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升卿自放下的懸梯爬下,遠遠就見退潮的海岸線上一支長長的迎親隊伍。
這支隊伍起首以開道旗和鑼鼓當先,其後是一乘八人抬的血色花轎。花轎後麵跟著三牲和大紅妝緞的嫁妝。
唯一和普通迎親隊伍有所區彆的是,這花轎前沒有身騎高頭大馬的新郎倌,而是個穿著花花綠綠的虔婆,圍著轎子,搖頭擺尾地跳著些古怪的舞步。
那婆子一邊跳舞,一邊口裡大聲讚頌:“山神在上,風調雨順~山神庇佑,雨順風調~”
沿途村中的男女老幼都自發地加入了這支隊列,不時有人在隊尾的漁簍裡投下幾個銅板,將幾個漁簍裝得滿撲出來。
如此浩大的聲勢,在這個不超百人的小漁村中,當真屬於罕見。
“借問一下,這是誰家娶親?”升卿用蹩腳的沿海方言詢問當地人。
抱孩子的青年婦女將這人由頭至尾,上下好一陣打量。
船隊滿載貨物駛離港口的頭天夜裡,他們的船隻便在海上遭遇了暴風雨的猛烈襲擊。半數船員為巨浪卷走,船隻順著洋流漂泊了十數天,最終在這個偏僻漁村擱淺,最終也就四人靠著頑強的意誌,勉強活了下來。
升卿因為連日的饑餓和脫水,顯出格外憔悴的病態,被海風吹得發硬的外套層層疊疊滿是鹽漬,油得發膩的衣領豎直打挺。
女人掩鼻輕聲道:“是山神娶親呢。”
“山神?”升卿一怔,當即敏感地意識到,自己在海上漂流日久,身上的氣味定然是不好聞的,怕是薰著了這個女人,慌忙斂袂後撤出一步。
“那轎子是用來抬山神的新娘的,每年這時候,村長都會帶頭抽簽,選出一名將笄之年的童女,向風希山的山頂洞中獻祭。”圍觀的老嫗看這人衣衫破敗十分可憐,耐心解釋道。
人祭?還有這麼愚昧無知的習俗。
升卿聽完後不覺輕蹙眉頭。
這時,星戥湊近,遞過來一個盒子。
升卿摸摸他的腦袋。
升卿是一向拿星秤和星戥兩個仆從當親兄弟看待。
“什麼呀?”是個巴掌大的小盒。
星戥耳根紅紅的,握著兩手,教升卿翻過來,在盒子底部擰了兩圈發條,再翻過來,將盒蓋掀開。
小盒裡登時立起一個身著白色紗裙的妙齡少女單腿起舞。
“西洋八音盒,我看到岸上有人賣這個,過兩天,你的生辰。”
他不提,升卿幾乎忘了。
“真是好看~很貴吧,多謝你的壽禮。”光看做工就知道這玩意兒造價不菲,難怪星戥向自己提前支領月銀,當下極為捧場的回答。
星戥憨笑答應著向後倒退,幾乎撞到前來報信的翻譯身上。
“當家的,有件麻煩事需要您緊急處理一下。”
升卿才發現迎親的隊伍經過他們擱淺的船隻邊上時,停下了。
花轎還沒停穩,當先轎夫一把掀開了轎簾。
“嗚嗚嗚...”一個頭蒙黑布、反剪著雙手的男人猛然從轎內跌衝出來,把圍觀婦孺嚇得向後退出了幾步。
轎夫扯著頭發把人拖出轎子,一腳踹中膝彎處,叫他跪在當地。
幾乎所有男人都抱著胳膊站出來,將升卿四人團團圍住,揎拳擄袖,大有一副一言不合,就要開乾的架勢。這群人裡為首村長樣子的老頭,神情倨傲地跟翻譯說了幾句,叫翻譯轉達。
“村裡人說,咱們貨船藏匿了山神新娘,要找當家的理論。”
升卿一聽就明白了。
原來他們靠岸後,由於人手短缺,雇過幾個當地人幫忙搬運船上的貨物。想必是,其中一人的妹子恰巧是今年村裡選給山神的祭品。為了搭救至親,這家夥錯把腦筋動到了他們船上,前幾天晚上趁著天黑預先把他妹子偷藏在了船上,預備蒙混過關。
他想的是,起轎吉時是不好延誤的。若熬過晌午,村裡人遲遲找不到他妹子,拖不起,可能就會重新抽簽,選取新的祭品。
可惜他小瞧這個虔婆。
這婆子翻起一雙白眼,手指直直地指向船艙:“在那裡,船艙角落,那個逃跑的新娘。兩名漢子聞言,即刻向懸梯走去。星戥雙足點地,一躍攔在了二人之先。
升卿將手一抬,示意星戥住手,朝甲板上那個衝出船艙手足無措的女孩子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倒不見得對人命多麼重視,隻是船員確屬於他們雇傭。升卿身為一船之長的確負有不可推卸的管理失職。
升卿一把握住那女孩兒冰冷發顫的雙手,從懸梯處接住她。
這孩子看著不比自家小妹妹大出幾歲。這段寢食難安、東躲西藏的日子令她如同一頭受驚的小鹿。輕拍她的脊背,替她理順蓬亂的頭發,升卿隨口問:“那你們預備怎麼處置呢。”
“這兄妹倆對山神存有不敬之心,按照村規,要把他二人綁上石頭填海為懲以儆效尤,除非...”
