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幾乎用去了她一大半的力氣,眼見眾人總算安然離開,卸力瞬間不免有些力竭,大半身子都靠著手中的劍支撐。
火晶九紋豹觀察她多時,敏銳地抓住這一破綻,在天甲護元陣消散瞬間撲了過來。
玉無蘅打算收蓄靈力護住全身要害,硬挨這一招,卻遲遲感受不到身上傳來疼痛,側頭才發現呂馳光持琴站在她身旁。
猶如白皚皚的山上雪,巋然不動的風中鬆。
“你沒走?”
呂馳光看也沒看她,淡淡道:“清齊宗的弟子自然有我這個大師兄護著,不用假他人之手。”
玉無蘅不禁無語,怕此人惱羞成怒,低聲道:“死要麵子,活受罪。”
“你還要跪多久?再不走它們就該回過神來了。”
方才那一擊並算不得強,隻是抓住了那豹子全副心神都在玉無蘅身上的空子,呂馳光借力打力才將它暫時打退。
那群妖獸以之為首,又怕兩人留有後手,不敢輕舉妄動,但也成合圍之勢生生困住他們,呲牙咧嘴向他們示威。
見此情況,玉無蘅也沒有繼續貧嘴,而是拉著呂馳光假意向九紋豹相反的方向退去。妖獸們察覺到她的意圖,漸漸向此堵截而去,哪裡料到人類狡詐。
呂馳光不知玉無蘅的意圖,頗為不自在地將衣袖抽出來,但也緊緊配合著她的步伐向四周警戒。
玉無蘅心思全在眼前,眼睛緊緊盯著那九紋豹,全身就如繃緊的弓弦。那九紋豹亦不甘示弱,壓低了身子頭顱高抬地看著她,並不想輕易放過兩人。
這是一人一獸無聲的博弈。
他們都在等著對方的動作,再次露出破綻。
眨眼間,玉無蘅抬手向身前送出幾道劍氣,虛實相交,火晶九紋豹果然朝那較弱的一股劍氣而來。
上當了,玉無蘅牽動唇角露出一抹笑。
她左手掐訣引動藏在其中的幾粒雷丸,紫青色的雷光激射而出,灼烈的熱氣四散開來,激起陣陣灰霧,既阻擋了眾獸的視線,又將九紋豹的腹部炸出幾個窟窿,巨大的疼痛逼得它失去了理智,巨大的豹尾瘋狂甩動無差彆攻擊著四周。
靠近爆炸中央的妖獸們被爆炸的餘威震開,又受到九紋豹的攻擊,隻能夾緊尾巴倒在地上艱難喘息,哀哀叫著。
“跟我來!”
九紋豹並沒有失去行動力,玉無蘅剛剛讓它吃了大虧,它更是咬死不肯放過兩人,恢複理智後,放風箏似的緊緊跟在兩人身後,試圖用這種方式折磨眼前獵物的神經,消耗獵物的體力,碧綠的獸瞳中充滿了暴虐。
玉無蘅和呂馳光不斷催動著靈力,一刻不停地在林間穿梭著,卻始終沒有辦法擺脫身後的妖獸。
林間情況複雜,樹木生長繁茂,枝節橫生且多瘴氣,林間野道亂石縱橫,很多又被落葉腐木遮蓋,兩人又以極快的速度穿行在其中,因此頗為艱難。尤其清齊宗的弟子服飾向來強調衣袂飄飄,此時不免更加狼狽,令人心苦。
一向冷靜的呂馳光也不免心起燥火:“玉無蘅,得想辦法甩掉這群畜牲。”
“呂師弟,你相信我嗎?”
玉無蘅話音剛落,呂馳光幾乎瞬間感覺到視野變得開闊起來,離開樹葉的遮擋,陽光毫無保留揮灑在他的臉上,耳邊傳來流水從高處落下的轟鳴,讓他不免有些恍惚。
“什麼?”
“我說,跳!”
