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娘親,我和阿爹回來了……(1 / 1)

提起逝去的娘親,時歸的眼淚又不受控製了,不過低頭抬頭間,竟又是哭成個淚人,眼淚無聲往下嘀嗒著,直叫人心口一揪一揪的。

時歸抽噎不止,腦袋卻是一點一點個不停:“要、要的,要接娘親回家,娘親一定很冷很孤單……嗚我好想娘親啊——”

那個她並沒有真正相處過、隻在夢裡寥寥看過幾年的女人,偏莫名能牽動她的心神,這還不等真正見到對方墳墓,隻淺淺聽了一耳朵,她就難過得不行。

“阿爹,我們什麼時候去?能不能、能不能現在就走……娘親定是等不及了,我已經跟娘親分開好久,娘親好想我的。”

“我想叫娘親看看,我找到阿爹了,阿爹也回來了……”

時歸斷斷續續說著,若非被時序撐著半邊身子,她怕不是能哭暈過去。

任何時候,時序都有無數語言和方法哄女兒不哭,唯在此刻,他隻覺所有言語都無比蒼白,畢竟——

連他自己都眼睛酸脹,喉嚨堵塞,如何能讓一個失去娘親的孩子控製住情緒?

最後他隻能重重點頭:“好,都聽阿歸的,我們馬上就回去,很快。”

臨近年關,正是事務繁多的時候。

無論是宮中宴饗的操持,還是皇帝身邊公務的處理,又或者隻是司禮監涉及到的方方麵麵,都少不了時序這個掌印的坐鎮。

誰也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突然遠行。

更叫人難以想象的是,在這萬事皆忙之際,皇帝竟真的答應了時序的請假。

直到時序帶著女兒離開三五日後,京中才漸漸掀起一陣流言——

聽說,司禮監掌印是帶著一個女童走的。

還聽說,那女童管掌印叫阿爹。

“……”真是大白天的,活見鬼了。

很少有人會往時序的親閨女上麵想,私底下絮叨半天,也隻當這是他認下的乾女兒。

有與時序關係不好的朝臣,想從他這突然冒出來的女兒身上下手,若能從中查出什麼紕漏,給他找點麻煩也是好的。

卻不想一群人跟無頭蒼蠅似的查了一圈,完全沒談聽出那“乾女兒”的來曆,他們既不知小姑娘的長相,也不知小姑娘的名姓,後麵再一問,連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小道消息都不知是從哪流出來的。

京中種種,時序全部清楚,便是那所謂小道消息,其實也是他吩咐散布出去的。

無他,他隻是不想把時歸藏著掖著罷了。

隻他如今一心跟女兒回鄉,知道事態發展在他的掌控內,也就沒多在意。

或許是因為要回家祭拜娘親的緣故,時歸一路都興致不高。

這次回去,她坐上了寬敞舒適的馬車,車廂內永遠備著暖爐和茶點,車夫控製著車馬行進的速度,偶有來不及進城的時候,也有人早早在郊外支好帳篷。

可以說,除了一直待在馬車上疲憊些,並無其他不適。

饒是如此,時歸也生不起什麼高興的情緒來,就連被時序抱在懷裡駕馬的時候,也隻淺淺笑了一下,等回到馬車又是蔫噠噠的了。

好幾次夜裡,她都是在時序身邊哭著醒來的。

她又夢到娘親了。

時序實在找不到能讓她開心起來的法子,隻好命令車夫加快腳程,日夜兼程,硬是將原有兩月的路程縮短到不足一月。

也虧得此次隨行的都是身負功夫之人,這才能承受住高強度的趕路。

時歸年紀小又身子弱,才有些承受不住,暗一就送來了不傷身體的安神藥,隻需半碗下肚,連續兩三日都困頓得不行。

這樣她隻顧著睡覺了,自然也能最大程度地抵消身體上的不適。

原本時序還不願她這樣受罪,奈何時歸自己願意,她都不用多說什麼,隻用低一低頭,嘟囔一句:“我想早點見娘親……”

時序什麼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了。

就這樣二十幾天過去,馬車終於駛入臨榆郡。

進了臨榆郡,離時序的老家就不遠了。

考慮到要給時歸一些適應時間,時序便吩咐車夫將行進的速度降下來,還有給時歸的安神藥也停下,隻以正常速度行走。

時序的老家在南方一個依山傍水的村子裡,那裡盛產橡木,叫橡木村,多年來,村裡的村民雖沒能大富大貴,但也能保證最基本的衣食無憂。

當年時家一夜滅絕,臨近的幾家鄰居受影響最大,或是怕被殃及池魚,或是單純覺得晦氣,前前後後相繼搬離了橡木村,以時家為中心,周圍一圈都空了下來。

時家慘死的人們無人裝殮,又逢天暖,短短幾日就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後來還是村長看不過眼,又是號召大家夥念及時家這些年的好,又是以村長的身份暗暗施壓,好不容易找到幾個年輕益壯的小夥,幫著把時家人下葬。

當時的時序自身難保,饒是被仇人耀武揚威到臉上,除了硬生生吞下一口淤血,其餘毫無辦法,連給家人遙遙祭拜都做不到。

直到他手掌權勢,手刃仇敵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鄉祭祀家人。

那時的他已性情大變,除進村時與村民遠遠見了一麵,後續再無交集,隻得知當年時家諸人下葬全靠村民幫忙,他遣下屬給幫忙的人家各送去百兩銀子。

而村長一家除得了銀兩報酬外,家裡最小的兒子又莫名被縣令看重,要去衙門做了個巡邏的小吏。

與此同時,時序也找到時家下葬的地方。

當年幫忙下葬的人心有恐懼,並未仔細清點逝去的屍骨。

但時序卻是親手挖開墳塋,在棺木前跪了整整三日,又親手撬開棺蓋,將已化作白骨的家人一一抱去新運來的棺木中。

既是親自清點、重新下葬,時序很快發現,屍骨的數目少了一具。

可白骨上沒有特殊標記,饒是他也分不出到底少了誰。

他私心裡希望那少的人是逃了出去,又聽說嶽家在村裡一夜消失,第一反應就是去追查楊家的下落。

然幾次追查,一無所獲。

直到這一次,時序在臨行前又見了楊元興一回,得知現在的楊家全部定居在望蜀村,與橡木村同在一郡,卻是一東南一西北,相隔數百裡。

也是當年的他缺少幾分氣運,兩次從望蜀村經過,偏沒能發現楊家人的存在。

但凡他能早一年,甚至隻是半年發現楊家的下落,他也不會隻等來喪母的女兒,和妻子的死訊。

馬車緩緩停在望蜀村村口,時序第一次生出近鄉情怯之感。

而時歸透過車窗看著熟悉的村口,抽了抽鼻子,嘴角不覺耷下來,嘴巴囁嚅許久,也隻說出一句:“娘親,我和阿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