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小癩子則被綁在板凳上,褪下褲子露出了半個屁股。
關師傅抄起唱戲用得木刀,啪、啪、啪得打在他屁股上,邊打還邊痛罵,“我讓你跑,我讓你跑,你還跑,打了伱多少次,你還是沒記性,我索性打死你……”
木刀雖是木頭削得,分量不重,但關師傅恨小癩子三番五次逃跑,尤其今天趁天台撂地時跑,幾乎砸了喜福成科班的招牌。
因此每一下都是卯足力氣,不一會兒的功夫,小癩子的屁股就腫起老高,疼得他齜牙咧嘴,哭爹喊娘,豆粒大的淚珠,如雨般落了下來。
項南見狀,都不禁暗歎一聲,這個戲班他是不打算待了。
吃苦、受累、挨打,他倒是一點都不怕。以他的功夫,彆說關師傅用木刀,就算是用吹毛立斷的寶刀,也休想傷到他一分一毫。
原因是戲班封建、落後、愚昧、保守的製度,讓習慣了自由自在的他實在是不適應。
在戲班裡做什麼事都有講究。
比如伺候吃飯,要問師父,“師父,您添飯麼?”而不能問,“師父,您要飯麼?”問出這句,立時就得挨打,“你才要飯!”
更關鍵是,它對人性極度的扭曲。
師兄弟們天天挨打就不說了,舊社會的孩子沒人不挨打。但小豆子本是男兒身,可戲班將他硬逼成旦角,讓他產生了性彆認知障礙。
而且明知道張公公是什麼人,卻看著小豆子被張公公帶走褻玩。可見甭管台上演得多英雄,心裡麵仍不過是一團汙糟。
因此項南不想在戲班容身,反正憑他的本事,走到天邊也不愁沒有飯轍,何必待在這個爛醬缸裡。
……
正想著呢,忽然就聽門響。
王師傅走過去將門打開,卻見一個容貌豔麗的婦人,領著一個孩子走了進來。
見這關師傅,立刻媚笑著福了個萬福。
而那孩子帶著氈帽,穿著一身黑衣服,雙手揣在棉筒裡。臉上蒙著一塊紗布,看不清相貌,不過眉毛細長,眼睛水亮,一看便知是個模樣清秀的孩子。
項南知道他就是小豆子,也就是後來的程蝶衣。
因為入戲入得魔障了,真的以為自己是女兒身,對大師兄小石頭兒一往情深,幻想從一而終,想要跟他搭檔,唱一輩子戲。
直到最後,才幡然醒悟,覺悟到自己一輩子都入了魔,戲和現實都沒有分清。把戲當成了現實,把現實當成了戲。
既可以說是為戲獻身,不瘋魔不成活,也可以說是被戲害了,人戲不分,以至於迷瞪了一輩子。
最悲哀的事,夢醒之後,他無路可走。
繼續唱戲是不可能了,既然知道戲是假的,他怎麼還會繼續唱下去;但不唱戲他又能做什麼呢。在這世上他已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又經曆過那麼多風雨,往後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因此他選擇拔劍自刎,自個兒成全了自個兒。
就像電影《禁閉島》一樣,小李子飾演的病人,在精神病被治療好後,因為無法接受三個孩子溺水、自己親手殺死妻子的殘酷現實,反而選擇繼續演個瘋子,接受腦葉切除手術。
……
項南正想著,關師傅已經領著那女子、那孩子進了屋兒。
關師傅揭開孩子臉上的麵罩,看了一下他的小臉兒,不禁一喜。
梨園行有句話,叫做“千生易得,一旦難求”。
因為當時唱京劇的皆是男子,所以小生不缺。但是要唱好旦角,不僅身段、嗓音要美,關鍵是扮相也要美。所以要模樣秀氣、身材纖細,這樣扮起來才漂亮,才像個女旦。
不然長得跟李逵似的,五大三粗,扮上戲也不像女的,反而容易把觀眾給驚了。
喜福成十多個小子,大多長得歪瓜裂棗,像小石頭兒這樣的,已經算是五官端正。但小石頭兒骨架大,臉龐大,適合演武生,不適合演花旦。
而無旦不成戲,喜福成缺得就是一個唱旦角兒的孩子,而剛好這孩子長得就秀氣,甚至不比小女孩兒差。
因此關師傅一眼就愛上了。連忙又掐了掐他的身子,不錯,骨架纖細瘦小,是個唱旦角兒的料。
不過等把他的手從棉套裡拽出來一看,關師傅頓時又愣住了,隨即一臉的掃興。
因為這孩子臉蛋、身材都好,唯獨一個缺陷,讓他吃不了唱戲這碗飯。那就是這孩子是個六指兒。
唱戲講究“手、眼、身、法、步”,這手是排在第一位的。戲台上伸出一個六指兒,觀眾還不都得嚇蒙了。
“您這孩子沒吃戲飯的命,您還是給帶回去吧。”關師傅沉著臉道,“您想啊,他這一亮相,那台底下看戲的還不都得嚇跑了啊。”
“不是養活不起,實在是男孩子大了養不住,所以才投奔到您這來,您好歹得收下他。”女子一聽,流著淚道。
她本是窯子裡的姑娘,不小心懷了孕,把他生了下來。從小就充丫頭養著,可是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想假冒丫頭也假冒不得了,所以不得不送出來。
而窯姐兒的孩子,送到哪兒都不合適。當時哪怕是木匠、鐵匠、紮彩匠這類行當,收學徒都看家世,要得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小豆子這類孩子也不收。
所以隻能送到戲班學戲,畢竟表子無情、戲子無義,兩個行當是一齊的。烏鴉落在豬身上,誰也彆嫌誰黑。
要知道在當時,專有一種相公堂,就是由男戲子陪酒陪客。
小石頭兒、小豆子被叫去張府唱堂會,演出結束之後,張府管家找到關師傅,告訴他要照規矩辦事。就是指當時的戲子唱完戲後,要陪本家的老爺。
“您隻要肯收下他,怎麼著都行~”女子擦了擦眼淚,煙視媚行,看向關師傅,盈盈一拜道,“您彆嫌棄我們。”
“彆介。都是下九流,誰能嫌棄誰呀?”關師傅見狀,連忙把手一抬,“他祖師爺不賞飯吃,誰也沒轍。”
女子聽他這麼說,正在絕望之際,忽然聽到院外,悠悠揚揚,飄飄灑灑的傳來一句吆喝,“磨剪子來哎,戧菜刀~”
女子忽然瘋了一般,拽著孩子就衝出了院子,隨後就聽院外響起哎呀一聲淒厲的慘叫,把正倒立練功的小孩兒們嚇了一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