“什麼?”
“除非有人肯出錢,替他家再買一個女孩來替代他妹妹。”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其實也都不算是問題。
“那要價多少呢?”
“兩箱金子。”
翻譯脫口說出價格的時候,自己也著實嚇了一跳。
船員頭上的黑布已被揭開,他跪在地上同他的妹子一起用乞憐的眼神望向升卿。
有人把他們賣了!
升卿優先考慮的是這樁事情。
眯起眼睛,目光從那個五花大綁的船員掠到了翻譯身上。
他們九死一生,就算能把船上僅剩的貨物全部脫手,至多也就能賣了一箱金子罷了,這群人卻脫口便要兩箱金子。
升卿一笑:“哦,這樣啊,那趕緊的,扔海裡去唄,還問我做什麼呀?”推開女孩,將人轉手摔進神婆懷裡,完全無視於女孩的錯愕和眼淚。
“這海它也不帶個把門的,是我們家開得還是怎麼樣,你們想扔扔唄,就這也犯得著來問我,真的是...”升卿嘟囔著轉身要回船上。
哎?...眾人聞言不覺都是一楞。心說,這人不按常理出牌。
村長趕緊拉住翻譯,又在他耳邊咕唧了一番。
“當家的,您等一下,他們又說,無論這人是不是處死,您都得付兩箱金子才能走。”
明著欺他們人少咯~打算開始明搶了。
交金贖人嘛是不可能交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開玩笑,金子是她晏升卿拿命換的。商人全是死要錢不要命的,這種話豈是戲語?
升卿打開隨身攜帶的懷表,秒針滴滴答答地走著,還有一天又12個小時。
“那你們看這樣好不好”。升卿脫下了船長帽,露出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以及曬得黢黑的皮膚,一口銀牙格外白亮。
她這番舉動,引起了當場一陣不小的騷動。此刻都不需要人翻譯,升卿都知道他們在議論些什麼。
“居然是個女的,難怪看著單弱。”
這群人本就藐視升卿年輕,一旦發現了她女子的身份,這話可就更難聽了。
“現在的女孩子家家,都是這樣,不守本分的嗎?”
“是啊,不在家孝順父母侍奉公婆,成日價拋頭露麵,真是有傷風化。”
“不過仗著年輕,有幾分姿色,瞧著就不像什麼正經女人。”諷刺的是,這類閒言碎語裡說得最起勁那一波,不乏跟她一樣都是女人。
升卿對此感到厭煩,她也懶得辯駁:“要年將及笄的童女是吧。我後天才滿十六,你們看,我可以嗎?”
星戥和翻譯同時驚呼:“大小姐!”“當家的!”
我就是很好奇,什麼妖魔鬼怪的,也敢枉自尊神。誰家正經神仙要活人血肉祭奠?反正還有得是時間,就抽出一晚的功夫陪你們玩玩的,又怎麼樣呢?升卿心說。
翻譯急得不行:“當家的,他們也不是這個意思,要是您實在是出不起這個價錢,其實也沒關係,可以找當地中人,與中做保,另外賒一箱金子也就是了。您說這種話,讓我們如何擔待得起呢?”
