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六章 破城與逃亡(1 / 1)

燃燒的煙霧從水門附近飄散,帶來硫磺特有的火山氣息,仿佛溝通著地下的冥國。偏斜的夕陽從城頭上方灑落,照射出燦爛溫暖的金色光芒,如同聯係著天上的神國。

在這一刻,堅固的水門突然陷落,墨西加大軍洶湧而來,如同神靈賜福,一舉攻入薄弱的西城!要塞中所有的守軍,便都麵臨著一個不可避免的艱難選擇:究竟是慘烈廝殺,去往地下的冥國,還是投降獻祭,去往天上的神國?

老民兵奇瓦科伏在城頭,在冥國與神國間猶豫了許久。片刻後,他終於鼓起勇氣,選擇全都不去,努力活在人間!他掏出隻剩血味的草藥包,再次深深吸了兩口,看向城內的廝殺。

墨西加的船隊飛快搖槳,行動如風。數十艘大舟穿過水門,沿著狹窄的行舟水道,就來到寬闊深入的泊船水池。這裡還有數十艘停駐的塔拉斯科小舟,此時都無人看管,隨意係在池邊。

自從河口要塞的水門被封鎖後,殘存的塔拉斯科水師數次嘗試突破,前後逃出了許多小舟,水師的編製卻幾乎不複存在。於是,殘餘的小舟便疏於管理,落入了某些貴族的眼中。

進擊的大舟毫不停留,頂著城頭逐漸反應過來的羽箭,如同一隻隻撲擊的鱷魚,凶猛的衝入水池,再直接衝上池邊!

接著,凶悍的老將埃塔利克身先士卒,從船頭縱身跳下。他熟練的揮舞戰棍,從難以防備的角度,迅捷的殺死幾名阻攔的敵軍民兵。接著,他略一查看,就率領親衛前往最近的高台,斬死駐守的民兵。

登上高台後,神廟衛隊的指揮官再次觀察周圍片刻,就取出著名的“阿茲特克死亡哨”,接著用力吹響,發出恐怖而淒厲的哨音!

尖利的哨聲是如此震怖,如同夜鬼的哭嚎,又如同死亡的召喚,貫入周圍所有人的耳膜。在令人悚然的哨聲中,塔拉斯科的民兵們瞬間寒毛直豎,心生莫大恐懼!

這種死亡哨形似縮小的骷髏,是墨西加神廟衛隊的特殊樂器,素來被用於祭祀與戰爭之中。它能發出頻率極高的音波,威懾數十米內的敵人。

陸續登陸的神廟衛隊則訓練有素,不受影響。他們全副武裝,跳下大舟,快速殺散周圍慌亂的民兵。接著,衛隊們舉起大盾,以百人為單位聚集,同時望向高台上的指揮官。

老將埃塔利克凶悍一笑,微微點頭。

他舉著戰棍,先是麵對城牆,往左右的西城牆頭各一點。然後,他再麵向南城內側,往閣樓上的元帥大旗一點。神廟衛隊便迅速分為三隊,毫不停頓的往三個方向殺去。後續的援軍通過水門,源源不斷的抵達上岸,追隨著先鋒們的腳步而去。

很快,整整一千五百神廟衛隊陸續從大舟上跳下,狂呼著神靈的名字,殺向不同的方向。這些虔誠凶悍的武士,突擊在城內的巷道,攀登著城牆的甬道。他們有力的揮動戰棍,把一隊隊阻擋的民兵儘數斬死。在城內預備隊耗儘的時刻,這是無法抵擋的磅礴力量!

在神廟衛隊之後,“黑狼”托爾泰克神采昂揚,持弓立在船頭。他率領著一千多長弓民兵,第二批衝入城內。

方一入城,神射的年輕武士就星目四顧,眉頭一挑。他看到上百名塔拉斯科武士從城內匆匆支援而來,後麵還跟著數百民兵。

這些武士們大多衣著樸素,繡著火雞的家紋,神情滿是不安而悲壯。在“火雞”貴族庫庫納的命令下,他們猛然呼喊一聲,讚頌著月亮女神哈拉坦娜的名字,就和突入城內的神廟衛隊廝殺在了一起。

“火雞”貴族庫庫納麵露憂慮,擔憂的看著眼前的戰局。南城牆頭已失,大軍鏖戰在甬道之上,勉力維持。元帥困守城內的望樓,徒勞的調遣著越發稀薄的兵力。而現在,西邊水門又忽然淪陷,隻能靠他帶著殘存的武士民兵,前去支援赴死。

“水門已失,局勢越發凶險!潛藏的那些後路小船,現在也無法用上。或許,是時候選擇向墨西加人投降了!”

