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並不是很清楚恒河那邊的情況,但要說完全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連長安百姓都知道了所謂的恒河分封圖,連陳曦都知道“關將軍的秣菟羅,張將軍的鄔闍衍那,趙將軍的缽邏耶伽,於將軍的曲女城”,還要說劉備不知道這種話,那就純屬是在說笑了。
劉備知道,甚至去年陳曦攤牌之前就給劉備說過會發生什麼事情。
陳曦當時就明確說了,這種事情無可避免,他能壓到這個時候才出現這種情況,已經是餅烙的夠大,足夠所有人分,而且在分配製度上做的足夠好,但隻要深入到了靠近核心的部分,這種事情就注定無法避免。
人心是一座山,能達到眾誌成城鎮壓一切,也能反向遏製一切正確。
當時劉備極為震怒,但作為一個道德水平極高,也確實是當過普通人的劉備,在很短的時間就理解了這一切。
平心而論,換他在那個位置,換他是那些人,他也會如此。
理想確實是最崇高的動力,但人是要吃飯的,再怎麼崇高的信念,最後還是要靠吃飽了飯,睡足了覺,穿上了衣物的凡人來執行。
這才是去年劉備接受事實的核心,這個人可能變過,但他的核心本質,他的仁德一直都是如此。
這也是當眾宣布讓那些人奪取恒河作為自己封地之後,劉備開始更高頻次的巡視地方,巡視百姓,因為劉備清楚,隻要萬民之心沒有變化,就算是前線出現了動蕩,出現了一些利益層麵的糾葛,也不會動搖這個國家的國策,這個國家的本質,不在上層,不在中層,隻在於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普羅大眾!
最微渺的存在,組成了最偉大的一切,這才是漢室的本質,陳曦很強,劉備很強,長安的元老們也都不弱,但真要說的話,沒有這些芸芸大眾,上麵那些人什麼都完成不了。
劉備整個元鳳九年高強度的巡視地方,就是為了確定各地百姓的狀況,確定那些數量遠比在前線的中上層,在前線的士卒更龐大的普通百姓的生活質量和內心需求,這些才是真正的基礎。
巡視的結果讓劉備很滿意,哪怕中間時不時的出現一些意外,需要讓劉備回長安處理,但每一次下地方,劉備都會看到一些讓他覺得社會在向好的東西,誠然時代的車輪往前的時候,也會滋生一些陰暗的東西,但社會整體是積極向上,百姓對於這個國家也抱有絕對的信任。
沒關係,恒河隻是纖芥之疾,這就是視察完數個州之後,劉備的親身感覺,中原的老兵是他的觸手,能讓他的目光和力量延伸到世界各處,讓他看到一些不會展露在政務廳公文上的東西,讓他更清晰準確的認識這個國家,認識這些民眾。
同樣也因為這種深入地方的視察,劉備更深入的了解到為什麼恒河的那些將校會是這樣,他們也在爭,也希望為自己,為自己的子孫後代博一個未來,他們很清楚他們在恒河做的一切,其實是為了國家的未來,為了更綿長的,屬於漢室本土的和平。
這份未來可以包裹他們,包裹他們後世的子孫,可人性就在那裡,在達成國家利益的同時,達成自身的利益,不也是兩全其美之策嗎?
