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是白家的大少爺,他是立秋時節出生的,他比長安,白露還有白霜都要年長,所以,他見過他們都不曾見過的九旻王後。
在白藏的記憶中,王後嬸嬸是一個很有生命力的人。
“很有生命力”,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形容,但是,這就是年幼的白藏最直接的感受。
那時,王後嬸嬸與娘親是閨中密友,所以白藏能經常見到王後嬸嬸。
幼時的白藏其實挺怕這位王後嬸嬸的,因為每次被逮到,他的臉就會被王後嬸嬸當做白麵團子,又揉又搓。
而且,每次當他向娘親求救的時候,娘親都視而不見,助紂為虐,甚至兩人還會狼狽為奸,一起折磨他!
後來,小白藏學聰明了,每次見到王後嬸嬸來,就趕忙跑到爹爹那兒去避避難。
當然,爹爹也是沒有原則的,隻要娘親一開口,爹爹就會將他打包起來拱手獻上。
那時的小白藏也能經常見到封叔父,每一次,王後嬸嬸不願回宮,整日整日地同娘親待在一起時,爹爹就會愁眉不展,然後,封叔父就會來到府上,親自將王後嬸嬸接走。
哼,彆以為他是小孩子就什麼都不懂,王後嬸嬸來了之後,娘親不搭理爹爹,所以爹爹才一再催人去找封叔父來接人的。
小白藏偶爾聽到娘親與王後嬸嬸談過弟弟妹妹的事情,娘親說,她想要個貼心的女兒,王後嬸嬸說,要是她生了個兒子就給兩個小家夥定個娃娃親。
娘親與王後嬸嬸總是喜歡東扯西拉,小白藏跟在她們身邊也聽了許多閒聊。
那時,王後嬸嬸說,若是生了個男孩兒,一定要多遺傳點他爹,這樣,長大後肯定是個俊小夥。
王後嬸嬸說完,甚至還打趣著小白藏,她說,說不定比臟臟包還俊呢。
是的,臟臟包,這就是王後嬸嬸給小白藏取的乳名。
那時的小白藏雖然還是小小隻,但他家爹爹卻是毫不手軟,小小年紀也少不了操練,以至於,這麼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兒整日摸爬滾打,又是汗,又是泥的,臟兮兮的。
一開始,王後嬸嬸喊小白藏“藏藏”,後來,王後嬸嬸就順口地叫小白藏“臟臟”,小白藏擦了把臉上的汗水,小臉更花了,他說,他不臟!
於是,王後嬸嬸一邊敷衍地應著“不臟不臟,一邊立刻就改口叫“臟臟包”。
小白藏一開始還極力反對,後來,居然連娘親都開始這麼喊,小白藏臉皮薄,不希望自己將來的威名毀在這個乳名上,於是他與王後嬸嬸和娘親約定,隻準私下這麼叫他,不能讓彆人知道!
雖然王後嬸嬸與娘親答應了,但小白藏又被兩人嘲笑一番。
白藏:······
╭(╯^╰)╮哼
後來,王後嬸嬸的肚子一點點變大,她告訴小白藏,肚皮下麵會有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將來,小白藏就是大哥了。
小白藏很好奇,他伸手去摸了摸這個沒有出生的小家夥,裡麵的小家夥安安靜靜的,難道是一個害羞的小妹妹?
所有人都期待著這個小生命的降生,小白藏也不例外,這種期待,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娘親和王後嬸嬸對小白藏說,以後,他就是哥哥了,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
小白藏點點頭,拍著胸脯,大聲道,他一定會好好照顧弟弟妹妹的!
這是一個被所有人期待著的小生命,小白藏也更勤奮用功了,他是大哥,他要做榜樣,他要好好保護弟弟妹妹!
每每的團圓佳節,闔家歡樂之際,白藏都會忍不住想,若是有了弟弟妹妹,那一定會比現在更熱鬨吧!
等呀等,終於,大家期待著的小生命誕生了,九旻的小太子降生了!
