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尊近日總失眠,高額聘請六界內最能催眠的人給他講睡前故事。
我修仙時可擅長吹牛皮了,抱著有錢不賺是傻子的心態,擼起袖子直奔魔界。
瞧著身前身後排起的烏泱泱百人長隊,我嘖嘖稱奇,這也能內卷?混口飯吃可真難。更難的是,每一位選手都表現極好,講的我昏昏欲睡,哈欠連天。
可殿前的魔尊大人,越聽越精神,越聽臉越黑。
他的失眠症如此嚴重?
我暗自思索,與其念誦道法,不如呼他一棒子來得更快些,但我很快否定了自己,麵試失敗便罷,命搭進去可不值。
終於到我上場,我清了清嗓子,站在大殿中央,一緊張,完全想不起以前都沒好好背的道法心經,腦子裡冒出的全是人間狗血話本子。
罷了,憑我的實力也拿不了第一,不如好好表現,在眾多選手中混個眼熟,回頭他們若能尋我過去說書,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選了段最精彩的戲碼:原配怒打小三趕走負心漢,我手舞足蹈,越講越興奮,甚至融入了口技和配音。
魔尊實在不給麵子,我剛講一半,他便優雅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無人敢喚醒脾氣極差的魔尊,我隻好硬著頭皮講,待我說到“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曉”時,周圍聽得入神的同僚紛紛鼓掌叫好,還有人催促我再來一話。
我暗自叫苦,兩個時辰了,都沒人給我倒口水、遞個凳子。
我又渴又餓,神智有些混沌,實在撐不住了,我躡手躡腳走向呼呼大睡的魔尊,本想輕柔喚他,距離他還有三步,腳尖被地毯絆住,我栽倒進魔尊懷裡,腦袋恰好撞上他的下巴。
好疼!下巴是鐵做的嗎?!
魔尊醒了,被我壓醒的。
冷冽的目光恨不得將我剝皮剔骨:“你在乾什麼?”
2.
我雙腿發軟,哆哆嗦嗦從他身上爬下來,跪在地上。
魔尊板著一張俊臉聽我講完前因後果,許是我下手太狠了些,他的臉不太對稱,有點驚悚。
他說:“既然如此,就你了。”
能被錄用我很開心,沒想到魔尊的喜好竟然是天橋的話本子,下次我可以給他講《俏書生誤入狐妖洞,魅狐妖日久生情》的故事。
其他競爭者沒能猜對魔尊的喜好,紛紛遺憾押錯了答案,排在我身後的幾十位道友連麵試都沒趕上,離開時罵罵咧咧。
魔尊聽聞,悠悠往椅背上一靠,輕打響指,自殿外襲來一道疾風,大殿上的楠木桌案瞬間碎裂。
眾人一哄而散,殿內鴉雀無聲。
魔尊滿意地撣了撣手,悠悠看我,“敢動本尊的人,都成了魔界的化肥,隻有你活著。”
反轉來的太快,我一時接受無能,“您要我怎麼死?”
“本尊看上去很殘忍?”
我顫顫點頭,又努力搖頭。希望他能放我一馬。
“一千兩,醫藥費。”他擲地有聲。
“啊?!”他一沒受傷二沒骨折,這不是訛我嗎?
他看穿了我,眼裡蘊起怒意:“適才有其他人,本尊給足了你麵子,莫不識好歹。”
麵子?我恍然大悟,“你並非看中我的能力,我窮的掏不起補償金,你是要我打工還債,奸商!”
什麼世道,錢沒賺到,倒貼魔尊一千兩。
“你想做化肥?”殺氣襲來。
“哪能呢哈哈,從今往後,我就是魔尊大人的走狗,為您鞍前馬後,誓死效力!”
他先命我簽下債務書,又喚人取來用工契約。
“本尊不喜強求,給你三個選擇,酬勞和服務,自己選。”他斜倚著軟塌,漫不經心道。
一,二十兩,包吃包住,講故事。
二,四十兩,不包吃住,講故事。
三,一百兩,包吃住,講故事,順便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主動建立對比,引導用戶選擇,莫非當魔尊前,他是經商的?
我實在貧窮,思來想去,第三種最為合適,十個月便可還清債務,再有幾個月攢夠一年的盤纏繼續趕路。
我瞄了魔尊一眼,不太放心地問:“飲食起居這項順便的工作,KPI高不高,壓力大不大?”