恒河的將校沒有一個想要將未來搞砸了,因為那不僅僅是他們自己,也是他們背後兄弟姐們,更往後子孫後代綿長的和平期,真正吃過土的他們隻要不是徹底瘋了,他們就不會再去讓自己,讓自己的後代吃土。
理解了這一點,再去看恒河的問題,劉備就明白陳曦為什麼知道卻不想管,除了心累,也有一種反正再爛也不過是拖一拖時間罷了,隻要陳曦不求速戰速決,那麼一時的勝敗並不會影響大局。
從一開始,漢室的大局就沒在恒河。
打恒河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為了轉移內部的矛盾,布局未來,分封什麼的隻是給這些準備的禮物,沒有了這份禮物,原始的目標達成了,對於漢室這個本體而言,也已經足夠了。
“二目,想不想去恒河當個百夫長,聽說那邊搞分封呢?”劉備試探性的詢問道,“你這資曆去了那邊,在雲長或者文則手下當個百夫長,毫無問題,我記得是甚至還能指揮一些士卒。”
李二目聞言連連擺手,“我在並州這邊好著呢,不去不去,那些年輕人願意闖蕩,博一個出身,可對於我而言,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
劉備聞言也沒多說什麼,他很清楚二目說的是真的,他真就是這麼一個想法,倒不是沒有野心什麼的,曾經為了一頓飽食,他可以用命去拚,但現在國家發展到這個程度,早已不用那般了。
如果進一步深入的去思考,恒河那邊的士卒和中下層將校,到底有多少是為了野心,而不是為了劉備所給出的宏大願景,以及對於國家的信任而去恒河的,恐怕後者的數量遠大於前者。
彆說是這個人均識字率不到10%,整體趨向於愚昧保守的三世紀,就算是後世,軍人為了建功立業的野心去參軍的也是少之又少。
搞事的終究隻是少數,劉備無比確定,不過隨後就想起來陳曦說的那句話,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的湯,有些事情可以放縱,但放縱需要有底線,確定了國內的秩序情況,劉備也就不再糾結,恒河發生的事情在踏過某條線之前,他可以睜隻眼閉著眼,但過了那條眾所周知的死線之後,那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了。
“這兩年種田怎麼樣?”劉備也不再糾結於那些事情,轉而落到普通百姓最關心的事情了,這年頭相比於去國營作坊上工,種田還是一個讓人羨慕的職業,哪怕國營作坊已經再三提高工資,但在風調雨順的前提下,擁有特殊天賦,可以用來種田的歸家老兵們,更適應於這種安逸。
沒錯,某些天賦是可以用來種田的。
比方說趙英的殺戮分身,六個都是練氣成罡,還能穿普通的重鎧,外加不用吃喝拉撒,在家種田的時候,這就是上好的大牲口,趙英到農忙的時候每天站在田壟上指揮著自己的殺戮分身進行精耕細作,最近有了幻念戰卒之後,幻念戰卒雖說沒多少負重,但是除草還是能做到的。
再比方說李喆,每年農忙的時候都會調整自己的精銳天賦,然後依靠力量整合,力量收束等天賦來完成一腳踩下去,該翻的地全部自己翻好,之後再使用一些音波和震蕩類型的天賦,將大塊的土塊打碎。
其他回本土的老兵,基本也都是這麼一個思路,自身的天賦和實力得轉化開發為更有效的種田技能才行。
完成這一步之後,對於這些人而言種個千八百畝地就變得相當容易,種田也就不再那麼廢人,從原本累人的工作,變成了每年穩定進倉,事少錢多離家近的好工作。
順帶一提,這也是為什麼很多老兵回來之後,實力並沒有變弱,反倒還變強的原因,為了應對種田這種事情,必須要精細化的開發操作天賦,而本身就將天賦開發到很深層次的老兵,在有了廣度和精度的擴展,實力自然會變強很多。
同樣的一個天賦,不同人用出來本身就會有細微的差彆,而當這種差彆不斷地放大,就會衍生出新的天賦,這本身也是禁衛軍熔煉的一種方式,隻不過這種方式比較邪門,當然真要說的話,這種方式更符合所謂的天賦樹轉化邏輯。
次日劉備南下回長安的時候,李二目帶著兒女送劉備一程,臨走的時候劉備摸著李二目兒子的腦袋,“二目啊,下次我要還過來的話,我得將我那長子帶過來,讓你們瞧瞧。”
“那感情好啊,到時候也讓我們見見世子。”二目和身後幾名與劉備已經熟絡的老兵笑著招呼道,對於他們而言,劉備的兒子那就是傳承,是以後能否如今朝這般豐衣足食的基礎。
“世子,也對,我都忘了我還有一個晉王身份。”劉備笑罵道,但眼中卻流露出一抹異色,連普通百姓都自然而然的認為劉禪應該是晉王世子,這可就有些意思了。
倒也不是說成為晉王世子的劉禪不能往其他方麵發展,但做實了晉王世子的劉禪,按照漢室這邊的情況,到十四歲就該去恒河那邊坐鎮了,從這一點考慮的話,這好像也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式。
隻是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在於,劉備可從來沒有真的立劉禪為世子,隻是名義上在加晉王爵位的時候提了這麼一句話,他給劉禪鋪的路一直都是國內運營,是按照下一代繼承人培養的。
哪怕是當初在朝堂宣告的時候,劉備沒準備讓劉禪去恒河,恒河很重要,但恒河在當前並不是基礎盤,將儲君放到非基礎盤去培養,那是想乾什麼,那是要奪嫡好吧!