可是,也是在同一天,小白藏再也沒有見過王後嬸嬸。
那是小白藏第一次那樣真實地接觸新生,那也是那樣真實地接觸死亡。
就在同一天,小白藏多了一個太子弟弟,少了一個王後嬸嬸。
白藏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他隻知道爹爹被娘親叫進了王後嬸嬸生產的屋裡,裡麵似乎發生了什麼,但是發生了什麼呢?
小白藏不知道,他隻看到娘親將一個小小的孩子抱著,然後讓人將他送回家。
那時的小白藏一直候著屋外,因為他想要快些見到新生的小弟弟。
可是,他還是沒有見到,小白藏太小了,他沒有看到被娘親抱在懷裡的小弟弟是什麼樣子的,當時的小白藏實在是太小了,他什麼忙都幫不上,所以隻能被送回去。
小白藏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他沒有哭鬨,也沒有叫嚷,他似乎知道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不懂。
小白藏安安靜靜地等在白府門口,等著外出的大人回家。
以往,小白藏會等來娘親和王後嬸嬸給他帶來的零嘴,他尤其喜歡宮裡做的桂花糕,又鮮又香,又甜又軟,若是王後嬸嬸能帶這個來,那麼,就算被當成白麵饅頭揉,小白藏也是能夠忍受的。
一天兩天,一月兩月,小白藏等呀等,他等來了王後嬸嬸下葬的消息,等來了母親留在宮中照顧小太子的消息,等來了父親留在宮中協助國君的消息。
那時,小白藏聽著管家將這些話轉告給他後,沉默了很久,然後他安靜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那時,是九旻的秋天,九旻的秋天是九旻最美的時候。
夕陽紅霞,秋意深濃,秋景瑰豔,風光旖旎,天空飛過兩三行秋雁,這會兒的楓葉像是偷喝了酒,透著醉人的紅,誘惑的香。
偶爾被秋風吹落的霜楓紅葉,雖不會在空中留下軌跡,但在飛落的過程中,卻會翻飛出一段段難忘的,獨一無二的舞蹈,它們各不相同,又殊途同歸。
白藏喜歡九旻,尤其喜歡九旻的秋天,而王後嬸嬸,就在這個秋天,永遠地離開了。
在小白藏還很小的時候,爹爹就告訴他,他是白家的孩子,是九旻白家的長子,他自出生起就背負了沉重的責任。
小白藏很懂事,對於這樣的責任並沒有怨言,所以,即使在近乎殘酷的操練的過程中又苦又痛,小白藏也沒有絲毫怨言。
小白藏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在一個人留在家裡的這段日子,即使父親不在身邊,白藏也沒有絲毫的懈怠,他依舊按照訓練計劃,每天堅持訓練。
而在等來王後嬸嬸的消息,在等來爹爹和娘親托人給他捎的信後,懂事的小白藏依舊獨立自主,井然有序地過著每一天。
小白藏的基本功還不夠紮實,他的反應也還不夠靈敏,他的力氣更是小得可憐,他太差了,白家是第一將門之家,他身為長子,怎麼能這麼差,這麼差怎麼能懈怠?
小白藏憋著一股氣,他太弱小了,太弱小了,他幫不上任何忙,他對任何事都是無能為力的,他隻能被閒置在一邊,隻能被動地等待。
第一年,爹爹與娘親都很忙,小白藏被丟進了軍營。
第二年,小白藏每一天都會添新傷,身上的青腫就沒有消下去過。
第三年,軍營中的大老爺們都喊小白藏“小狼崽”,他們本以為白將軍家的白臉小崽子是個嬌氣小少爺,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個凶狠的小狼崽啊。
這三年的小白藏整日隻想著拳腳功夫,他摸爬打滾,他鼻青臉腫,他叫著牙,從來不喊痛,從來不會哭。
這三年的小白藏每日都極其單調,極其重複,他一直都做著一件事,他一直都不會留時間給自己亂想。
爹爹與娘親是在一年之後才回家的,而小白藏是在三年後,穩定了才被爹爹從軍營裡接回來的。
小白藏其實不太想回去,他想要逃避。
可是,逃避得了嗎?