玉無蘅對著呂馳光粲然一笑,不等呂馳光反應過來,便朝他飛撲過來,而他身側就是瀑布飛流的萬丈寒潭。
呂馳光隻覺懷間一陣溫軟,接著一道巨力襲來,身體隨著那股力道順著冰冷的河水倒了下去。一月孤寒,被寒冰似的水一激,他這才反應過來,玉無蘅不提前告訴他脫身之法,故意耍了他一通。
極端憤怒下,呂馳光發出一聲暴喝:“玉無蘅,你大爺的!”
“呂師弟,罵人大爺可不是好習慣。”玉無蘅朗聲一笑,非常欠扁地回了一句:“記得閉氣。
懸崖之上,火晶九紋豹在兩人跳下的地方轉了許久,始終不肯甘心,在原地接連長嘯,引得群鳥震飛,百獸驚惶,隻是對水的恐懼還是占了上風,最後隻能恨恨離去。
玉無蘅還是失算了,她沒想到呂馳光居然這麼怕水,幾乎在落入深潭的瞬間就如水草般纏了上來,手腳緊緊禁錮住她的身體,導致她四肢直接作廢,動彈不了分毫。兩人不斷地往下墜,肺部的灼燒感越來越重,眼睛在水流的壓迫下開始脹痛,腦袋疼得快要炸裂開來。
玉無蘅感覺自己快要到極限了,而呂馳光卻有纏的越來越緊的趨勢。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意識逐漸恍惚,玉無蘅憑著本能狠狠向呂馳光的頭撞去。劍修代代傳承下來最注重的就是鍛體,體質自不是一般強硬,這一撞成功讓呂馳光暈了過去,失去對身體的掌控。玉無蘅的四肢終於重獲自由,抓住機會,挾著呂馳光像遊魚一樣向上尋去。
空氣灌入肺中的那一刻,玉無蘅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至於喉嚨以及胸膛傳來的絲絲陣痛更不值一提了。呂馳光的狀況卻算不得好,狠狠咳了幾聲又沒了動作,若不是聽到他粗重的呼吸,玉無蘅還不敢確認這人是否沒事。
當務之急是找到落腳的地方,長時間呆在冰冷的水裡對兩人的體力和精神都是極強的考驗。
玉無蘅抬眼環顧四周,觀察身處之地的情況,順手給呂馳光喂了一枚丹藥,發現兩人被水中暗流卷到了一處地下暗河中,為了節省體力她隻能帶著呂馳光順著水流的方向遊動,看看能不能找到讓兩人能夠臨時休息的壁穴。
“呂馳光,你可千萬彆死啊。”
“我錯了。”
“我真知道錯了。”
“呆會兒,你要打要罵,我玉無蘅保準不說一個字。”
怕呂馳光昏過去,玉無蘅一邊向前遊動著,一邊時不時說著有的沒的,既試圖讓他打起些精神來,又帶著點道歉的小心思,企圖得到從寬處理。
隻是呂馳光並沒有力氣回複她,他倒是很想揍玉無蘅一頓,隻是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洞內幽暗,除了聽覺,呂馳光全身的感覺集中到水波蕩漾著的一圈圈的寒意中,對水的恐懼,快要將他溺斃。
呂馳光滿腦子東想西想,想要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目光卻被玉無蘅頸側的一點紅色小痣吸引住了。
肌玉瑩瑩,若雪紅梅。
他仿若被攝去了魂魄,竟險些吻了上去,寒意襲身又陡然清醒過來。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如此境況,如此遭遇,他怎麼可能還有彆的想法。正想著,冷不丁又看了頸側紅點一眼,呂馳光又有些心浮氣躁。
難道?
“玉無蘅,你給我吃了什麼?”語氣冷凝,卻有氣無力,跟小貓撓了一爪子一樣,毫無威懾力。
“怎麼?許是補氣血的藥,我方才靈力不足,隨意放出來一丸。”
聽著玉無蘅還有幾分無辜不解,呂馳光隻覺吐血,幾乎咬著牙蹦出幾個字:“春‖藥,你......你給我吃的是春......藥。”
玉無蘅倒是不以為“恥”,思及背上這人向來臉皮薄,頓了一會才說:“這倒也是補氣血用的,事出緊急,事出緊急嘛。”
“你......你,好!好!好!”