劉備又不是傻子,他哪怕沒有那麼敏感的政治思維,但他起碼清楚劉禪是不能去恒河的,尤其是不能以晉王世子的身份去恒河,因為去了,就基本不可能回來了,除非劉禪帶兵打回去。
問題在於,現在這種情況,真這麼乾的話,那不管輸贏,漢室都是輸家,所以這個晉王世子劉禪的說法到底是怎麼來的。
不過劉備也沒在這一方麵糾纏,對著李二目等人笑了笑,就離開了,有些事情他心裡有數就行了,這些人就跟當初冀州案的江廣等人一樣,那都是隨大流用腳投票,覺得這事兒確實不錯,卻不知道內中算計。
“回了回了。”目送劉備一行策馬揚鞭消失在地平線之後,李二目才對著身邊的弟兄們招呼道,“太尉已經離開了,各自回家窩冬,這狗日的天氣,真的是反常了,也不下雪,明年該不會鬨蝗災吧。”
“二目你閉嘴!”一旁一個跟老農差不多的老兵直接對二目怒罵道。
不過罵歸罵,可大家都是種田人,也都不傻,今年這天氣這麼反常,大冬天乾冷不下雪,明年鬨蝗災的可能性並不小,而並州接近草原,一旦草原鬨蝗災,那真就是大麻煩了。
作為在靈帝朝見識過蝗災過處一片赤土的離譜情況,周圍這些老兵都有些驚懼,這不是有糧沒糧的問題,而是光想想黃灰一片小點,從天空撲下來,然後眼前一切的綠色都消失的恐怖景象,就頭皮發麻。
哪怕他們現在的實力已經遠遠強過當年,各方麵戰鬥力,糧食儲備也遠超曾經,但是一想到那鋪天蓋地的飛蝗,這群人心下也有些發怵。
“要不還是上報吧,二目種田是一把好手。”一個老兵沉默了好一會兒開口說道,雖說他們不希望出蝗災,但現在這個情況,按照經驗已經有不小的可能了,還是上報給縣尉,然後由縣尉那邊處理吧。
因為本身是老鄉,又是一起扛過槍的戰友,故而說是縣尉,實際上也都是挺熟的兄弟,相互對接起來更為容易一些。
“我估計各地跑的那些調查人員應該也注意到了,我們先去了解一下,免得給他們添亂。”李二目想了想說道,“不過先將東西準備好,和張老弟那邊通通氣,如果各地下派的調查人員沒有什麼動靜,我們就直接彙報,如果他們也在確定各地的情況,那就將我們這邊的東西給他們,讓他們一起彙報,他們相對更專業一些。”
很多老農就經驗而言並不遜色那些下派的調查人員,但他們將看到的東西轉化為紙質內容,能讓不懂的讓人直觀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那就難為了他們,當然李二目這麼做也有一部分當兵時,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這種想法——彆人未必是不知道,說不定隻是彆人更嚴謹,在進行細致考量。
寄了寄了,感覺作者這是徹底要完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