他端起魔尊的架勢,麵不改色道:“本尊乃魔界至尊,會缺人手?”
“也是哦,嘿嘿。”我實在高興,來不及仔細看契約,生怕魔尊反悔,迅速按下手印。
3.
魔尊是個講究人,每晚睡前都要去後山溫泉沐浴。
“有個小廝,侍候本尊洗背,能得十兩賞銀。”他似在自言自語。
什麼?十兩?
我抄起搓澡巾疾步躍去:“魔尊老板,我在仙門可是搓澡的一把好手,要不要體驗下?今天隻收體驗價,八兩?”看他冷著臉,我咬牙,“五兩?三兩!不能再少了!”
魔尊不情不願地頷首。
這魔尊和仙門的小崽子沒啥區彆,就是他的皮膚白了點,衣服穿的少了點,頭發濕漉漉的魅惑了點嘛,我默念非禮勿視,穩住呼吸,捂著眼睛,給他搓背。
“晚上吃了五碗飯,就這麼點力氣?”
我暗暗瞪他,用力在他後背搓啊搓。
一股莫名的夜風襲來,我重心不太穩,加上溫泉的周圍又灑落些水漬,腳下失衡,雙手一偏,我直接滑入溫泉中。
我努力撲騰,險些嗆水。
魔尊不耐煩地拉起我,一臉嫌棄:“借搓背的名義投懷送抱?招式未免太老舊了些。”
“我真沒……”
他橫眉掃來,我立馬噤聲,夜裡有些冷,我衣服濕透了,狼狽地往岸上爬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魔尊叫住我,眼皮都沒抬,使喚我接著乾活。
半個時辰後,他終於滿意起身,我累得隻想繼續躺在溫泉裡。
天天這麼搓,早晚要搓破皮的!
“還愣著?”他稍稍揮手,衣服自覺罩在身上。
我伏在溫泉邊,提起濕乎乎的袖子,“我怎麼走?”
“出來。”
我撇了撇嘴,剛爬出溫泉,一道溫熱的流光環繞周身,衣服瞬間乾燥。
魔尊不再看我,收攏衣袖,傲然離開。
我屁顛屁顛跟上去。
他也不是傳言那般不近人情嘛。
“你那狼狽樣子被人看到,影響本尊名聲。”他看向彆處,凶巴巴地說。
我連連稱是,抱起一摞話本,“魔尊大人想聽什麼?”
他側臥著,“隨便。”
嘴上說隨便,我換了十七本,他沒一本喜歡的。
我講困得哈欠連天,他沒有半分要睡的跡象。我低聲吐槽:“白天睡那麼香,晚上精神了就折騰我……”
“嗯?”一記眼刀襲來。
我堆起笑容,湊到他身邊:“我說要不給您按摩按摩?舒緩穴道放鬆放鬆,助眠。”
“莫要趁機圖謀不軌,隻許按摩。”他警惕地說。
“我像貪圖美色的人嗎?!”我擼起袖子,使力摁壓他的肩膀,諂媚道,“魔尊大大滿意的話,賞我點小費唄?”
他閉目養神:“繼續講。”
“幾兩銀子就可,再不濟有幾個銅板也行——”
“本尊讓你繼續講故事。”
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打不過他,哄著總行吧。
我一手翻書,一手按摩,胳膊都快抬不起來時,他總算睡著。
傳聞魔尊是上任魔王的私生子,魔王被叛徒算計殺害,魔界混亂不堪,他臥薪嘗膽吃儘苦頭,鏟除全部叛黨,幾乎血洗魔界,才得以坐穩魔尊王座。
適才他沐浴,我偷看了幾眼,後背前胸數道猙獰的傷疤,讓人不寒而栗。
而此刻窗外月光皎潔,他俊美的睡顏難得透出些乖巧溫順。
燭火搖曳,他纖細的睫毛輕顫。
困意襲來,我伏在他身側,沉沉睡去。
4.
像是掉進了寒潭,周圍越來越冷,我瑟縮著身子,凍醒了。
魔尊冷冰冰的臉懸在我眼前:“看看你在哪?”
