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如約而至,大地回暖,不少過路人重拾行囊,經過山腳大路時停步買些美食。人愈來愈多,很快又讓秋禾一行人早早收攤。
每日烹飪美食,秋禾已是駕輕就熟,一人也完全應付得過來。
大夥兒擠一擠,馬車上其實還能多塞下些東西。
於是,秋禾又開始往小鋪中加入新的吃食。
餘雨看著她不知又從哪兒變出些大簸箕,一下就明白秋禾這是要做什麼。
不同的是,這簸箕不在家中使用,而是要帶去“秋禾鋪子”現場烹製小吃。
這天,眾人騰出位置,與簸箕、蒸鍋一齊坐上馬車,顛簸著往鎮上去。
到山腳大路時,已有不少常客在樹蔭下等著,一看馬車來了,紛紛圍上前,看看小秋掌櫃今日帶來了什麼吃食。
於是,他們便看見了那樣大的幾疊簸箕。
“掌櫃,這是要做簸箕粄?”當地人自然知曉這竹編大盤子的用處。
“是啊!能做不少!”秋禾應聲道,手中不停忙活。
倒是有外地而來的過客不知這簸箕與簸箕粄是何物,生起疑惑來。
於是,一個當地人看他似乎是自南嶺借道而來,便向他解釋道:“這簸箕粄是我們閩地山林的特色小吃。簸箕粄的那層粄皮,與南嶺的龍龕糍【1】相似,不過我們這兒是往粄皮中卷入餡料,十分好吃。像現在時候早,最適宜早晨出工前來上一盤。”
“哦哦,那小掌櫃!給我來上一份嘗嘗!”過路人聽後,對這吃食心生興趣。
“好嘞!”
少年人們已支起小攤,謝彌音餘雨在旁邊賣燉湯,煮些粉麵,這邊秋禾就拿出新帶來的一筐家夥,為客人們當場做起簸箕粄。【2】
她今早熬湯時,借著那半個時辰的空當,往已經浸濕的粘米粉中緩緩加入涼水,製成米漿。不可太濃,也不得太稀。
現在於眾人注視下,秋禾往燙淨的簸箕上抹好薄薄一層油,打入一勺米漿,左右晃動使米漿均勻鋪平。
蒸鍋中加水燒開,她將簸箕置於其上,幾乎隻是她將炒料取出的空閒,粄皮就已蒸製完成。
起鍋後,再用筷子輕刮邊緣,緩緩剝離下整塊晶瑩軟嫩的粄皮。
秋禾手邊放有兩種已經炒製好的餡料,問客人:“您是要豆角餡的,還是蘿卜乾餡的?”
“都要。”
“好的,您要加些瘦肉麼?”
“好好!照掌櫃喜好做。”
於是秋禾手一揮,叫旁邊謝彌音自清骨湯中裝一碗瘦肉來。這鋪子中吃食種類不少,真是無形中為他們又增加了多種搭配。
謝彌音早就想過來看秋掌櫃做簸箕粄了,這下馬上屁顛屁顛兩步跑來,嘴碎得不行:“我來了掌櫃,掌櫃,我留在這兒給你打下手吧……”
“嗯?清湯粉煮完了?”秋禾一挑眉,想逗逗他。
“沒有沒有,怕麵煮爛了,小生這就回去,這就回去。”謝彌音假笑著,又回到那大鍋旁。
這邊,秋禾往鋪開的粄皮上加入幾條長長的餡料,用湯匙把粄皮劃為幾份,依次卷起,裝盤。
黃綠相間的餡料,隔著薄薄一層粄皮若隱若現。
最後一步乃是重頭戲,往熱乎的簸箕粄上打入一勺油蔥,又使這看似質樸的吃食覆滿油水。
炸好的蔥末攜著噴香的油自簸箕粄上流下,所著痕跡流光四溢。
客人接過瓷盤,夾起一條簸箕粄,一口咬下去,豆角的清新鹹香混合著油蔥那好似大魚大肉般的香氣,又有米漿製成的粄皮解膩,一下吃完一大盤,真是如何都吃不膩。
隻要米漿、炒料、油蔥備得夠多,這吃食怕是真能叫客人們從早吃到晚。
不過到了時辰,秋禾一行人還是要趕路回雁村,這山路漫漫,夜裡除了月光,再無通明處。
客人們多是不舍,盼著小秋掌櫃明日再來。
-
馬車奔出不久,經過鎮上,秋禾帶著兩位夥伴下馬車去先前約好的店拿貨,承望一人在街邊等他們回來。
該說不說,鎮上的貨較村裡,可選的更多,品質也更佳。
秋禾打算讓自己鋪子中吃食的口味再細膩些,便來這兒選些更好的貨。
誰料,三人剛提著貨出來,就看見二伯母的大兒子秋略。
算算,他擺攤做生意有些日子了,雖然車都是他幾個“弟兄”推的,但也還算吃苦耐勞。可這很快就要天黑了,他不回村裡去,怎麼還在鎮上……閒逛?
是的,秋略就這麼一人在街上走著,不見他那三架小推車。
秋禾本懶得多看這人一眼,卻忽而見秋略走至街邊花鋪旁,大手一揮擲去一把銅板,抱來一盆花,送給了不遠處一位似乎在等著他的姑娘。
“哦?”餘雨一眯眼,歪頭道。
“嗬嗬。”秋禾拍拍自己的好姐妹,讓她快些跟上,承望還在等他們。
這腳步加快的模樣,很快被秋略看見,他帶著收下了花的姑娘過到街這頭,一下喊住秋禾:“小妹,見到兄長也不打招呼了?”