還另賒一箱金子,升卿都氣得笑了。
幾個村民向村長諫言:“她年紀輕輕,跟這麼多男人在船上廝混,誰知道她還是童子身不是。”
升卿顯然聽懂了幾人的嘀咕,撩開袖管露出一截藕臂,手腕外側赫然印著一枚赤紅色的守宮砂。
村長老頭伸出雞皮發皺的雙手剛要拉過她細看。卷袖一翻一掃,重重擊打在眼皮之上,沒等老頭哎喲一聲驚呼出口。升卿反手一掌摑在翻譯臉上。
翻譯被打到節節倒退,升卿出掌迅疾如電,在他左臉印出一個五指清晰的掌痕,他居然都不知做何應對。
升卿也不會給他機會反應,又是左右開弓,一連甩出六七個大比兜。直扇得翻譯左右兩頰均勻地泛起紅光,對稱地腫得一般高起,她這才滿意地越過眼前人一指青山,怪叫道:“啊!”
眾人嚇了一跳。
“山神!我那素未謀麵的丈夫!”恰也是那麼趕寸,這時,平地一聲悶雷,震得人耳鳴心顫。
“丈夫?”這一驚一乍的。
雷聲震得場上人心惶惶,鴉鵲無聞,人人鬥衣而戰,隻剩少數幾個膽大的抬頭望天,但見晴空萬裡,半片雲彩都不見,哪裡來的雷聲?
“對,我未來夫婿,山神它老人家,托我給這小子帶點薄禮,叫他不懂講人話的時候,就適時閉嘴。”這時有人發現這女孩的當地口音陡然變得地道起來,就好像真的有神明附在她身上在展示神跡的一般。
村長老頭經多見廣,並不像其他村民那般好糊弄,他為升卿一袖打中的眼睛,此際還火辣辣的刺痛,心裡老大不快,此刻兩手如鉗,複向方才那樣探向升卿的手腕,隻是這次出手,手裡加多了幾分內力。
突然,另一隻枯枝樣的手搭住了老頭肩胛。
“山神的新娘也準許你輕薄嗎?你這樣不敬山神,不怕它老人家降罪?”
神婆將大紅喜服披上了升卿肩頭,官話裡夾帶著方言:“你們要記住,山神隻收自願受它試煉的新娘。這孩子既然誠心實意,我們就該加倍敬重她。轉眼將近昏禮,你們捫心自問,落日起轎以前,還能找到如她這般甘心情願嫁與山神的女孩子嗎?可彆因你一人的好惡觸怒神明,錯過了吉時,今年你們還想有好日子過嗎?”老頭想到那些年的天降神罰,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說畢,神婆扭頭看向升卿用純正的官話道:“好孩子,你有什麼心願,起轎前都可以告訴婆婆,如果婆婆辦得到,一定儘可能滿足你的。”
升卿毫不客氣:“我倒確有三個心願。第一,出發以前,我要半天功夫跟家中弟兄好好話彆。”
神婆點點頭:“這是自然。”
“其二,我想儘可能多了解一些有關我那死...斯抬斯敬山神老公的神仙事跡。”
神婆深深看她一眼,悠悠道:“這都不是問題,若有機會,婆婆且會一一告訴你的。”
“第三點嘛...”升卿點指預備開溜的翻譯:“他不許走,我要他跟我一塊上山。”
翻譯勃然色變,擺著手抗拒道:“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我又不太會當地話,你不跟著去,萬一我跟我那個山神老公溝通不暢,夫妻感情破裂,降下神罰的咱大夥全都玩完,大家講我說的對不對。”
幾個懂官話的村民聽她這樣講,圍著村長老頭,又你一言我一語地獻言獻策。
“給她時間,豈不等於給她機會逃跑?應該把人先捆上帶回去。”
升卿麵不更色:“我是自願的,犯不著綁我。論人,你們數倍於我,再說你們這地界山路崎嶇複雜,我們仨就是跑,能跑得過你們嗎?”
神婆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信這孩子。等下晌午時分,你到村口大橡樹底下第一間屋子來,有人會替你上頭梳妝。”她指指那個落跑女孩和她的哥哥:“這兩人就交你處置吧,要殺要剮,隨你喜歡。”
眾人走遠後,星戥用隨身短刀替那小夥挑開了繩索,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兄弟,我看這地方稀奇古怪,沒半點人情味道。什麼狗屁神罰,分明都是天災,非攪合成人禍。你們也算是把全村人都開罪了,以後凡村裡有什麼災啊禍啊,肯定都要歸咎到你兩個身上。有得留在此地給他們尋晦氣,不如趁早跑了吧。”說著掏出幾塊散碎銀子硬塞到小夥手裡。
小夥子拿著銀子,有些茫然,他兄妹互相攙扶著,紛紛向升卿投去一種複雜的眼神。
這女孩真叫人捉摸不透。要說她是救命恩人吧...聽清贖金的時候,她第一反應就是放棄救人。要說她刻薄冷情吧,又是她主動提出,以身代之,替他妹妹去山上送死。或許促使她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真的是商人重利輕生死,但無論目的為何,確實是她的這個決定,暫且保住了他倆的性命。
升卿見他倆並沒有急於離開,笑向那少女道:“我這位前任,還不走?可是又舍不得這門親事了,還是預備留下給我隨禮啊?”
