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故夢幾許嬌嚶嚀,幽途倩女不惜霜!……(1 / 1)

九衢塵 蝦頭鼠鼠 5765 字 10個月前

寒風似刃凜冽,妖炁如潮汲天。

破敗神祠內,脈脈重音回蕩不絕,宛若獸皮大鼓,於悠遠深山中接連擂響,每一記重擊都如心臟搏動,震撼著神祠四壁,令人心神動蕩。

伴隨著那股強烈的妖炁,一道龐然身影,從寒風結霜的門戶中,緩緩步入神祠。

這一刻,整座破敗的神祠,都因霸道的妖炁,而搖動不止,地上碎石無聲碎裂,梁間積塵抖撒飛揚。

那大妖意圖於神祠之內舒展身體,隻可惜他的肉軀過於寬闊雄壯,高大得到幾乎需要弓著腰,才不至於撞破半塌的屋頂。

隻見它籠著一身狂野霸道的黑色毛皮,每一根毫毛上,都迸射著古銅似的華光,宛若金漆鐵鑄的神鬼祀像。

一頭烏黑濃密的長毛,如狂瀑般披散下來,垂落肩側。

麵若黑月,為濃毛所掩的五官,縱使輪廓毛糙,卻依舊宛若刀削斧刻一般,鋪陳出不可一世的威嚴。

深邃的雙眸中,深處有璀璨星河轉動,好似世間萬物,皆落於其中,散發出不可匹敵的威壓。

目中攢射出的神光,鋒利得可劃破虛彌,連形體虛無縹緲的元炁之力,都為之冰封凝滯。

三角大鼻呼出兩喘惡息,是天地之間至純至精的寒烈之氣。

每一個呼吸,都像是調動著四方的風雲,強烈的威壓,如同無形的潮汐,推向四周。

延到耳邊的巨吻,呲出兩根朝天的粗壯獠牙,宛若神祠壁畫上的神明惡相。

兩展巨大的黑翼,於大妖的背後伸展開來,刺出骨爪的翼尖,似有點點鋒芒,於其上微微閃動,宛若夜空中最明亮的星鬥,聖潔而遙遠,但又帶著一絲難以觸及的高傲。

而在大妖背後,一條銀黑相間的長尾,拖曳於地。

長尾的每一次拂動,都帶著決然的霸道,令周圍空間為之幻化扭曲。

而那些環護在大妖體外的霸道妖炁,時而擬化寒風,凍結一切攔路之敵,時而散作霧靄,幻化奇冠異服。

隻見一頂造型如芭蕉大葉的冠冕,滑稽卻又得體地,落在大妖頭頂,宛若峰柱傲然挺立。

那芭蕉葉造型的古怪冠冕,其上每一絲細微的葉麵脈絡,都在霸道妖炁的扭曲下,變動為魚鳥蟲形的咒文,散發出一股古老而恐怖的力量。

再往下,又是妖炁幻化的產物,一件明顯是仿了此間敗落神祠,內中破碎神像服飾的古樸官袍,將大妖龐然的軀體裹於其間。

那官袍的服色,是從幽冥之河中,所提取出來的邃藍,水波狀的蜿蜒紋章,順著官袍的邊襟、袖口而四下蔓延,用最隆重的禮儀,裝點著大妖的不可一世。

腰間的玉帶寬厚沉重,每一塊鑲玉都雕琢著山川河流,將一股堂皇大氣,並入大妖霸道剛烈的氣勢之中。

那玉帶邊側,所下綴著的一對銅鈸,於大妖邁動腳步間,於神祠內繒然響徹,回聲如虎嘯熊咆般蕩個不休。

半身宛若黑金所鑄的妖炁甲胄,覆蓋住大妖的胸腹與左臂。

每一片甲葉上,都雕刻著飄逸的雲篆,流動出沉然卻又強悍的妖炁波動。

在大妖的手中,是一柄丈餘長槍,杆身刻著繁華瑰美的紋路,散發出古老氣息,而尖銳的槍鋒,則鑄作虎首撕咬的奇詭刃形,閃動著凜寒而狠利的冷光。