我瞬間清醒,身下是軟軟的被子,身側是冷成冰塊的魔尊。我連滾帶爬竄到地上,誠懇道歉:“魔尊大大饒命,我似乎有夢遊症。”
他冷哼:“本尊看你爬上床時清醒得很。”
“你不阻止,分明是默許我爬上來……”
他麵色微變,眯起眼睛:“你在質疑我?”
“沒有沒有!”我縮回腦袋,等他發落。
他指了指屋外:“寢宮冷清,你去種幾棵樹,後院有苗,樹若沒活,拿你是問。”
我沉默了,來講故事還得當花匠?
“乾得好,有賞銀。”
“馬上去!”
我不懂魔界奇奇怪怪的植物,隨便挑了幾棵長勢良好不容易養死的樹苗,在寢宮門口刨了兩個坑,栽上苗、埋上土。
魔尊為防止我偷懶,限製我的仙法,我隻能靠純人力挑了三次水,忙活半天,我剛坐在地上,攤開衣袖扇風,魔尊好死不死出來監工,當場抓包:“讓你種樹,你卻在這兒休息?”
“種好了。”我指著樹。
“你站起來。”冷酷無情。
“不能歇會兒嗎?”我撐著腿顫顫巍巍起身,“我來打工,又不是賣身。”
“放心,本尊看不上。”
“你!!!”我擼起袖子。
“怎麼?”
“我給您捏捏肩。”我諂媚地走到他身後,用力用力捏。
他的表情緩和了些,稍揮衣袖施法,兩棵不到一米高的小樹苗瞬間長成參天大樹。
魔尊凝視兩棵樹,微微失神。
他回身看我,語氣驟涼:“你次次投懷送抱,夜裡又爬上本尊的床,如今借這種樹給本尊表白,究竟是何居心?”
“啊?”我摸不著頭腦,“樹怎麼了?”
“魔界姻緣樹,種兩棵寓意求婚,”他捏住我的下巴,“你是不是覬覦本尊?!”
“不是不是!”
“你敢嫌棄我?”
魔尊長得挺妖孽的,腦子不太好使?保命要緊,我崇拜地說:“我哪敢,是我配不上您,您高高在上,我賤如螻蟻,能默默仰望您的背影,就是我此生的榮幸。”
周身的寒氣消散了些,他鬆開手,揚起鼻子,“警告你,不許對本尊有什麼齷齪的想法!”
“不敢不敢!”笑死,我要色不要命?!
“樹種得不錯,賞——”他思忖道,“五文錢,以資鼓勵。”
5.
我決定辭職。
每日累死累活講故事,搞定額外工作,賞錢才五文,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晚飯時,我拒絕為魔尊布菜,忿忿拍桌:“吃什麼吃,我們談談!”
魔尊眼皮都懶得抬。
我搶走他手裡的碗,“我不想乾了!”
他掏出我們簽訂的用工契約,指著最後一頁最小的一行字,“過來念念。”
“試用期三個月,試用期內乙方主動離職,需付違約金一千兩?”我訝異地看他,“這是霸王條款!”
他優雅拿走我手裡的碗,慢條斯理地用餐,“服務是你自願選的,手印是你自願摁的。一千兩醫藥費加一千兩違約金,你掏得起便走,本尊不攔。”
二千兩銀子和要我命有什麼區彆?豁出去了,“我現在非要走!”
他挑眉:“你走的了?”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門口胖橘?
我抽出腰劍,直指他額間:“憑本事走,有何不可?”
魔尊麵色依舊,揚起衣袖,一道屏障橫亙在我們之間。我運功提氣,使出一招穿雲劍豎劈向他,屏障震碎,連帶他也稍退一步。
見我動真格的,魔尊勾起唇角,右手兩指並攏,幻化一道劍氣,招式利落,步步緊逼。
電光火石間,鏗鏘聲不斷。
我太久沒打架,身子骨都酥了,百個回合下來,魔尊終是占了上風,將我逼到角落。
大丈夫能屈能伸,“魔尊饒命!”我丟下劍,抱頭保命。
他輕蔑道:“還想憑本事走?”
想,可我沒本事,我十分沮喪。
魔尊很滿意我的表現,催促我回去給他布菜,我垂頭喪氣跟著,見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敢問魔尊大大,可否認識一位名喚秦律的少年?”