“啊哈哈。”秋禾看向秋略,又看看他身旁滿含嬌羞的姑娘,看上去年紀比餘雨還小些……
“阿霞~”秋略伸手攬過抱著花的姑娘,向她介紹道,“這是我堂妹,也學著我這個兄長的樣子做生意。不過不像我在鎮上,這幾個小孩都在山路上擺攤。和我說得一樣吧,我家中的人的溫和勤勞!大夥兒要是見了你,肯定喜歡得不得了。”
嗬嗬,家中人溫和勤勞。
二伯母的模樣隱約浮現,十幾年來那都是不忘初心,未曾改變。
秋禾心中嗤笑道。
秋略又轉頭向眼前三個“小孩”介紹道:“這是鎮上的姑娘,夏霞,善良大方,喜好美食。”
“小妹好,我是夏霞,喚我阿霞便可~”
該說不說,縱使秋略讓人看著不順心,他身邊這姑娘卻是真生得清秀,笑起來也是十分和善。
才讓秋禾放下些芥蒂:“秋禾。姑娘年芳?”
夏霞:“十六。”
秋禾點點頭:“我十八。喚我本名就好,時候不早了,回見。”
說罷就要帶著兩個夥伴走。
秋略卻一下攔住她的去路,低聲道:“哥哥前些日子給你機會,你不要,現在是不是吃醋、後悔了?你若是想哥哥,哥哥可以來日再尋阿霞。你也知你十八,你怎麼就不急呢?官府馬上就來了啊……”
他這麼一攔路,謝彌音和餘雨首先不樂意了。
餘雨喝道:“怎麼樣都輪不到你這個混蛋!”
謝彌音:“這裡是鎮上,你要是敢動手動腳,官府才是馬上就到。”
秋略看夏霞似乎聽見了什麼,忙假惺惺微笑著溜回她身邊,帶著她,同秋禾幾人告彆。
秋禾回到馬車附近,剛一出現在承望眼前,就被他用那雙滿目柔和的眼神注視著。
她卻忙於提貨鑽回車廂,都沒搭理他一下。
承望也像自討沒趣,側身牽起韁繩。
這一切全被餘雨儘收眼底。
他二人沒有秋禾那樣走那麼快,還離馬車有些距離。
“你看見承望剛剛那眼神了沒?”餘雨拉住拎了最多東西的謝彌音,貼著他的耳朵低聲道,“承望不一般,不然……我們撮合撮合他二人?”
謝彌音作為一個純讀書人,卻也對此事十分有興致,差點沒壓住聲音:“好哇!啊,……”
餘雨搖搖頭:“我就怕她是塊木頭,先一步把承望趕跑。”
謝彌音沒過腦子道:“做生意的,不能呆傻吧,這也是‘駕馬師傅’哇。”
商人之女餘雨聽他一言戳二人,空出一隻手,就捶他臂膀:“呆傻?罵誰呢?罵誰呢?!”
謝彌音被打笑了:“你等我再讀點書,考了官多與百姓打交道,就會說話了。”
“啊,等不了!秋禾的事情才是現在最急的!謝彌音,你不是很快要走了嗎!咱不能讓秋禾真‘進去’了啊!!”餘雨跺腳道。
“我想想……我想想……”謝彌音垂著腦袋,跟上餘雨。
“哎,回頭再說,回頭再說!再不走天黑了……”餘雨擺擺手,邁著小步子跑向馬車。
兩位夥伴的想法固然是好的。
隻是他們不知,他們費儘心思想撮合的二人……
早已“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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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彌音餘雨二人還在遠處時,承望看著秋禾疾步而來,一下鑽進車廂。
方才沿街之景他全都看見了,明白所生之事,溫和問道:“秋略又亂說話了?”
“是,他也就會說那些。”秋禾在車廂中,邊放東西邊道。
承望察覺到她有些不悅,也是,總被這樣一人纏上,怎會舒心?
承望:“我們那日定下婚事,日後官府應當也不會尋來。我知你不想將此事往外說,我會替你守著。”
“……好。”一陣沉默後,秋禾才道,“多謝你了,承望。反正也隻是搭夥,不會辦婚宴的,你不必多想。”
“我明白。”
承望從未與誰親近過,如今為尋個身份,竟然同一位並不相熟的姑娘走到一起。
姑娘並非那種意思,他亦是。
他想,這姑娘或許更算得上是他的恩人……
那時,他不甘心身死荒亂之中,拖著條殘腿拚命往南跑……
一路上風霜雪雨,將腿上新傷變成頑疾。
翻過一座座山,人間愈是一片青綠,再不見北境枯木成行。
行至此處,承望精疲力竭,已邁不開一步……
他扶著青竹,身子一軟,直接跌下山崖。
迷迷糊糊中,他隻覺有人在喚他。
或許是隸州那些因疫病而死百姓還在哭嚎……
不知是不是夢,承望掙紮著爬起,拖著殘廢的身子往人群裡去,都是些已經死去許久的苦命百姓。他們如今“死而複生”,紛紛看向這唯一的“活人”。
他們伸出手,想承望公子抓住。
他們喊叫著,想承望公子帶他們走。
誰知還未觸及一人的承望,忽而被從天而降的一腳痛踹——
一下將他踹回了人世間。
正是小山崖下,秋禾那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