這大妖未曾無言,但其霸烈的氣勢,已然貫頂衝天,目光如俯瞰臣民般的,從容掃視著神祠內部,最終停留在幽惜霜和元歌醮兩人身上。

一步跨出,神祠內的氣流,似是畏懼大妖身上王者氣度,皆乖順地為它讓開道路。

元歌醮眼神堅定,因元炁未複,而不住顫抖的身體,在肆意彌漫的霸道妖炁之內,挺立得如槍筆直,表示著自己絕不向大妖屈服的決心。

他彷佛一塊頑石,即便妖炁波動如急流暴雨,也絕不會讓步分毫。

元歌醮知道自己無法打敗眼前這位力量強大的大妖,但為了師父,他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他的心,在這一刹那,剛硬如鐵、堅不可摧。

大妖的目光若有實質,在元歌醮堅毅的身影上停頓了片刻,隨後它發出一聲低沉如雷鳴般的哂笑。聲音在殘破的神祠內回蕩,帶著一圈圈近乎可見的音波。

大妖的眼神,狠狠地釘在元歌醮的身上,儘管自身有著壓倒性的實力,但它並未立即動手,而是低沉地開口,聲如金鐵,聲震神祠:

“人族,汝等侵入吾之領地,究竟是何居心?”

而在元歌醮身後,體內元炁稍有恢複的幽惜霜,他深吸了一口氣,驟然揚起頭顱,目光直視大妖,“你的領地?此處是祀神之祠,不過一介妖孽,也配作此間的主人?”

“人類,汝是想激怒吾嗎?“大妖的聲音,夾雜著寒意與威壓,震著整座神祠搖搖欲墜。

幽惜霜伸手,將元歌醮的身子往後一拉,使得自家弟子能避在自己身後。

隨後,他傲然抬起頭,目光如電掠空,掃過大妖龐然的軀體,接著以平穩而堅定的聲音,緩緩開口道:

“此方惡世,有心弱誌短者,持強亂界、行邪擾世,皆困力災、境難之難。

亦有意堅誌長者,以心承天、庇護衢塵,不墮滄溟之淵。

我等此番,非是與你鬥力的,而是斬幽除鬼、為民平禍。

另外,你言此座神祠,為你之領地,那曾經駐守於此間的前朝神祇——淼妃「寧嚶」,你與她是何關係?

我且鬥膽一猜,或許你便是昔日淼妃座下,九千侍神精怪中的一員?

如是這樣,我便問你,若淼妃殿下至今仍在,她可否容你在此處豢鬼,為禍鄉間百姓?”

麵對幽惜霜的這番質問,原本霸道猖狂的大妖,竟然未曾動怒,反倒沉下性子,仔細打量起腳下的人類來。

大妖昂首望天,眼中的燦爛星河,其間光芒驟然暗淡,似是被觸動了心底某段不願回首的記憶。

它沉默片刻,頭顱緩緩低下,眼中的威壓緩緩消退,眼神也變得複雜而深邃。

“何必提及往事,那些封塵的記憶,於我而言,於這天地而言,無非是漫長歲月中的一瞬曇花。“

大妖最終還是開口了,不知怎的,它的話語中,竟帶著一絲罕見的憂鬱。

幽惜霜見狀,繼續以言語試探其心意,“我曾聽說,淼妃殿下未曾神隱之前,最喜挑弄狸奴。

九千侍神精怪,有半數為狸奴之屬,莫非你也是淼妃殿下,於昔日所豢的一隻狸奴?“

話語如同利箭,直指大妖內心的軟肋,使得那獠牙外呲的巨吻,忍不住地動了一下,似是大妖的內心,在掙紮著什麼?