庫庫納衣著華麗,步上旁邊的高台,再次審視著巷道中的交戰。敵軍的神廟衛隊士氣高昂,精悍非常。支援的武士與民兵隻能結陣防守。在交戰的前線,戰棍擊打棉甲,長矛刺擊盾牌,戰局暫時陷入膠著,但逐漸往墨西加人傾斜。隨後,他直起身,遙望著水門處敵軍的情形,眼中猛地一縮。

“咻!”一支羽箭劃破長空而至,刺耳的風聲傳來,接著是一聲洪亮的咆哮。

“中頭!”

“噗嗤”,庫庫納臉上驟然僵硬,然後浮現出極度的痛苦。他努力張開口,隻是發出“嗬嗬”的嘶聲,飛出無數的血沫。接著,“火雞”貴族伸出手,顫抖的摸向插著箭矢的咽喉,努力按住噴湧的鮮血,一切卻隻是徒勞!

庫庫納掙紮了數個呼吸,就一頭斜斜的栽倒,再也一動不動了。看到家主倒下的一幕,仍在鏖戰的家族武士們呆滯片刻,就轟然潰散。武士們惶然地往四處逃去,隻留下數百跪倒投降的民兵。

看到射中目標,“黑狼”托爾泰克得意地點點頭。隨即,他轉過身,再次看向城頭。數百名神廟衛隊從兩側的通道突擊而上,正和城頭的一千多塔拉斯科民兵交戰在一起。這些民兵中有數十名武士骨乾,正在高聲呼喚,組織起頑抗的槍陣。

托爾特克再次舉弓,帶著身旁的長弓民兵,一同射向城頭。“唰,唰,唰”三輪羽箭如電疾馳,直接射死二十幾名武士,還有上百名民兵。在後方弓箭的打擊下,城頭陷入徹底的混亂,塔拉斯科守軍遙遙欲墜,很快就要徹底潰散。

“黑狼”傲視片刻,再次隨手一箭,射死探頭的一名民兵。隨後,他毫不停留,帶著親衛的上百名射手,同樣往敵軍元帥的旗幟撲去,那裡才是榮耀的中心!

老民兵奇瓦科縮在城頭,透過屍體的縫隙,小心翼翼的往城下張望。他的身旁是剛剛被一箭射死的民兵下屬。看到那年輕的武士領袖帶領弓手們離去,他才重重鬆了口氣,再次召集伏在牆頭上躲藏的六名同鄉。

韋茲提左右瞅了瞅,焦急的開口道。

“老叔,左右的墨西加人要殺上來了!城頭的老爺們隻剩下幾十個,民兵們肯定堅持不了多久。大夥都要被切成南瓜的片兒了!”

老民兵“呸”了一口,從守城的土台中掏出一捆繩索,帶著些狠勁地低聲喊道。

“木頭們,老爺們都去送死去了,現在這一塊我最大!快,過來搭把手,把這粗繩子在牆頭上捆牢,然後垂下城頭。湖上巡邏的那些墨西加船隊,都一股腦湧到城內來了。現在正是逃跑的好時候!”

眾人絕望的臉上泛起神采,這便一同低頭忙碌。大家剛把繩子綁好垂下城去,就聽到一聲低沉的喝問。

“你們這群風中野草,倒是手腳伶俐的緊!”

奇瓦科心中一緊,抬頭聞聲一看。隨即,他老臉上擠出枯菊般的笑容。

“貴族老爺,您來了!”

在城頭的民兵們前方,一名年輕貴族麵色森寒,頭發淩亂。他穿著華麗的戰衣,渾身帶血,急促的低聲開口道。

“老頭,我讓你藏的小船呢?!要塞淪陷在即,速速護我出城,前往王都稟告!”

老民兵看了看年輕貴族手中的戰棍,又看了看對方的戰衣,忙不迭的點頭。

“老爺,船藏在湖邊的蘆葦叢裡,墨西加人一直沒有發現。從這條繩子可以垂落下城頭。現在湖上沒有巡邏的大船,我們這就護送您離開!”