也是在那之後,小白藏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封叔父並不喜歡長安,這一點,白藏很清楚,又或者說,所有見過王後嬸嬸的人都很清楚。
長安生得與封叔父十分相像,近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樣的,長安的眉眼裡,看不到王後嬸嬸的影子,長安與王後嬸嬸一點兒相似的地方都沒有。
在白藏幼時的記憶裡,封叔父雖然看著威嚴,卻是一個很和藹的人,因為小白藏每一次見到封叔父,他都會笑,雖然笑得清淺,但帶著似水的柔和。
後來,白藏才一點點意識到,幼時每一次見到封叔父,王後嬸嬸都在封叔父身邊。
兒時的小白藏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用“生命力”來形容王後嬸嬸,幼時的他對這種感覺沒辦法形容得恰當,但他有著小孩子特有的,格外敏銳的直覺,後來回想起來才知道,那是一個多麼準確的形容。
因為,王後嬸嬸就是封叔父的生命力······
當王後嬸嬸離開後,白藏再也沒有見封叔父笑過了,直到,白藏多了個妹妹,直到封叔父抱起小小的白露,直到膽大的奶娃娃對著九旻國君笑嘻嘻地咿咿呀呀時,白藏才再次見到封叔父的笑容,雖然······近乎於無。
有一次,娘親逗弄著小白露,奶娃娃張著沒長出幾顆牙的小嘴,嘻嘻地笑起來,高興得口水都溜出來了。
白藏聽娘親說起了王後嬸嬸,娘親的眼神中帶著懷念,她說,白露笑起來時,左邊臉頰上那淺淺的酒窩,像極了少艾······
白藏的五官更像爹爹,而白露則生得更像娘親。
白露要比要長安幸運,娘親還在,爹爹和娘親都很疼愛白露,甚至,就連封叔父也更喜歡白露,就像是把白露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白露被人喜歡,白藏很高興,可是,白藏也有些擔心長安。
對於白藏來說,白露是他的妹妹,長安是他的弟弟,他們都是他在乎的人,也是他想要保護的人。
白露能夠喜歡長安,白藏很高興,不曾阻止。
在白藏看來,白露是一定會和長安一起的,他們會相伴一生,他們會白頭偕老,這一點,白藏從來沒有懷疑過。
後來,娘親又生了一個小妹妹,隻是,小妹並沒有強健的體魄。
白藏知道,娘親對小妹有愧,白藏也知道,小妹很難活過二十歲。
那個時候的白露還小,所以他們沒有和她提起過“死亡”的這個話題。
家裡人都會比較寵著小白霜,白家有嬌女,皎皎頗白皙,他們都喚小白霜“姣姣”。
小白霜是白家捧在手心的嬌嬌女,擱在錦繡中養成,當做珍寶般供養。
在白露和白霜出生後,白藏有了更為強烈的責任感。
白藏一直記得自己的身份,他是白家長子,是弟弟妹妹們的大哥。
白家是九旻的第一家族,白藏是白家的孩子,他是九旻白家的長子。
白家的兒女,不能辱沒了白家,不能為家族抹黑,這是他們的責任,是他們作為白家人的責任,也是鐫刻在他們骨血中的使命。
白藏肩負的責任很重,他有學不完的功課,也有做不完的訓練。
他不能任性,不能耍脾氣,不能肆意妄為,他有他應該承擔的責任,是他的血脈帶給他的責任。
白藏一直都很努力,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白藏經常跟著父親去邊關曆練,他需要花很多很多時間來催促自己成長,他付出的血與汗是值得的,因為他沒有讓家族蒙羞。
白藏小小年紀便上了戰場,他也膽怯過,也驚慌過,但是,他忍住了,他還是勇敢地向前進。
白藏從來沒有抱怨過,相反,他很珍視每一次機會,而且,他也感激自己現在所得。
白藏為白家掙了名聲,但他錯過了兩個妹妹的成長。
很多時候,當白藏回到家後,都有一種恍惚感,記憶中的小小個子每一次見都有長高,由活潑變得內斂,由歡脫變得沉靜。
分彆已成常態,白藏有時候都不知道該怎樣和兩個妹妹相處。
或許是他變了,或許她們也變了。又或許,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