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卷土重來的速度比想象中快的多,而且全然不似之前預判的那般缺少糧草,攻城之戰持續月餘已經入冬,時常飄起大雪,連城頭也落了薄薄的一層。
雖然每天都在為戰事殫精竭慮,可一旦鬆弛下來,就會自懷中取出那塊絹布止不住地想:“嫮兒,你在哪兒?”
蒙恬前來傳遞王翦送來的軍事戰報:“大王,王將軍說匈奴人是得到了北方諸侯的暗中支持,才得以長久圍困雲中,請大王務必小心,必要時撤離此地!”
嬴政卻似沒聽見似的,抬眼望著四周,吸了一口雪氣問道:“夫人自小長在南國,你說她可受得了此等嚴寒?”
蒙恬頓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夫人來時,末將曾贈了一件白狐裘,大約可以抵禦嚴寒。”
明明是自己的夫人,卻由彆的男人來噓寒問暖教書習字,嬴政隻覺心裡有點堵,瞥了蒙恬一眼頗有些怪腔怪調地道:“是嗎?那就多謝蒙卿了!”
蒙恬一頭冷汗冒出來,顫聲道:“大王言重了!”
正思慮著將話題引回勸他離開雲中上,卻見對方已經轉身而去,威嚴的聲音在雪城上空回蕩:“匈奴人既然對孤有所圖謀,孤又豈能教他們失望?傳令王翦將軍,雪落之時隨孤出征!”
蒙恬想要勸解,卻被他抬手製止。
得知大王欲在雪落時出征反擊匈奴,王翦亦是頗為震驚,可他深知嬴政的性格向來說一不二,自整頓人馬靜待下一步軍令。
見秦王親披戰甲,屬下皆十分慎重,李信和蒙恬寸步不離守護在側。
王翦奉召令來城中商討戰術,諸將把連日來所觀察到的匈奴鐵騎特征彙總,皆認為用之前排兵布陣的戰術很難取勝。
嬴政凝眉道:“如諸卿所言,匈奴騎兵時常連成一排合力衝擊,亂我軍陣,不如換一種布陣方式——我軍將士兵分簇,什什伍伍,布列如星,匈奴騎兵來時,以吹角為號散開,使敵人撲空,耗其戰力。等他們停歇抑或後撤,便以擊鼓為號,聚而殲之。”
諸將見他大手一揮,布置出了一個圓環形的軍陣。一簇十人,一名騎兵配九名步兵,如星星一般排列開來,騎兵衝鋒,步兵補刀。整個陣法聚而還散,分合數變。將步兵對戰騎兵的不利地形充分轉換,可謂是任機蓄銳,如鬼如神。
當下諸將便依照大王的安排,將軍陣布置演習,如是者三。
五日後開始飄雪,秦王嬴政與諸將率軍出城,以王翦的先鋒騎兵佯攻匈奴大營,將其引至秦軍布陣之處。
頭曼單於見秦王嬴政威風凜凜立於軍前朝著他飛射一箭,利箭擦耳而過,在臉上留下一道血痕,遂大怒,怪叫一聲舉著彎刀策馬直衝過來。
秦軍陣中立時響起了號角聲,兵士皆散開,猛衝過來的鐵騎卻撲了個空。
大雪紛紛揚揚,淹沒在軍陣中的匈奴騎兵眼見無法打擊對方,又掉頭返回,自亂陣腳不說,之前一字排開的陣型竟然被寸寸截斷,四麵全都是敵人。
酣戰數個時辰,匈奴人死傷過半,而頭曼連嬴政也沒有見到,最終憑著蠻力殺出一條血路,帶領餘部倉皇逃回大營。
秦軍乘勝追擊,雙方又在匈奴大營遭遇。
要說這匈奴人也並非隻有一身蠻力,竟把秦軍利用天寒之勢以巨石堆築守營城牆的本領學了來,居高臨下,以長弓遠射阻擊秦軍。
形勢瞬息變換,秦軍不得已退出數百米。
王翦上前道:“大王,匈奴人擅射,我軍將士已疲累,此時強攻隻怕不利!”