年輕貴族微微點頭。他左右走出十幾步,高聲喝令正在混亂中的武士與民兵,速速前去通道處抵抗。接著,他快速返回,一把握住繩索,第一個從城頭滑落,逃離這注定陷落的要塞。接著,老民兵第二個滑下來,城內的廝殺聲便猛地遙遠。韋茲提第三個滑下,那殘酷的血火與廝殺,就仿佛隔離在另一個世界。

在這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幾名民兵快速的滑下,眼前便是長滿蘆葦的湖邊。老民兵看了看後麵,低頭輕聲問道。

“老爺,後麵還有人嗎?”

年輕的貴族麵露悲憤,咬著牙說道。

“父親已經戰死!尊貴的火雞家族帶著榮耀凋零,現在便隻剩下我一個。老頭,快!我們快點出發,前往偉大的銅都!”

聽到年輕貴族孤身一人,聽到前往銅都的要求,老民兵低垂的麵孔微微變幻。等他抬起頭,已滿是恭敬而順從的笑容。

“好的,老爺,小船就在那個方向!”

年輕貴族毫不停頓,帶著兩名民兵,快速往前而去。在他身後,韋茲提低聲問道。

“老叔,這繩子咋辦?”

老民兵抬起頭,看到一名守城的民兵,剛剛發現這條通路,正在從上麵墜城落下。他猶豫片刻,還是歎氣說道。

“留下吧!後麵能逃一個是一個。”

接著,老民兵微微低頭,快速說了一句。

“蠢木頭,路上你仔細點,瞅著那貴族老爺些。”

說完,不待韋茲提反應過來,老民兵就轉過身,追著年輕貴族的方向去了。

在逐漸遠離的呼喊聲中,一行八人,快速來到湖邊。老民兵從一處凹陷的土洞中,拖出一條破舊的獨木舟。眾人便一齊登上,奮力劃入寬闊的奎采奧湖,就要往南方逃亡。

水門外,兩艘遊曳的墨西加小船猛地停下,船上的民兵往湖上張望片刻,就飛快往這邊劃來。塔拉斯科民兵們渾身緊張,急速的劃動船槳。可惜,船上的年輕貴族不懂劃船,隻是白白占據重量,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沒有劃出幾十步,兩條墨西加小舟就越追越近,轉眼便到了五十步內。雙方舟上的模樣清晰可見,墨西加民兵們忽然爆發出一陣喜悅的呼喊。老民兵側耳傾聽,隻是隱約聽見“貴族”、“賞金”之類的稱呼。

聽到這裡,老民兵麵色一變,神情閃爍。他抬起頭,看向胡亂在船上劃槳的華服貴族,又向韋茲提悄悄使了個顏色。年輕的民兵似懂非懂,手中劃槳放慢,眼中帶著疑惑。

“野草,快點劃船!火雞家族的傳承決不能在此處斷絕!”

麵對敵人臨近的追擊,年輕貴族麵露猙獰,用手狠狠一敲韋茲提的腦袋。韋茲提便吃痛低頭,船身同時一晃。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老民兵猛地放下船槳,雙手用力一推,把年輕貴族直接推下船頭,落入冰冷的湖水。年輕貴族迫不及防,大口嗆水,在湖中拚命掙紮。老民兵冷冷的注視了湖中的貴族片刻,就低聲厲喝道。

“彆看了!快走!逃!”

幾名同鄉的民兵麵露震驚。他們略一停頓,還是聽從命令,再次揮動船槳,往奎采奧湖的深處逃去。

在他們身後,兩艘墨西加的小舟撈起落水的年輕貴族,確認了對方貴族的身份。隨即,船上的民兵們為了這份獎勵豐厚的祭品,高聲的爭執起來,再也顧不上逃走的一船民兵。

夕陽灑落湖上,泛起一片金黃。老民兵劃著船兒,向往的看向南方,那裡是寧靜美麗的湖區,是繁盛富饒的家鄉。他才不要去銅都,繼續那沒有希望的戰鬥!他要回到妻子與兒女身旁,躲在鄉下偏僻的角落,遠離這殘酷該死的戰爭!

而在他身後,韋茲提摸著猶在隱隱作痛的腦袋,努力回頭遙望。雄偉堅固的河口要塞,正燃起熊熊的火焰,響起震天的廝殺!血與火的殘酷,在逐漸悄然遠離,化為凝固的血跡與青磚。而勝與負的象征,在逐漸變得清晰,正如高高的城中閣樓上,那轟然倒下的元帥旗幟!

伴隨著“鱷魚”旗幟的倒下,建成一百多年來,從未被攻陷過的河口要塞,正在此時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