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我血肉築此身 “以己血肉,重築其身……(1 / 1)

雲袖停了一下,問:“哥哥何出此言?”

“正因目的不同,表現出來才會如此割裂。”月流裳散了長鞭,說,“詭麵妖首次露出破綻時,有道虛影生生替她擋了一擋,自那虛影消散後幻境便開始破碎。說明,這前半段幻境極有可能便是因他存在——而詭麵妖在正式操控幻境時,卻並未察覺到我仍舊保存著自己的意識,說明她應當並不知曉那道虛影的存在,也正巧應證了這個說法。”

“並且,”月流裳斂眸凝視著四下逃竄的修士們,“那影子消散前還讓我放過榕悅。也就是說,他設此幻境攔了她對我的直接操控,是為了榕悅好。”

雲袖說:“哥哥的意思是,榕悅所行之事會對她自身造成極大傷害嗎?”

“應是如此。”月流裳垂睫思索,“我確在屋裡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一定受了傷。”

雲袖抬眸遠眺著修士們落荒而逃,“若如此說來……”

“回到你先前的問題,”月流裳說,“詭麵妖將我拉扯進她幻境後,想將我魂魄驅逐出體供白止使用——人類遠沒有四百年這麼長的壽命,再結合魂珠被她安置在了另外的地方,可以猜測,她一定是在借此龐大靈力去做什麼十分危險、卻能夠複活白止的事。”

“而且我記得那時……”月流裳微微眯眸,“她說了一句‘原以為與白止長相守都不可能成真了’,說明在我出現之前,她所做之事是以犧牲自身為代價——如此,那道虛影所為便也能夠說得通了。”

“虛影想讓我們阻攔她傷害自己。”雲袖臉微側,凝視向他,“那道虛影會不會便是白止留存至今的殘念?”

“有可能。”月流裳輕輕頷首,“那虛影極為脆弱,一擊就碎,說話更如同留遺言一般。若真是白止,四百年依附下來,且還是榕悅察覺不到的存在,那麼極有可能是之前都從未出現過。是白止殘餘著保護榕悅的念想在此次察覺到了危機,覺醒後才能引你我入局阻止。”

且那局也設得極為詭異,牽涉三方,還暴露了無悲藏有金烏內應一事。若黑袍人身份屬實,現在的無悲都可能仍舊有心懷異心之人,無論如何,拖白止的福,接下來的事月流裳必定會順藤摸瓜追查下去。

“那麼她在奪取哥哥身體失敗後,便隻能再度沿用之前的法子。”雲袖蹙眉道,“既需要奉獻自身為引,又需要龐大靈力作支撐啟動,且能逆天而行以命換命,強行複活已死之人——倒是令我想到了一則很古老的禁術。”

二人對視一眼,均覺毛骨悚然。

“喚靈陣!”

可是此刻榕悅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他們即便將她所想全數猜中,也依然如無頭蒼蠅般不知該去哪阻攔。

月流裳忽然想起那幻境。

“婆婆,”月流裳側首,快速地問,“佛羅海周邊可有什麼堆積著水流的溶洞麼?”

“這倒是不曾聽過。”婆婆與其餘村人相互瞧瞧,均是搖頭,說,“普通山洞確是有幾處,但帶水的溶洞還從未見過。”

“不對。”月流裳轉念道,“四百年過去,如今那山洞會變成什麼模樣也未可知了。”

“你說的會不會是再往南去的那個冰洞啊?”

這時,有一發須皆白的老者指著南邊顫巍巍地說:“傳說那曾經是一個山茶花精生存的地方,有一天他帶回了一隻受傷的鮫人,便將山洞引入了佛羅海的海水養著他——這是一份十分巨大的工程啊,但那已經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後來金烏異變,妖界動蕩,那花精與鮫人不知所蹤,溶洞也變成了冰洞。”

“山茶花”、“金烏”……這二者皆與幻境極度吻合,月流裳本想碰碰運氣好過到處亂躥,沒想到還真叫他問到點子上令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他把飼夜從另一邊肩頭薅下來,盯著它眨巴的黑豆眼說:“辛苦。”