兄妹倆聞言相視了一眼,雙雙跪倒。
星戥剛想上前拉起二人,被升卿一個眼色製止。
升卿看著兩人插燭似地向她磕了三個響頭,神情淡淡地。
很好。
她晏升卿本就不喜平白欠人恩情,更不喜施舍恩情。這樣可算兩清了。
立起身,女孩仿佛又想起些什麼,走到升卿麵前,從懷中掏出一個珍珠小褡褳塞進她懷裡:“山神還不算頂凶險,傳說,傳說...那些被山神吃掉的枉死的女人,化成了厲鬼。到了晚上,村裡男人們若不結伴,都不敢上山的,你...你可要小心。”
升卿揭開褡褳,裡頭一小袋糯米和一柄桃木劍,不覺啞然失笑。
......
“幸而你機靈,那聲晴空霹靂真乃神來之筆,我攏共就會這麼幾句當地話,你不來,我非露餡不可。”星秤擅口技,適才那一記平地悶雷,想必是出自他的手筆。
星秤好奇:“手臂上那個紅點哪裡來的。”
升卿笑笑:“手快,借嘴上剩的胭脂。”她打開懷表看了一眼:“好在派出的前哨飛馬來報,其他船隻受損不重,即刻會從最近的港口來與我們彙合的。”隻要再等上一天又11個小時,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時間雖短,剛好給大家一點時間休整。你們在這裡等著彙合,我去去速回。”
星戥原以為升卿說要頂替那女孩的話,隻是把村民誑走的說辭,沒想到她真要上山,不禁急道:“你沒聽那女孩說嗎,山上有神有鬼,我們好容易死裡逃生,你又何必再去涉險。”
升卿看看他:“你信這世上有神嗎?”
“咱們在海上遇到暴風雨那陣,被海浪卷跑的那些水手,他們向神明的禱告難道不夠虔誠嗎?星戥,這世間唯一的神——”
纖長的手指點指胸前:“存在於你自己心間,是你在生死關頭不放棄自救,死死攀牢桅杆的雙手,是你絕境裡心懷希望的那份善念,除你以外,世間無神。
“你才是你自己的神。”
星戥默然,升卿的這番話似乎又把他拽回了那十多天噩夢般的日子。
升卿冷笑,繼續說道:“同理,這世間也沒有鬼。所謂的山鬼,不過是同我一樣,選給山神的祭品——一些逃不開命運擺布的可憐女人罷了。那些推她們去死的人,他們於心有愧,這份愧化作了心頭鬼,他們才需要怕,我有什麼好害怕的。”
升卿接過星秤遞給她的柳葉小刀,貼肉藏好,笑道:“我涉險的次數還嫌少嗎?要真有閻羅殿,容我去把寫了咱們的那冊簿子撕了,叫咱們長長遠遠都活著,好不好。”說著又把珍珠褡褳和八音小盒交還到星戥手中,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我心裡有個猜想,非要上山一趟驗證。你知道我無利不往,絕對是有把握的,你跟星秤替我守住此地,一個妖魔邪祟都不許叫放出村跑了。”
“今兒明月高懸,便是我抵達山頂之時,你們往後數上十二個時辰,若是明天同樣的時辰,我沒有回來。”她低語道。
這是最壞的打算,雖然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情況,但也需要考慮到:“你們記住,找晏記的人馬彙合,從山上到山下,格殺勿論,不問鬼神。”
升卿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眸子裡卻閃動著殺意。
升卿就是這樣,她永遠願意把事情想到最壞。
.......