嬴政凝眉沉聲道:“你聽到匈奴人的號角聲了麼?聽起來可不像是守而不攻的意思。”
那號角聲很是高昂,的確不像敗軍之將下令防守時的急促與慌張。
果然不多時,休整後的頭曼單於舉著大酒壇站在高處,仰頭將一整壇酒儘數倒進口中,咕咚咚喝儘,而後摔碎酒壇,口中“荷荷”發聲,一雙發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營外的秦軍。
再次跨上戰馬的不是彎刀騎兵,而是弓箭手,戰術調整如此之快,著實令嬴政意外。
不過開端卻並非想象中那般,雙方立時陷入廝殺。
頭曼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頗有些瘦小的匈奴士兵,不知為何竟突然舉起手中的彎刀將單於頭上那一撮辮子給削了下來。
整個匈奴大營登時鴉雀無聲,頭曼摸一下光禿禿的頭頂,惡狠狠看著那瘦弱士兵。
瘦弱士兵訕笑道:“我隻是要你頭發上的珠子而已,辮子還你!”說罷真將那臟兮兮的辮子塞到頭曼手中,而後跳下高台轉身飛逃。
一眾匈奴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圍堵。
雖然瞧不真切,可嬴政卻脫口而出:“是嫮兒!”當下縱馬前去接應。
身後的將士見大王如此,儘數衝了上來。
被斬掉辮子的頭曼此刻已經昏了頭,並不將矛頭指向疾衝過來的秦軍,而是舉起彎刀砍向嫮兒。
自打被大楚巫禁製所傷,嫮兒的靈力已被封存許久。而後大楚巫遭嬴政所廢,這些時日才慢慢養回來一些,可依舊不足以與之前相提並論,否則也不會為了砍根辮子就在頭曼軍營待了一個多月,還鬨的如此狼狽。
見匈奴營中烏壓壓一群人將她圍堵,嬴政的心提到了嗓門,所幸固守營防的匈奴士兵見秦軍發起衝鋒,紛紛回神,一陣蒼茫箭雨射來。
蒙恬和李信舉長槍格擋流矢,將嬴政護衛其中,反觀嫮兒竟又被逼上了高台,頭曼的大彎刀緊追不休,屢次擦過她纖弱的身體,連衣衫也被割裂幾道縫。
嬴政策馬電衝而至,秦軍也近了不少,這等距離已不適合箭襲,匈奴人紛紛跨上戰馬又以彎刀應敵。
王翦指揮軍陣再一次將匈奴騎兵裹入陣中,連蒙恬和李信一時也被衝散。
嬴政孤身立馬敵營之前,朝著高台險象環生的夫人喊道:“嫮兒下來!”
嫮兒聞聲而動,旋身躍下高台,嬴政飛身接住。
隻是二人離了戰馬,很快被騎兵圍堵。
嬴政以長槍禦敵,眼見不好脫身,對懷中的嫮兒沉聲道:“先走!”遂將其拋上戰馬,又以飛石打在馬背上,戰馬便帶著嫮兒馳出了許遠。
眼見大王被圍,連頭曼也跨上戰馬衝向他,蒙恬和李信又一時難以救援。
聽得嫮兒大喊:“蒙將軍,弓箭!”
蒙恬立時取下馬背上的弓箭拋給她,嫮兒調轉馬頭拉弓引射。她知道蒙恬臂長,弓箭自然不趁自己的手,遂側身馬背之上,用右手及左腳拉開弓弦,將箭矢對準頭曼的戰馬。
“嗖”的一聲羽箭射出,正中戰馬額頭,那脾性爆裂的馬匹登時將頭曼摔下去。
嫮兒疾馳過去,抓住嬴政的手將他拉上馬背,隻是他們撤出的方位已然偏離了秦軍戰力的主要布署點。而頭曼已換了匹戰馬,率精銳部隊窮追不舍。
“不好!”蒙恬驚駭,那個方向通往一處險要峽穀,隻有一條狹窄棧橋可以通過,乃是兵家所言的絕路之一。
何況此時大雪茫茫,那棧橋是否還可通行亦未可知。
縱馬疾馳的嬴政察覺到懷中的嫮兒有些不對勁,身軀萎頓不堪,似乎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驚詫之下在耳邊喚她:“嫮兒——嫮兒——”
嫮兒悠悠睜開眼,小聲道:“冷——”於是把自己縮的更小了,躲進他懷裡,似乎這樣就可以抵禦風雪的嚴寒。
嬴政揚起披風蓋住她,又將手臂收緊,柔聲道:“彆怕,孤這就帶你回去!”他抬眼望著前路,竟已到了峽穀邊。
白雪將棧橋壓滿,身後匈奴騎兵的呼哨越來越近,嬴政沒有猶豫就縱馬踏上棧橋。
木質棧橋負重有限,後來的匈奴人並不考慮這些,隻一味猛衝,不多時就聽見木頭和繩索寸寸斷裂的聲音。
棧橋搖搖欲墜,嬴政的戰馬似乎感覺到了危機,仰頭嘶鳴,一個縱越飛踏,人和馬都穩穩當當著地。
此刻,峽穀口忽然衝出來一股秦軍,將弓箭和長矛對準狹窄棧橋上的匈奴人,卻是嬴政一早布置好的王賁的軍隊。
匈奴人眼見中了埋伏,開始後撤。
“王將軍,砍斷它!”嬴政冷然下令。
王賁領命上前舉起長刀斬斷了綁著棧橋的繩索,早已不堪重負的棧橋瞬間從頭斷裂,大片的積雪帶著匈奴人和戰馬一起跌落峽穀,慘烈的呼聲即便隔了十餘丈遠也清晰可聞。
隻是頭曼單於卻並不在其中,他在衝上棧橋那一刻突然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僥幸逃過一劫。
眼見自己的精銳親兵瞬息傾覆,頭曼凶狠的眼神望向嬴政,站起身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而後翻上馬背掉頭離去。
嬴政將弓箭拉滿朗聲道:“想走,孤送你一程!”
利箭穿透匈奴單於的鎧甲,迫他仰天噴了一口血,被陸續追過來的匈奴人救下。
嬴政迎著連天飛雪赫赫威聲震蠻夷:“匈奴人都給孤聽好了,犯我大秦者,雖遠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