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負懼死了,又好像沒死。
因為育才一宗裡,處處都有他存在的痕跡。
隻穿過一次,做工精良的婚服。
開滿白色桔梗花的後院花房。
所有認識的人對程思遠的問候。
那些聲音不久前祝他“新婚快樂”,現在勸慰他“節哀”。
一切的一切都讓他恍惚、沉默、驚醒、黯然。
裴負懼出生在鴻蒙,生長在鴻蒙,這裡的人與草木,都記得他。
他不是穿越者,他的離開是永久的,真實的,程思遠沒辦法騙自己。
“隻是一小會兒而已,等他回到現代,就能見麵了。”
根本沒那回事。
這次的離開,是永彆。
“掌門,還沒想好嗎?”
程思遠神思回籠,點了點左邊的那張紙。
他的麵前是兩幅不同風格的書法,寫著相同的三個字。
裴負懼的名字。
那人隨即應聲,讓石匠帶下去照著雕刻。
然後將一個黑色的墨石呈上,那石頭透著細膩的光澤,看得出是上好的材料。
“這石頭刻的字,遇水不化,蟲蟻不食,除非烈火烤炙,萬年難銷。”
程思遠接過,細細打量:“那太陽呢?會把墨痕烤化嗎?”
“這……弟子沒有聽過這樣的先例。”
程思遠放下石頭轉過身。
他聲音很輕,像是自說自話,“應該還是會的吧。”
兩日前,婚禮依了裴負懼的要求,一切從簡。
三拜之禮後,裴負懼被人扶回房間,程思遠去應付客人。
走之前,他說:“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不用等我。”
蓋著喜帕的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程思遠瞧不見他的臉,但他想,裴負應該是看了他一眼,隔著那帕子。
應付完屋外那群人,已經是深夜了。
程思遠回了房間,裴負懼還在床上坐著,身邊擺放著桂圓和花生。
“休息吧。如果你介意,我今天睡地板上。”程思遠想了想,又說,“還是就睡地上,不介意也不行。”
說完,便紅著脖子去櫃子裡取棉被和毛毯。
“地上涼。”
“沒事,我扛得住。”
那邊沉默很久,“思遠,我是自願的。”
程思遠整理地鋪的手頓住。
過了很久,他站起身,走到裴負懼麵前掀開了紅色的蓋頭。
“就算是這樣,我也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用手挽起他散落的白發,呢喃道,“沒辦法接受……這個結果。”
裴負懼抬起頭。
一夕之內,他頭頂的玉簪已經變黑,他的頭發,已成銀絲。
裴負懼輕輕靠在程思遠身上:“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程思遠避而不答:“你動用了禁術。”
他每天都會去花房看一眼。
今天早上,他觀察到代表心臟的那片花瓣綻放得燦爛,像其他四瓣一樣。
“……嗯。”裴負懼沒有反駁。
今天是辦喜事的日子,他的喜事。
他不能不打招呼就走了,把爛攤子扔給程思遠一個人。
裴負懼讓他坐到身側,和他貼得很近。
然後,再次問他,“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我要是早一點知道,根本不會去找什麼回到現代的方法,”摸到裴負懼冰涼的手指,程思遠幫他緊了緊衣裳,“張九讓說得對,我是個貪心的人。”
“你喝酒了,不要亂說話。”裴負懼咳嗽兩聲,“程思遠,我想要你抱著我。”
程思遠抱住他。
“思遠,要下雪了。”
後來,窗外果然下起了雪。
再後來,發生了什麼呢?
寂靜荒蕪的山坡上,雜草叢生,蟲鳥幽鳴,一個男人身著長袖黑衫,坐在一塊嶄新的石碑前。
他一邊伸手撫摸石板的紋路,一邊回憶腦中無數次重播的片段。
再後來,他們到院子裡看雪。
雪不大,剛落下來就化掉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裴負懼說,“若是同淋雪,也算共白頭。”
可是,白色的雪落到他的頭發上,還沒融化,就看不見了。
“誰跟你講的?”程思遠問他。
他記得,這句話是網友說的,並不是出自哪首詩。
“許悠。”裴負懼回答,“她說嚴景跟她表白的時候,說過這句話。”
程思遠笑了笑,“我還沒問你,你怎麼記住這些關於他們的事的?”
項棋的,崔亞男的,許悠的……他不該早就忘了嗎?
裴負懼搖搖頭:“秘密。”
程思遠無奈地歎了口氣。
裴負懼偏頭看他,“是不是我不告訴你,你以後就會一直想著這件事?”
“當然了。”
“那你低頭。”
程思遠俯身低頭。
對方一寸寸靠近,卻是貼上了他的唇。
裴負懼說,“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是。”
程思遠愣在原地,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他想,以後的日子裡,他應該不會惦記那個秘密了。
他會念念不忘這個吻,在無數個多夢的長夜。
程思遠仰躺在墓前的草地上,他看到天空下,白雲像魚一樣遊動著。
那個雪夜,裴負懼死了。
其實他還沒有來得及對他說:“不隻是喜歡,我很愛你。”
程思遠閉上雙眼,湖水般澄澈的藍天消失在眼前,冥冥中他似乎感覺到,身體被雲層托了起來。
是時候了,程思遠想。
他的月亮滅了。
他也該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