他身子微頓,稍稍回眸:“不認識。”
適才魔尊用的幾招劍法,同我教給秦律的如出一轍。想來也是,秦律乖巧聽話,與霸氣側漏的妖孽魔尊,實在不沾邊。
我歎了口氣,年紀大了,眼睛花了。
6.
艱苦的打工生活還要繼續,我按部就班講睡前故事,同時,不放過任何一個討賞的機會。
給魔尊捏著肩,我柔聲說:“魔尊大大,小的伺候您更衣吧?”
他坐直身子,蹙眉審視我。
“您沒換睡衣,”我摩拳擦掌,雙手覆上他的衣領,“我幫您換,我們都這麼熟了,五兩賞銀就可……再給您打個八折,四兩?”
“沒彆的想法?”他打量我。
“沒有,保證沒有!”我摸了摸鼻子,“其他的服務要另外加錢的。”
“二兩。”
我咬咬牙,有錢總比沒有強:“成!”
魔尊徐徐起身,展開雙臂,剛被我拉扯的領口微開,露出精致的鎖骨和白皙的皮膚。
我心裡一亂,連忙挪開眼睛,兩隻手努力在他身上探究衣服的脫法。
褪下他紋路繁複的外袍,我快步取來他的綢緞睡衣,披在他身上,他溫熱的呼吸傾灑在我周身,我的臉發燙,心跳也不斷加快。
非禮勿視,我慌亂看向地板。
睡衣和外袍的穿法不同,我不敢直視他的身子,摸索尋找他的衣扣,兩隻魔爪正巧觸到他健碩的胸膛。
魔尊呼吸微亂,他一把攥住我的手,眼底蘊起寒氣:“你在調戲本尊。”
“沒……”
他扳正我的腦袋:“換件衣服磨磨蹭蹭,分明是趁機占本尊的便宜。”
“天地良心,我沒敢看您的身子,動作才這般慢的。”
“你若問心無愧,怎會不敢看我?”
有道理,我一時語塞。
空氣逐漸安靜,燭火噗噗作響。
魔尊彆過臉去,臉頰難得泛起一絲紅暈:“你如此饞本尊身子,與其總被你投懷送抱,不如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
什麼?
沒等我反應,魔尊已攬住我的腰身,躺倒在舒服的大床上。
我被他壓在身下,雙手雙腳都動彈不得。
漆黑的眸子翻湧起炙熱的欲,他垂眸,柔軟的唇湊到我耳邊,輕輕啃咬。
呼吸一滯,我吞了吞口水。
貧窮使我時刻保持理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魔尊大人,這項額外服務怎麼算?”
魔尊僵硬地看向我,眼裡是不可思議。
“啊!”我驚訝地瞪他,“你不會是想白嫖吧?!”
魔尊黑著俊臉,提起我的衣領,毫不留情地將我丟出門外。
我長噓一口氣,還好懸崖勒馬。
清冷的圓月懸天,屋裡的人黯然神傷。不知能再陪他幾天,這段感情從未開始,我離開時,他也能少一些難過吧。
7.
我一直在找秦律,我唯一的徒弟。
仙門興旺時,眾弟子覺得我不靠譜,沒人跟我修習。
恰巧我采藥遇到了受重傷的秦律,將他帶回師門悉心照料。在我的威逼利誘下,他勉強答應當我徒弟。他資質極高又刻苦,幾十年學會了我所有的本事。
他父親是魔族,母親是仙人,致使他體內一半魔骨一半仙骨。月初魔氣侵蝕,仙魔製衡,疼痛難耐,我實在心疼,總帶他到仙山泡溫泉調理經脈。
師尊覺得,魔族本惡不配修仙,我悄悄傾注仙法壓製他的魔氣,僥幸逃過師尊的數次探查。
百年前,魔界挑起戰事,我與師兄奉命鎮壓。匆忙趕回時,秦律因魔氣外泄,早被師尊逐出師門。
秦律半魔半仙的體質,在他人眼中是為異類,我知他心善,擔心他遇到危險,天南海北尋了多年。
幾年前仙門倒閉,師兄們徒弟眾多,各立門戶。我孑然一人,四處打工混盤纏。壽命耗儘前,我放心不下的隻有一件事:確定秦律平安活著。
故事講完了,魔尊躺在榻上有些出神。
今天,數十個話本子沒能讓魔尊滿意,他看我心不在焉,問我怎麼了,我如實相告,臨近月初,我擔心我徒弟。
本以為他會問我關於秦律的事,順便幫我在魔界打聽打聽,沒成想他冷不丁問:“你修仙多年,早達到長生不老的境界,壽命耗儘是何意?”