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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飼夜載著他與雲袖,猶如自天邊劃過的火燒雲般,攜著極快的速度將他們帶至了那名老者方才所說的冰洞。

剛至方圓百裡,便覺四周景物全數改變了。本該是一片綠意盎然之地,卻逐步隨著他們深入的進程,猶如渡上層層薄冰一樣顯出了一片冰雪般蔚藍的世界。

“是這裡嗎?主人。”飼夜埋入雲層,抖抖翅膀向下俯衝,雙爪抓地時,在“哢嚓”聲裡踩碎了薄冰。

月流裳輕輕“嗯”了一聲,躍下鳥背,打量起四周環境來。

“四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雲袖坐在他肩頭,往一棵鬆樹上輕輕一推,“竟然能將此處萬物的生機都定格了。”

冰碴子撲簌簌地往下掉。

“金烏異變,那鮫人與花精恐怕也遭受了波及。”月流裳抬抬下頜,說,“想來是那鮫人一怒之下,操控著百裡內的水源將此處全部凍結。戰況可想而知的慘烈。”

“既然幻境裡的山茶花精就住在榕悅對山,他們之間定也相識。”雲袖甩甩魚尾上落的碎冰,“榕悅此時會出現在這裡,便也順理成章了。”

月流裳沒有應聲,他抬起手,指向不遠處被冰覆蓋的山洞。

雲袖隨之望去。

那裡是一處近乎於荒蕪的蠻生之地。

洞口覆蓋著一塊被打碎出了缺口的堅冰,透藍透藍的冰塊裡像是漂浮著雪花一般,但是走近了去才能發現,那堅冰裡封存著的竟然不是什麼雪花,而是一截截白花花的殘肢斷臂……

縮回小型的飼夜不經意一抬鳥頭,與個死不瞑目的眼球撞了個對眼,嚎叫一聲飛到月流裳身後,隻小心翼翼地探出個鳥頭來。

月流裳邁進洞口。

洞內溫度驟降,越往裡越黑,腳下時不時便會踩到些不明物體,顯然是從前與金烏一戰時留下的白骨殘骸。

雲袖掌心間捧出個小小的靈力光團,照亮了眼前視野。

“哥哥,你看。”雲袖附首過來輕聲說。

四周都靜悄悄的,沒有人聲。偶有一點斷裂的冰渣濺到地麵,發出劈啪的響動,在這靜得落針可聞的洞內竟如雷震。

空氣裡圍繞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味道,窸窸窣窣的嗶剝聲輕輕響著,混雜在冰落的聲音裡讓人很難發覺。

轉角後以他們再熟悉不過的碧火燃著一圈碩大的圓。那圓麵積約有能坐下十人的圓桌那般大,圓形裡竟還雜亂無章地繪著數道黑墨潑灑出的痕跡,像是什麼古老而詭異的符號,卻更像是猙獰得辨不清形狀的圖騰,叫人僅是瞧上一眼便會不寒而栗,渾身汗毛都要不自覺就豎起來。

月流裳頓下步伐,緩慢地抬起眼去,便見在那詭譎難辨的陣法之中,坐著一個人。

“榕悅。”雲袖的嗓音很輕,從耳畔傳出了聲息時掃到頸側,令月流裳微微地麻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偏了偏頭。

“你們還是來了。”

榕悅盤膝坐於陣中,念著晦澀口訣。她衣衫襤褸,裸露出的肌膚上攀爬著觸目驚心的疤痕,半邊臉都被咒文腐蝕了,臉頰處的爛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蠶食融化著。

她擱於膝上的雙手,已被腐蝕得露出了森然白骨。

“以己血肉,重築其身。”

月流裳看著她身前擺放的那具白骨,竟是極為駭然地、像從她身上剝離出血肉黏連到那具乾枯殘骸上一般,正逐漸地生出了新的軀殼。

“你強行為其拚湊出新的身體,以喚靈陣招其魂魄。”月流裳垂下的眼不帶感情,“可知自己將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麼?”

