無謂的搖了搖頭。
“算了,這些都不重要。隻要死神大酋長能記得就好!”
想到這,他臉上帶笑,迎著同樣微笑的中年貴酋,握緊了手中的銅矛。
長風吹過紛擾的手蛇城,也吹過城外寂靜的叢林。特科斯人缺乏糧食,日夜捕獵,吃完了叢林中的野獸。
舊的獵人在饑餓中變得虛弱而瘋狂,成為了新的野獸。隨後,新的獵人按照約定,笑著來到叢林。他耐心等候已久,帶著長弓與銅矛,完成最後的捕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