我寬慰笑道:“我活了很久了,沒什麼遺憾了。”
“回答我!”
“……魔界一役中,我受了傷,魔氣侵入仙骨。原有仙門的靈氣製約,魔瘴生的慢些,這幾年,我靠身上的靈力,勉強維持著。”
我勾了勾唇角,本想安撫地笑一笑,卻笑不出來。現今,我住在魔界,體內的魔氣日益肆虐,死期約莫比我預計的時間還得早些。
我和魔尊相顧無言,沉默晌久,空氣漸漸凝固,我翻開話本子:“不如換個民間故事聽聽?”
“對不起,”他輕聲呢喃,“我會救你。”
“什麼?”我湊過去,“我剛沒聽清。”
他搖了搖頭:“本尊累了,睡覺。”
“好。”我同平日般,簡單為他按摩。
說來奇怪,明明與秦律的長相完全不同,可他熟睡時,溫軟的樣子總讓我萌生出一種他是秦律的錯覺。
大限將至,眼睛也不中用了。
8.
魔尊整頓魔軍,外出討伐曾與他結怨的仙山。幾十年前那些人沒事找事,他修整多年,這才鉚足實力報複回來。
我忍不住對他豎起大拇指:“您這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哼了聲,拍了拍坐騎,利落坐穩,下令出兵。
“魔尊大大一路順風,我等您回來!”我恭敬道彆,期待接下來沒有他壓迫的日子。
他身披戰袍,眼神犀利:“你同本尊一起。”
“大可不必……”
沒等我反應,身體被人提起,恍神間,我已坐在魔尊身前。他雙臂攏住我,絲毫不留動彈的餘地。
“打仗帶我不合適吧?”
“本尊認床,此行路途遙遠,你隨兵為本尊助眠。”
我咧了咧嘴,戰場廝殺還不如在外流浪。
他劍眉一凜:“是本尊的錢不夠,還是你又想打一架?”
“不敢不敢,小的定將照顧好您!”
這一路晃晃悠悠走了很久,身後的魔尊殺氣騰騰,我縮著腦袋,又慫又累,靠倒在魔尊溫暖的胸膛。似乎擔心我摔倒,他微扶住我的腰,我找好舒服的姿勢,腦袋頂住他的下巴,沉沉睡去。
魔軍將仙山團團圍住,黑壓壓一片。巧的是,我的師尊徐霖,在此仙門任教。
魔尊寥寥幾招成功捉拿當年欺辱他的仙人,又將徐霖捆了幾圈,丟在殿前。他坐在大殿主位,瞥了眼仙山的負責人:“本尊很喜歡你這,打算住上十年八載。”
仙門敗給魔界,負責人打不過魔尊,連連點頭,吩咐人收拾山上風景最好的住處。
他看向徐霖,“徐霖師尊與夏夏師出同門,擇日不如撞日,本尊和夏夏明日在此成婚,您做證婚人,如何?”
啥情況?!
我和師尊同樣震驚。我名喚餘夏,魔尊煞有介事叫我乳名,這麼著急娶我是幾個意思?
徐霖怒目道:“仙魔殊途,不可相戀,魔尊何必執迷不悟?”
“本尊願意娶誰就娶誰,你管得著嗎?”他陰狠地笑道。
我雙拳緊握,鼓足勇氣說:“若我不願意嫁呢?”
“你沒有選擇的權力。”他目光堅定,不理會在地上掙紮咒罵的徐霖,牢牢牽住我的手,“走,去看看我們的婚房。”
9.
給魔尊打工也太難了,錢沒賺到,欠債一千,現在還把自己搭進去了。
我從婚姻對象選擇的重要性,談到一生一世一雙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魔尊隻淡淡看了我一眼,“你不願嫁給本尊?”
魔尊何許人也,魔界之尊,錢權都是一頂一的,我悄悄打量他,顏值更是沒得挑,我歎了口氣,問:“你喜歡我嗎?”