“知道。”榕悅被腐蝕掉的牙齦邊是一排潔白的牙齒,她極為可怖地咧嘴一笑,說,“無非就是不入輪回,永世不得超生麼。誰叫你這人這麼小氣,連身體都不肯借過來讓我家夫君用一用呢?”

死到臨頭了,她還在貧。

“陣法一旦開始不能打斷,你肉身已必死無疑,但魂魄則不然。”月流裳說,“榕悅,現在放棄你心裡的念頭,你便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

“放棄?”榕悅發絲無風自舞,坐在陣法裡癲狂地大笑,“你叫我放棄啊?我要是能放棄,早在……”

她說著,麵色截然一變,利落地住了嘴。

但是月流裳知道她想說什麼。

“四百年前你自廢修為隻為保住白止性命。”月流裳說,“你成功了,但也該知曉人活百年便足夠知足,何不放他走?”

“你……你知道我夫君?”榕悅震驚地抬起頭看他,“不可能、不可能!我們從未見過你!”

“我們在幻境裡一同經曆了你與白止的人生。”雲袖低聲說話時嗓音柔和,竟顯得有些難過,“也見證了你對他的情誼。百年雖短,但無論歡愉哀傷,這短短百年裡包含的一切都彌足珍貴。榕悅,我能體會到你的心情,可你莫要一錯再錯。若你此刻能夠心甘情願地放棄,你與白止,都是可以再度入輪回,甚至在下輩子……再度相見的。”

許是肉身的腐壞也令她神智正在逐漸被蠶食,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雲袖第一句話的意思,隻神色迷蒙癡癡地說:“再度相見?若真如你所說轉世投了胎,我即便好端端地站到了他麵前,他又能認出我、亦或者是我還能認出他來麼?世間隻有一個榕悅與白止,於我而言最珍貴的從不是命,而是與他相處下來點點滴滴的記憶。”

“而且。”她咬著牙,聲音狠辣憎恨,“我夫君也並非壽終正寢,而是被金烏那群該死的妖怪虐殺至死!”

月流裳眼波微動,卻沒有再提聖蛋之事。

那具枯骨已被修複出了光澤的肌膚。

榕悅有如渾然不覺,繼續說:“我幼年時便失去了父母,後麵為了能活下去,就學著彆人去偷去搶。說來也奇怪,我這樣的地痞流氓,竟然也能碰見常人夢寐以求的奇遇。你猜怎麼著——有次從彆人家裡偷了人家不要的剩饅頭,當個寶貝似的揣懷裡想捂熱了吃,但有彆的乞丐想撿便宜……他將我打得渾身是傷,奄奄一息給踹下了山去,又哪裡能想到山下竟藏著一處洞天福地。”

被修複出清晰骨骼與脈絡的手指輕輕地動了一下。

榕悅半邊白骨被已經模糊不清的另半邊血肉搖搖欲墜地支著,眼球“哢噠”從骨頭縫裡掉落出來,她似乎想看一看心上人新獲的軀體,由衷為其讚美一聲,轉動著隻剩一枚的眼球,顫巍巍地望向他方向。

那聲似哭似笑的歎息從骨架中傳出:“我修煉百年後終於有了與他人爭奪的實力,於是開始為非作歹——那日正巧下山,便順道救了個險些被凶獸吃掉的傻書生,就跟隨手救了一條路邊的小貓小狗一樣。”

可是真把他當成個小貓小狗也就罷了,她卻偏偏把白止當成了什麼炙手可熱的香饃饃,把他搶回去做壓寨夫君,日日纏著他要他教自己看書習字。說她小時候過得不好,不幸福。想多認點字,從話本裡看看彆人都是怎麼……幸福的。

嶄新的軀體猶如被憑空注入了生機,撐在地麵,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坐了起來。

榕悅散落的靈魂聽到了動靜,喜道:“是白止麼?夫君?夫君你醒了麼?”

月流裳凝視著陣法裡那攤血水,垂下的睫羽遮住了憐憫,說:“你自顧自回憶了前半生的光景,便沒想著要問問我們,是誰帶我們經曆了這段人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