“看來,你確是當年,被淼妃殿下所點化的一隻狸奴。

隻是我頗為疑惑,以淼妃殿下的慈悲心腸,怎會養出你這般仇視人族的神侍?”

幽惜霜的聲音清明如珠落玉盤,穿透了厚重的妖炁,直抵大妖的耳畔。

“嗬,汝懂什麼?

祀神之祠,祀神之祠……

可是當神主真正需要香火信力,為那些愚人蠢婦庇守家國的時候,他等又乾了什麼?

是叛國棄家,背信神主!是破祠取財,禽獸不如!

當年,神主便是心腸太軟,不惜舍身祭國,也要庇護那些連吾等畜生之類都不如的人族殘渣。

嗬~吾當然有憎恨汝等人族的理由。

因為吾是神主之侍,是昔日這座神祠,香火興盛之時,為神主所救下的一隻幼弱之狸,與汝等人族,並無絲毫的關係,

於是,吾違背神主教誨,不惜墮入邪門邪道,也要殺儘那些棄信之人!”

大妖眉頭微蹙,似有惆悵,低沉的聲音,儘數滄桑悲愴之意。

“呼哈哈哈,人類,汝等怎會明了,吾所經受的痛苦。

神主於吾而言,既是庇護之主,亦是向道之師。

吾怨恨那些背棄神主的信眾,因為他等無一人,能如神主那般以身殉國。”

大妖垂首,喉間滾動出一聲低沉如雷的嗥笑,身上的妖炁甲胄,閃動著猛烈的鐵光。

從回憶中掙紮出來的大妖,它的眼神再次落在幽惜霜身上時,那刀削斧刻一般的五官,再度顯露冰冷與不可一世的威嚴。

突然,大妖鼻孔抽動,似是從幽惜霜身上聞到了什麼特殊的氣味,原本霸道的目光又沉寂下去,似是在權衡著什麼。

待它思索片刻,猛然冷哼一聲,聲若滾雷轟轟,從喉嚨裡陡而擊出,震得風塵四起。

“先前,斬鬼除幽之事,吾可既往不咎

隻是,汝等來此荒舊神祠,究竟是真的想庇護同族,還是彆有用心——”

大妖的眼中寒光一閃,猙獰的麵孔上,勾起了一抹冷漠而狂傲的笑意。

“汝等好是大膽,竟然妄取吾主所遺香火神物!

此事,便是挑起了禍端,汝等須知,吾主所遺神物,不容外類染指。

不過吾念及神主昔日教誨,且給汝等人族螻蟻,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現將香火神物交出,吾便大發慈悲,留下汝等小命。”

幽惜霜眼神不動,心中暗自盤算,揣測著對麵大妖心思。

【說不定,這大妖也在覬覦,淼妃殿下所留下的香火神物。

畢竟,淼妃殿下神隱已有百年,縱使對麵大妖真是昔日神侍,它又能對昔日的神主,留下幾分忠誠呢?】

幽惜霜眼中閃動著莫測的情緒,他清楚地知曉,自己此刻的每一種抉擇,都關係到接下來的事態發展。

如今,隻要一個不小心,自己便會行岔錯,不僅守不住香火神物,還會破壞之前的布局。

所以他淡淡地搖了搖頭,沉聲道:“大妖,吾等絕不會輕易交出,淼妃殿下的香火信物,除非你能證明——你真的對淼妃殿下,忠心不二、百年未改。”

大妖聞聽此言,頓時麵目猙獰,恨聲道:“人類,汝等不想活命了麼?竟敢再三試探吾!”