他怔愣了下,我又說:“我快死了,魔尊想玩,大可找彆人,我老胳膊老腿,實在不想折騰。”
“想死?”他擰眉,“欠本尊的錢沒還清,死掉一了百了,豈不是便宜你?”
“好好好,我努力還清再死。”我敷衍地說。
他氣得站起來,又忿忿坐回去,“這地方不夠你再活幾年?”
山清水秀,養老的好地方,可惜,“我無力回天了。”我看向屋外,雲霧繚繞朦朧了我的雙眼,剩下的時日,我隻想找到我徒弟。
徐霖被魔尊關押在地牢,我前去探望,希望能得到些關於秦律的線索。
聽了我的懇求,他冷笑:“你收留異類,本應逐出師門,若非秦律攬下所有罪責,說是自己掩飾了身上的魔氣,並未讓你發現,你也活不到今天。”
徐霖說,按門規秦律需受九百下降魔鞭刑,加上我那份,他一並承受。我心裡揪疼,那時正逢他體內魔氣肆虐,本就疼痛難忍,怎麼撐得住。
所謂的異類,從未想過加害誰,所謂的正派,不問善惡,打著正義的幌子,殺儘他們覺得礙眼的生命。昔日師門上下隻說將他趕走了,若知他這般受傷,我還去什麼魔界,除魔衛道卻保護不了自己的徒弟,真是笑話。
“那小子命大,撐過刑罰去了魔界,沒多久現任魔尊大殺四方。”徐霖欲言又止。
“秦律被魔尊殺了?”我很快反駁,“不可能!”
“你以為,年紀輕輕的魔尊法力精進迅速,是為何?”徐霖轉了轉眼睛,“傳言他有一本秘籍,秦律半魔半仙,是最易修煉的體質。我平息魔界戰亂時,親眼見魔尊煉化秦律,融入自己的骨血。你不覺得魔尊有時很像他?”
難怪我會從魔尊身上隱約察覺到秦律的氣息,可總感覺哪裡不對。
“秦律死不瞑目,枉你找他的一番苦心。看在師門的份上,我可以幫你殺了魔尊,你先放我出去。”
10.
“你愈加無法無天了,”魔尊倚在榻上,懶懶抬眼,“本尊等了你半個時辰,去哪了?”
“找師尊詢問秦律的下落,”我打量他的表情,“魔尊可對此人有印象?”
他轉向牆壁,“今天本尊想換個話本子聽。”
“不如講講,魔界血流成河,不見天日,魔尊臥薪嘗膽,手刃叛黨,繼任尊位的故事?”我坐在他身邊,努力扯出一個笑,“你那時尋到秘籍,功力大漲,殺了多少人,你自己都不記得吧。”
“你怎會知道秘籍?”
看來師尊說的沒錯,“你殺了秦律。”我抽出腰劍,橫亙在他頸前。
無視我的劍,魔尊站起身,毫無愧色,“我沒有。”
我雖恨他,又忍不住擔心傷到他,他步步緊逼,我向後退,手中的劍顫顫悠悠,一如我慌亂的心神。
魔尊緊握住劍身,掌心滲出血液,“我的話,你從不聽。徐霖說我殺了秦律,你便信了,徐霖若讓你嫁給他,你會同意嗎?”
“秦律在哪?!”劍往前挪了幾分。
他眼神閃爍,垂眸道:“如果殺了我,能讓你寬慰些,便殺吧。”
原本高高在上的魔尊,此刻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獅子。可笑的是,我難得占據上風,卻下不去手。
急火攻心,我喉頭一緊,咳出一口鮮血。不知受了何物影響,體內的魔氣正極速侵入仙骨,兩股力量糾纏撕裂,壓得我喘不上氣,我似乎時日無多。
在無力跌倒前,魔尊眼疾手快扶住我,透過脈搏,他探出什麼,眉頭皺得更緊,橫抱起我駕雲而飛。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仙山溫泉池,不遠。”看出我的疑惑,他補充說,“仙氣能調理舒緩你體內的魔氣。”
我知道,我也是用這一辦法療愈秦律的。
溫熱的泉水並未壓製住我紊亂的氣息,混亂愈演愈烈。魔尊嗅了嗅泉水,麵色煞白:“中計了。”
他撈出水裡半死不活的我,邊施法烘乾我身上的泉水,邊摟起我直奔地牢。
關押徐霖的那一間,牢門未破,徐霖卻不知所蹤。
渾身經脈欲裂,我摟緊魔尊的脖子,“沒想到我會死的這樣快,若你沒殺秦律,還請你告訴他,對不起,下一世,我定會做稱職的師父,保護他……”
“閉嘴!”他抬袖施加術法緩解我的疼痛。
後方突襲一道攻擊,後背的灼熱更甚,體內仙魔兩股氣息廝殺得厲害,我雙眼一黑,靠在魔尊胸前,“完了,我活不到大結局了……”
角落裡傳來徐霖奸計得逞的笑。
11.
