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楊英,一個非常幸運的農村女孩。我出生後沒兩年就趕上獨生子女政策,我所在的鎮上管的非常的嚴苛,母親被戴上了節育環,我成了一名獨生子女。
我名英,落英繽紛的“英”,也不辜負名字帶來的期望,我中了基因彩票一樣,從顏值普通的父母哪裡繼承了兩家裡所有的優點,從小就是大隊上最好看的姑娘。
我父親和奶奶雖然對沒有兒子頗有微詞,隨著我的長大,也漸漸接受了我是女兒的事實。
更幸運的是,我父母感情很好,對我很好,也很勤勞,經常創新一些新的種植方法。
有些“專家”甚至不遠千裡來到家裡向我父親請教。也時常聽見有人可惜道,“可惜,楊稼盛就是沒讀什麼書,不然也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父親總是對讀書總是不屑一顧,“讀這麼多書,最後還是要來請教我,我的種地技術比那些書呆子厲害多了。”
靠著父親母親的勤勞,我們家一度是大隊生活過得最好的人,第一個修樓房、第一個買電視機、第一個有光碟的人家。
所有人都對我好極了。
按理來說,我應該是一個笨蛋美人,可相反我在學校也過得很順利。
學習過得去,沒有學業壓力的我,雖然不是第一梯隊的好學生,也能位列學校前列,這個成績已經很對得上我隨便學習的態度了。
人緣也很好,估摸著是營養很足的原因,我的身高從小就鶴立雞群,被學校的老師看中,又成了校籃球隊的成員。被迫身強體壯的我從來沒有人敢欺負我,我也看不得彆人欺負人,經常趕跑來欺負低年級學生的人,久而久之,我的屁股後麵總是跟了一群人,我也不差朋友。
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順利的讀完大學,找一個好人家,生一個孩子,過上幸福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怎麼開始轉變的。
記不得是誰家開的頭,偷偷摸摸在外地生了兒子,又帶回來交罰款了,隻記得那幾年大隊上多了很多二胎的兒子。也開始有人在我們家說“稼盛啊,你這身技術沒有兒子真的可惜了,你總不能讓你這個嬌滴滴的大姑娘來繼承吧。”
我最開始不在意,十來歲的我也並不懂生一個弟弟對我來說有什麼後果。我隻是看見愛我的父親感歎自己的技術後繼無人,可是我真的不喜歡種地,很累,如果能有一個弟弟也不錯。
所以當時母親告訴我她要出去住一段時間的時候,聰慧的我猜到了母親可能懷了,我還滿心高興,想著以後帶著弟弟在河裡打浪、泥裡打滾,保護他不受欺負。
很可惜,母親生了一個妹妹。所有人都在勸母親將她丟掉,因為一個女娃被罰款太不劃算了,母親舍不得,想著家底還算豐厚,就抱回了家。
妹妹的名字,叫來娣。
我的日子,過得沒有以前好了帶去食堂吃的菜變少了。奶奶嫌棄母親生的是個女孩,不願意幫著帶,父親又因為交罰款,在田裡拚了命的在地裡勞作,我舍不得母親,放學回家後再也不出去和大家漫山遍野跑了,而是在家裡給妹妹換尿片,喂奶糊。
是的,是奶糊。母親又懷孕了,她不能再喂養二女兒了,要為了兒子保存營養。
正在讀六年級的我也隱隱察覺母親懷孕太頻繁了,可是奶奶說,他們那個年代都是這樣過來的。我看著隻有6個月大的妹妹很是心疼,我開始不期待弟弟的到來了,我總覺得他會給我帶來不幸。
最開始,我還可以正常的放學後再帶妹妹,可是母親不知是頻繁懷孕的的原因,這一胎懷的格外辛苦,我不得不頻繁的請“病假”,回家帶妹妹。
母親開始顯肚子了,又要離開一段時間,母親一狠心將妹妹丟在了家裡。
我看著出生時圓潤的妹妹現在10個月了,反而瘦骨嶙峋營養不良的樣子。我狠不下心不管她,也許是知道自己的出生不被歡迎,妹妹十分聽話,從不哭鬨,不舒服也隻是哼唧兩聲。我偷偷摸摸的將妹妹帶到學校,一邊學習,一邊帶孩子,我也意識到,讀書對我來說可能會變成一件奢侈品,我從來沒有那麼努力的學習過。