呂馳光五內俱焚,嘴裡擠出幾個字,幾欲噴出火來。
總之這玉無蘅太過輕浮,此前是,現在也是,哪怕三四年過去了也一樣。
耳聽著背上的人沒了聲息,玉無蘅生怕呂馳光出了什麼差池,隻得一邊出言刺激他的意識,一邊全力向前遊動,儘快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呂馳光,我要是你,絕不會現在就暈過去!”
“要是讓清齊宗的小師弟、小師妹們知道一向敬仰的大師兄居然中了春‖藥,還倒在歸衍宗一向好色的大師姐玉無蘅身上,恐怕清白不保嘍!”
“到時候你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聽著的人隻覺聒噪無比,提了口氣隻憋出堪堪兩個字:“閉嘴!”
看來有效!玉無蘅自是乘勝追擊,繼續說道:“閉嘴?我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你讓我閉嘴就閉嘴多沒麵子。你現在在我手裡,我勸你......”
呂馳光本來還聽著玉無蘅準備說出什麼來,沒想到這人的聲調突然升高後,後半截話卻遲遲沒有吐出來,靜默了一會突然感覺身下人的速度突然快了起來,耳邊儘是水流的嘩啦聲。
“祖師爺爺祖師奶奶總算是顯靈了,的虧我有什麼好酒都想著你們。”
聽得玉無蘅咕噥這麼一聲,呂馳光隻想著這人果然是言行無狀,連祖師也敢編排,渾然不覺此時自己已經坐到了實地。
“喂!呂馳光,發什麼呆呢?你使點力氣啊。”
水洞裡本就空曠,玉無蘅這一聲猶若驚雷,還帶著回響,炸得他下意識朝聲音的源頭看去,這才意識到玉無蘅已經將他放到了一處石台上。
而玉無蘅還在水中,渾身濕透了,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隱隱有些透明,雙手正搭在他的腰上,力度不小。他突然覺得渾身熱度更甚,仿佛從被玉無蘅握著的腰間傳越到四肢百骸。
“呂馳光?”玉無蘅又喚了一聲。
他對上她清亮的眸子,心中不覺一燙,慌忙避開眼去,雙手使力一撐,踉蹌著站起來往石台深處靠著洞壁的一處走去。不料忽覺腿軟,整個人朝石壁上摔去,眼見著快要與堅硬的石塊來個親密接觸。
好在玉無蘅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呂馳光,正準備將他安置在石壁旁坐著,卻感覺到手上一空,就見呂馳光借力就地一歪背靠在石壁上,冷冷看著她。
“解藥拿來。”
“解藥?什麼解藥?哦,原來是那什麼春”藥的解藥。
剩下的話還沒有出口,就被呂馳光近乎實質的眼神逼得吞了下去,玉無蘅隻得暗暗腹誹,再不拿出解藥恐怕清齊宗的大師兄要練出歸衍宗的劍氣了。幸好靈力恢複了一絲,要不然......
想到後果,她下意識打了個冷顫。
“給你。”
眼見呂馳光服了解藥,就開始盤腿調息,玉無蘅百無聊賴之下一邊升起了火,一邊關注著旁邊這位呂師弟狀況。
“大師姐,若是無事抓緊調息才是。”
呂馳光入門還比玉無蘅早些,何況歸衍宗、清齊宗從千年前分宗以來,就算是各管各的了,至於為何要稱玉無蘅為大師姐,這又是另一樁公案了。
此時這句大師姐讓人聽來頗帶了些刺。
玉無蘅自己理虧,倒是不管他帶不帶刺的,懶懶地撥弄著眼前的火,回道:“呂師弟,你這就不懂了,我們剛在這寒水裡泡了半晌,自然要升起火來好好烘烘,免得這年紀大了給我師父他老人家一樣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
“我輩修仙,比之凡人體質不同,更何況我們身負靈力大可直接烘乾衣物。”呂馳光聽著玉無蘅的詭辯,臉皮都沒有動一下,眼睛仍然半閉著,頓了一會又開口道:“還有,你人後編排師尊,未免荒唐。”
“是!呂師弟我錯了,不該背後編排師父他老人家。不過,你要不要嘗一下我剛做的烤肉,可是放了鐘闌師妹的獨門秘方,尋常人可嘗不到。”
“玉無蘅,容我出言,我們應該想想怎麼離開這裡。你我先前受了傷,靈力大耗,而且傳送陣法有毀,一時之間恐怕難以修複。”呂馳光沉吟片刻,無奈道:“若從水路走,我並不識水性,恐怕會拖累你。”
“怎麼不叫大師姐了?”