一道青煙消散,徐霖得意現身。他用障眼法騙過我和魔尊,趁我們不注意,給了我一掌,加重我的傷勢。
卑鄙!我想罵罵不出來,攥住魔尊的衣襟,抒發我的憤恨。
他寬慰地拍了拍我的後背,不斷注入靈力護住我的心脈。
“沒用的,”徐霖洋洋道,“這是我仙門專治叛徒的毒,憑她那副被魔氣侵蝕的仙骨,後山浸滿毒藥的溫泉,再加上我一掌,不出今晚,仙骨便會裂得粉碎。”
魔尊周身迸發殺氣:“解藥!”
徐霖揚了揚手中的小瓷瓶,“好說好說,放我出去,給我秘籍。”
啪!牢門碎裂,一本破舊的卷宗從魔尊袖中飛至徐霖麵前。
徐霖翻開秘籍確認無誤,陰冷一笑,隨手甩來瓷瓶,閃身逃走。
秘籍沒了,魔尊毫不心疼,還從容地喂我吃藥。
“你的秘籍——唔!”藥丸被強塞進嘴裡。
“秘籍可以再搶,你死了,誰給本尊講故事?”
“咳!我,我都這樣,你還想壓榨我!噗——”又是一口鮮血,“這好像不是解藥,我連痛覺都沒了……”
在一處隱秘的山洞,徐霖正淡定地翻看秘籍,毫不在意突然追來的我們。
“你可以給本尊毒藥,本尊也可以給你假的秘籍。”
“不給我真秘籍,就彆想讓她活!”徐霖一掌襲來,魔尊靈活躲避,微抬眼眸便是一招反殺,徐霖直直倒地。
“枉我苦心孤詣修仙多年,卻敗給了你!”徐霖捂住心口,“你是借了秘籍的光,得此秘籍,我定能稱霸六界!”
魔尊冷冷道:“可惜,你沒機會了。”
“你、你不是要救她嗎?你不能殺我,我有解藥,你殺了我她會死——”
“本尊不會再信你,也不許你再傷她。”
“你這麼愛她?”徐霖不斷出招反擊,卻不能傷到魔尊分毫,“自古仙魔不可相戀,你們違背天道,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聒噪。”魔尊抬手,數道紫光在掌心聚集成球,直擊徐霖命門。
眨眼間,山洞恢複平靜,徐霖散為煙塵。
徐霖是我們仙門最厲害的人,居然被魔尊秒殺。我縮了縮脖子,若我能活下去,可不敢再惹他了。
“彆怕,我會救你。”他撿起被丟在地上的秘籍,輕車熟路地找到某一章節,突兀又鄭重地問,“夏夏,你願意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若我不願,你會不會任我死掉?”
“我哪舍得。”
“我願意的。雖然你脾氣不好總欺負我,可我還是沒出息地喜歡你了,我不敢承認對你的感情,是怕我不能陪你太久……”
“嗯。我知道。”他的手伸向我的衣扣。
“等等等一下,進展是不是太快了?”
他的吻落下來,“乖,等下會有些疼。”
“?!”我撈起他的魔爪,“魔尊大大,我快死了,這事兒能不能以後再……”
“我在救你。”
看他嚴肅又虔誠,莫非真是我思想不純潔?我隻好放軟身子,又羞又怕地縮在他懷中。
說來奇怪,體內爭執的仙魔兩股氣力正逐漸平靜。
翌日醒來,身體輕盈了不少,唯一的不同是,我修煉多年的仙骨被更換為魔骨——我徹底成了一隻魔。
12.