幸好我的人緣好,班上的同學憐惜我,幾個老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總是幫我打掩護,學習好像偷來的一樣。
三弟出生了,我小學畢業了,我的成績能讓我上中學裡最好的班級。
因為超生三胎,帶了很不好的頭,弟弟的罰款比妹妹多上一倍,是家裡變得更窮了,地裡的菜都被拿去抵了債,我每天的吃食也變成了泡菜配米湯一般的稀飯,幸好我已經足夠高了,不需要吃太多。
妹妹依然吃不飽。母親奶少,每次都要等弟弟吃了以後才能吃,每次都能聽見妹妹吃不到奶的哼唧聲。
幸好隔壁大嬸也生了孩子,奶多,我恬著臉,抱著妹妹就站在大嬸的院子裡,她家隻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因此對我們姐妹兩心生憐惜,還幫著我妹妹,讓我不要耽誤學習,我很感激她。
可是更大的困難擺在我的麵前。此時是1992年,義務教育還沒有普及到我們這個地方來,我家裡沒錢交學費了。每周一上課前,老師就叫沒有交學費的人站起來,最開始站起來的人很多,到後來全班隻有我起立。
我恍惚聽見了同學窸窸窣窣的在議論我,我仔細去看是誰,誰也沒看到,我有點不想上學了。還好我的姨媽們可憐我,聽說了我的情況,湊了錢,悄悄的將錢塞給我,讓我去讀書。
就這樣我艱難的度過了4個學期。我15歲,初三,正是關鍵的時候,我想去讀市裡最好的高中,據說那裡的獎金很高。
妹妹3歲,弟弟2歲了,這幾年母親生完孩子,又要照顧家庭,根本沒有精力幫著父親種地,賣菜的時候都是用繩子將兩個小孩捆在凳子上。
三張吃飯的嘴讓家裡空前的困難,還不論等幾年三個孩子都要讀書。
“英子,”母親破天荒的遞了一個雞蛋過來,自從弟弟出生以後,我再也沒有吃過雞蛋了,我不敢接,冥冥之中感應到接了這顆蛋,我會失去很重要的東西。
“你堂妹帶給我的,她去外麵打工,掙了不少錢,還給你嬸嬸堂弟帶了一件新衣裳。”母親見我不接,剝開蛋殼,兩個小的看到了,爭著搶著要吃。
母親將蛋分成了兩半,大的給了弟弟,小的那一半給了我,妹妹已經開始知事了,她敏感的察覺到她吃不到這個東西,於是蹲在地上,去撿弟弟嘴中漏下的糧食。
我看不了這一幕,我把手中的雞蛋一小半一小半的喂進妹妹嘴裡,她吃的開心極了,癡癡的對著我傻笑,手上還忙不停蹄的比劃著,“香。”妹妹也許是從小沒有得到充足的營養,3歲了也隻會一字一個字的蹦。
“我知道英子是最懂事的。”母親有些愧疚的看著我“家裡確實沒有辦法了,我問你堂妹,他們廠裡還要招人。”
“我隻有一個要求,妹妹以後必須要讀書,以後給她多吃點。”我隻記得我這麼說著。
後來走到了鎮上的河邊,懷念起小時候跟著表哥表姐在河裡玩水的時光,躍躍欲試想要跳進河裡,卻被一個男孩拉住了,他叫我不要自殺。
他真的好可愛。
漸漸便熟絡了起來。我才知道和我差不多個頭的他居然是高中生,他也因要供家裡人讀書,上不了學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
但是他比我強多了,他很有想法,他說他想把他哥哥供出去之後,就繼續讀書,他還鼓勵我也多攢錢以後繼續學習。
我不知怎麼形容當時我的感覺,他暢想自己未來時真的閃閃發光。
可是,我是女孩,和男生不一樣,他們可以讀書到很晚,女生要在趁青春年華找一個好夫婿,周圍的人都是這麼說的。
他的讀書計劃出了一些茬子。他看起來很絕望,我安靜的陪在他身邊,我太懂這是什麼感覺了,我這幾年出去打工掙的錢都給了家裡養弟弟妹妹。
後來,我們在一起了。我們一起去了省會城市,去為孩子拚一個未來。
後來我們有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兒。我想這就是童話故事裡的大結局吧,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