話音未落,大妖怒吼一聲,身影迅若霹靂,朝向幽惜霜撲擊而去。

霎時,古銅色的毛皮間,射出萬千細微的光束,每一束光芒都如同利箭,狂暴而銳不可當。

幽惜霜本欲起身閃躲,卻不料被那萬千毫光定住了身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巨妖襲來。

大妖巨掌揮下,令神祠都為之發顫的一擊,打在幽惜霜身上,瞬間撕裂了他的身形。

隻見幽惜霜皮相破碎,四散飛舞,像被撕碎的雲霧,化作漫天散落的裂片,遍布整座神祠。

不過,那每一塊於空飛散的皮相碎片,又都被一種奇異的力量護持住,開始彙集於一處,凝聚出新的軀體。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由皮相碎片凝成的軀體,並非是長眉青袍的枯瘦老者,而是——

肩垂一襲砂金色澤的裁片披風,以粉絨狐狸裘毛圍脖環繞著嬌頸,身著寬大梅子紫衣襟的嬌弱女子。

見此情景,大妖雙眸猛然瞪大,它瞧著嬌弱女子的臉龐,或者說,是幽惜霜的麵龐,竟從上麵瞧出了幾分故人的樣貌,

大妖初時還有所疑惑,但當它細細揣摩之前幽惜霜的言語,很快就猜測出這名嬌弱女子的真實身份,本就霸道剛烈的聲音,又加上一股暴戾的怒火:“汝,莫非就是當年最早背棄神主的神祠祭祝,其所留下的殘脈餘孽?”

幽惜霜並不回應,被揭破真身的她,十分清楚自己現在的局勢,已經到了最惡劣的地步。

不僅之前好不容易蠱惑住的元廿,要因漁村之仇而背棄她,從而使得自己再無窺得“卻塵絲”奧妙的機會。

攔阻在自己身前的這位大妖,昔日的淼妃神侍,也會因為她的傳承來曆,而大發雷霆,毫不留手。

所以,此刻的幽惜霜,惟有全力以赴,拚出生路!

隻見她十指迅速掐捏手訣,玄黃二色的耀華,在她胸前綻放如蓮,化為一串串曲折蜿蜒的巫文咒符,積蓄著難以想象的力量。

而身處一旁,曾被“卻塵絲”吞噬了太多記憶的元歌醮,縱使腦中仇敵的形象已經模糊太多,幽惜霜原身的再度出現,卻還是挑動起了他心中莫名的悲憤。

眼前這位柔弱女子,應該就是曾在自己故鄉——海邊漁村的上空,祭起血祀法陣,與霖飲子相互爭鬥的那一位仇敵!

他的心,泵動著憤怒的血液,可這幅卑弱不堪的身體,卻是不由自主地向一旁,使勁地挪了挪。

現在的元歌醮,不再是當初木訥無知的漁村青年,如今步入修行者行列的他,十分清楚自己與幽惜霜、大妖的實力差距。

此刻,他惟有隱藏在神祠角落的陰影裡,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最好是,等到大妖與幽惜霜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向仇敵出手。

隻有這樣,才有可能為自己故鄉報仇,畢竟現在的他,境界還隻是修行過程中,最為底層的“九衢塵”。

而在另一邊,大妖與幽惜霜的戰鬥一觸即發。

一時間,妖炁、元炁悄然湧動,宛若海底蟄伏的暗流,令神祠內的氣氛,變得空前的緊張。

其中,嬌弱女子,或者該稱呼她的真名——幽惜霜,她身上的壓力要更大一些。

因為她不僅要麵對,比自己修為境界更勝一籌的狸奴大妖,更需小心背後那個已然認出自己是其仇敵、正躲在陰暗處伺機報複的便宜弟子。

不過,她早就習慣了這樣的逆境。

畢竟曾經的她,可是為了生存,而不惜放棄一切情感,泯滅心中善惡,顛倒是非對錯,修習各類邪道術法,以他人的血肉骸骨為修行食糧,向著幻夢中的“登仙之途”,一路偏執而行。

如今,陷入絕地險境的她,將會再次以戰掙命,拚殺出一條堂皇大路。

【風蝕殿,雨打簷,往事累經霜與雪,祠中神妃今何在?故夢嬌嚶嚀。

承先誌,掙己命,貪力好境墮邪途,且殺舉目仇敵寇!幽倩不惜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