魔尊輕柔地理了理我額間的發絲,“醒了?”
我趴在他胸前,笑道:“是啊,徒弟。”
他渾身一僵。
“你熟睡時說了夢話,‘師父師父’的喚我,你所說的師父,是誰啊?”
“定是平日裡聽多了你的話本子……”
“秦律,你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我假裝生氣起身要走,他慌張地摟緊我,將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說了明白。
秦律的母親是修仙之人,父親是上任魔王,魔王無法給他們母子名分,又擔心他們會被魔界有心之人傷害,暫時將他們安頓在魔界邊緣。
魔王很愛護秦律,把從不外傳的魔界最高深的秘籍交給了他。沒過多久,魔王的一個手下得知此事,嫉妒叢生,籠絡有不軌之心的大臣貴族,聯手逼宮,借仙魔結親違背魔界規矩的由頭,逼死了秦律的父母。
秦律趁亂逃走,重傷將死時,被我救回仙山,修煉仙法時,腦袋開了竅,漸漸能看懂秘籍中深奧晦澀的招式和技法。
那些謀朝篡位的大臣各自為營,為了得到魔界至尊的位置,打得頭破血流。秦律被徐霖趕走後,誤回魔界,看到父親當年悉心打理一片祥和的魔界,如今戰亂紛飛民不聊生,又惱又氣。
他潛心修習秘籍,由於半魔半仙的體質,始終無法突破。按秘籍記載的方法,他洗去仙骨,血肉重塑,九死一生,煉成魔身後,功力突飛猛進。他的容貌也隨之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魔界無人認識獲得新生的他,更方便他深入敵營。不知殺了多久,也不知受了多少傷,他才坐穩魔尊的位置,魔界恢複了往日的安寧。
“你早就成了魔尊,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
“自古仙魔不兩立,我娘至死未被魔族承認,還因此喪命,師尊也日日將除魔衛道掛在嘴邊……我現在是真正的魔,你是我師父,我無顏見你,怕你生氣。”
“我若真在意你是魔是仙,才不會救你。白眼狼!”我在他胸前咬了一口。
他急忙哄我,看我麵色緩和,才繼續說:“這些年,我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仙門倒閉,你沒了去處,我派人放出消息,擔心你不來,我還想了好多方法。契約、碰瓷,都是我留住你的借口。”
“所以,你早就想讓我變成魔?”這盤棋下得夠大的,我真是小瞧了我的徒弟。
“我怎麼舍得讓你冒險?徐霖說,毒藥針對的是仙門叛徒,也就是修仙之人,若你能成為魔,毒藥便不解自破,不會再傷到你。擔心毒藥發作,我彆無他法,參照秘籍,將你體內的魔氣,打造成魔骨。不論你是魔是仙,我此生隻愛你一人。”
大白天的說什麼情話嘛,怪羞人的,“我、我累了,想睡覺……”
“不急,”他撈起縮進被子裡的我,為我換上紅豔豔的婚服,“娘子,先成親。”
13.
魔尊大婚,想不熱鬨都難,四麵八方的賓客趕來道喜。秦律怕累到我,讓我先休息。
我等他等得昏昏欲睡時,一隻素白的手緩緩掀開了我的蓋頭。
秦律的眸子直勾勾望進我的心底,一如初見時澄澈清明。
我的徒弟長大了。
我勾起他的下巴,“小徒弟,什麼時候對你師父圖謀不軌的?”
“我從沒把你當師父。”
“啊?你!我引狼入室了?!”
“來不及反悔了。”他覆在我身上,扳正我的臉,“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許走神。”
我取出枕頭下的秘籍,挑了挑眉,“除了雙修,明明還有很多種更換魔骨的方式,你果然是趁人之危,趁機占我便宜!”
他拋開秘籍,順勢與我十指緊扣,“和自己的老婆雙修,算什麼趁人之危?”
“那會兒還不是!”
他含住我的唇瓣,喃喃道:“現在是了。”
忙了一晚上,我累得手腳酸軟,迷迷糊糊聽到誰說:“那時,我沒什麼可留戀的,隻想躺在地上等死,你拍醒了我,溫暖的麵容和陽光一同闖入我的眼睛,我便再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