“玉無蘅!”呂馳光終於忍無可忍睜開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說:“你......”
下一刻,一根烤得香氣四溢、油光可見的雞腿就杵到了嘴邊,攔住了呂馳光要說出口的話:“總之也要吃飽喝足,養好精神,才能思慮如何出去吧。”
推開雞腿,呂馳光才繼續說道:“你我已至通靈,早已不用食五穀也可蓄養精神。”
玉無蘅可不是有如呂馳光那般餐風飲露的苦修一掛,故反駁道:“喂喂喂,我這可是乾山靈木生的火,靈鏡穀養的咕雎獸烤成的!”
這修仙界自然不是人人都餐風飲露的,有些修行者認為摒食五穀,未免有傷人之天性,故此也有以廚入道。既以庖廚修仙,用的自然也不是凡物,而是以靈物入菜,講究的廚修是連凡火都不用的,燒火的木頭也要用有靈性的木頭。修為高深者做出來的靈饌甚至有療傷或是加成體質的效果,且比丹藥更易煉化,故此好的廚修也受到很多門派、世家的招攬。
問雲州沈家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想出在靈脈或者靈氣充裕之地種植靈木、靈蔬、養育靈禽、靈獸等販賣給各宗門、世家的法子。乾山所在有一大片靈脈且五行俱全,沈家專門開辟幾處用來種植靈木、靈蔬等。因此乾山出產的靈材比尋常之地種出來的靈氣更足,雜質也更少,是眾多廚修首選的頂級食材。靈鏡穀同樣如此,所出靈禽不僅肉鮮質嫩,益氣補血也是極好的。
“從前隻聽聞歸衍宗大師姐是個劍修,什麼時候改以廚入道了。”
“我倒是不知道一向古板少語的清齊宗大師兄這麼伶牙俐齒呢。”玉無蘅一邊吃著烤肉,一邊說道:“我手裡的丹藥之前可都消耗差不多了。”
呂馳光自然是懂她的意思,兩人的丹藥經之前一役早已消耗一空,單單依靠調息回複靈氣耗時恐怕頗多,食用靈饌是最合算的辦法。
但他向來與玉無蘅不合,哪裡豁得出麵子向人討要食物。
玉無蘅看著呂馳光臉上神色變幻,自然知道此人糾結的性子,心中一陣好笑,正準備做個好人把手中的烤肉遞給他,卻見呂馳光看了過來,啟唇說了句什麼。
他聲音又細又小,語速又快,玉無蘅下意識問了一句。
呂馳光以為玉無蘅故意戲弄他,瞬間臉上猶如紅霞鋪雲,眼中似有水波瀲灩,看得玉無蘅一呆,直覺不好再逗,趕緊把手中尚未食用的烤肉遞了上去。
“多謝師姐。”這句師姐聽起來倒是誠心不少。
“無妨,無妨。”許是第一次見到沒有與她針鋒相對甚至還有些乖巧的呂馳光,玉無蘅一時還有些無措,心想呂師弟還有這樣害羞的一麵,從前那般古板,現在莫不是被哪來的小精怪奪舍了?
一時控製不住傾身向前,眼見著離呂馳光越來越近,呂馳光不期一個抬頭,兩人目光對了個正著。玉無蘅不察被唬了一跳,整個人向後仰去,一時竟忘了自己身負法術,腦袋結結實實撞向石壁,聽得“碰”一聲。
呂馳光下意識站起身來,想要將她扶起來,雖然不知道玉無蘅剛剛為何突然湊那麼近,到底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把人嚇到了,隻是嘴上卻不饒人。
“行事無狀,真不知平時你又如何為同門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