聞著遍身花香,摸著吃得圓滾滾的肚皮,升卿一掃連日來的鬱結。
足見答應這門親事,也是大有裨益的。
至少她一文錢沒花,不單洗了個香噴噴的花瓣浴,還外加飽餐了一頓。
在淡水匱乏的海邊村落,提出要燒水沐浴可是項極為奢侈的要求。但升卿有山神這塊擋箭牌,講起來就是她一身穢氣的如何能與山神同衾共枕,似乎也十分在理。
洗完澡,輪到給她上妝梳頭,升卿又開始嫌這嫌那,挑吃撿穿,隻把圍著她的一眾村民指使得個團團而轉。稍有不從怠慢,非打即罵,動輒祭出山神大旗。眾村民敢怒不敢言,隻好有氣往肚裡咽,心下都暗暗說,這蹄子惡有惡報,活該她短命早死,好在今晚她鐵定死無全屍,這樣一想,心下才稍加寬慰。
升卿毫無所謂,往大紅花轎裡一躺,美滋滋地翹起了二郎腿。她揭開轎簾,眼見得翻譯爬山爬得腿肚子打顫,心情分外美麗。
這路越發荒僻,迎親隊伍分明還有十幾名大漢尾隨,翻譯卻不免越走心裡越慌。
邪風自半人高過的草上掃過,隱隱的,一陣忽高忽低,忽近忽遠地嗚咽哭聲傳來。
男人們丟下花轎、聘禮,背靠著背,一步一挨挪,四下張望著。
升卿眼尖,就見草叢內一條黑影倏忽而過。領隊老頭斷喝一聲,閃身退避,其後手持魚槍的漢子齊吼一聲向草叢激射出去,十幾柄魚槍滑破長空透出肅肅獵響。
“中了!”翻譯嚇得收緊了脖子,往婚轎的方向縮了縮。
這類漁民常年在船首仗鏢漁獵,其目力臂力俱是驚人,對於他們能射中邪祟,升卿倒並不感到意外。
然而,奇怪的是,兩名漢子得手以後,非但毫無欣喜之色,從他們泛白的臉色和顫抖的雙手中反而透露出十足恐懼和不安。
一定是手感不對,升卿心說。
在場眾人緊緊盯著二人動作。兩名漢子慢慢往回收著繩索,小心翼翼,麵色愈發凝重。不多時,當先一人的繩索收了回來,眾人屏息凝神,借著月光一看。
原來是隻大胖老鼠。
大夥長舒口氣,互望一眼,為彼此這如臨大敵、草木皆兵的樣子自我解嘲道。
正當此時,野草一動,幾杆未及回收的繩索毫無預兆地極速繃緊,像無數看不見的巨手一拉,將幾名漢子拽飛當場。
魚槍的槍鏢為了增加捕獲的成功幾率,與普通箭矢相比,會在鏢頭位置特彆增設倒勾,這樣的優點在於,一旦射中獵物,槍頭會死死咬住獵物,輕易掙脫不得,越是掙紮,槍頭陷得越深,但缺點同樣顯而易見。加之漁民愛惜家夥什,都習慣拋擲魚槍前,槍索在腰上纏繞一圈,遇上現在這種狀況,遭遇勁敵,便再無計可施,插翅難逃。
翻譯嚇得掀開轎簾,一頭撞向升卿懷內。
升卿視線受阻,待到踹開翻譯,閃身出轎時,當先那名漢子已為不知什麼東西啃去了半邊臉,眼見另一人也殞命在即,當即撿起地上一杆魚槍,在幾捆繩上繞了兩圈,立時反手擲向花轎。槍鏢奪一聲嵌入轎身,拖拽之勢頓緩,借槍頭又劃斷了繃緊的繩索。
翻譯早嚇得骨軟筋酥,本還想跪求誰帶他下山,哪知那些村民得了命,自顧尚且不暇,撇下被咬死的兩人,張皇失智,爭先恐後般急奔山下逃命去了。倉皇失措間,翻譯被人頻頻踹翻在地,他這會兒頭昏目脹,隻覺得世界一片混沌。
還不他緩過神來,齊腰高的草叢劇烈晃動,伴隨著濃烈的腥臭味,一波地動山搖的攻勢貼地襲來。
翻譯拚命向後扯升卿的小腿:“快跑呐!”
升卿紋絲未動。
莫不是....當家的也嚇傻了,連道她都走不動了?
翻譯抬頭,見到了一副更為駭人的景象——他發現升卿居然在裂開嘴微笑...她白亮的牙齒在皎潔月色下格外刺目,周身散發出一股猙獰的氣息,甚至不下於眼前邪魔的恐怖。
“媽呀...上...上身了...”翻譯翻起了白眼,咕咚一聲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