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前一天晚上,萬斯然結束了一天的拍攝,身體很疲憊,腦袋也有些昏昏沉沉。
Z市的深秋很冷,尤其是晚上,愛刮風,愛飄雨,夜風也偏愛往骨子裡鑽。
小的時候她就經常在秋天感冒,冬天反而還好一些,秋天的老天爺最是喜怒無常,白天還晴著,傍晚就開始耍性子。那時候的萬斯然也愛耍性子,總是不好好穿外套,像隻泥鰍一樣,隻要何女士沒看住就穿著一層薄薄的單衣溜去上學了,氣得何女士無可奈何,隻能拜托正慢吞吞下樓的成昀把外套帶去給萬斯然。
萬斯然和成昀上的是啟明一條龍,小學到高中都在啟明。
那些年成昀的教室對萬斯然來說就是哆啦A夢的口袋,渴了餓了,那裡有零食和礦泉水,下雨了,那裡有收好的雨傘,冷了,那裡也有柔軟暖和的外套。
那段時光萬斯然在校園裡神氣無比,走路也昂著頭腳步輕快,她曾偷偷聽成昀的同學向成昀調侃過自己,說她一副在學校有靠山的樣子。當時她才讀小學,小屁孩一個,也聽不明白其中的揶揄,但她看到成昀在聽完後笑了,還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於是她也跟著笑了。
“阿嚏——”
萬斯然小聲打了個噴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想去休息室拿了外套就回酒店。按理說拍完後張寧都會馬上過來,今天很反常,她等得都起雞皮疙瘩了還沒見人影。
張寧這人挺好玩的,人生中最激動的事是見明星,見各種各樣的明星,第二激動的事就是下班。
每次她開夜戲的時候張寧就坐在一邊打著哈欠,一會兒看看手機,一會兒看看她。這人倒是沒有不耐煩過,畢竟這是工作,隻會在導演說“這是今天最後一場戲”的時候雙眼發光,然後認認真真地盯著拍攝現場的場記板,仿佛隻要“啪”聲一落下就會以中學時跑過的800米最快速度向她奔來。
明明才出來工作不久,這身上的班味倒像是搬了二十年磚的社畜。
萬斯然邊往休息室走邊給張寧發消息,天都黑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被牽掛著的張寧此時正被王中宜的助理小石按在王中宜休息室的椅子上,他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不停地“噓噓噓”。
“張寧,寧姐姐,小寧寧,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就等一小會兒,等中宜去導演那裡取完蛋糕再一起出去。”
三天後是萬斯然的生日,雖然明天也有殺青宴,但幾個配角的戲份都是今天結束,後麵又有其他行程,所以殺青宴能去的人其實並不多,王中宜便跟導演商量提前到今天給萬斯然慶生。
“可是這都多久了,這天多冷你不知道嗎,小然姐感冒了怎麼辦?”
張寧有點急了,這王中宜怎麼回事,拿個蛋糕怎麼比烏龜還慢。萬斯然在拍之前就有點鼻音了,原本她是想等一拍完就給萬斯然披上外套的,所以提前把外套從休息室拿出來了,結果等到一半就被小石拉過去,神神秘秘地要她配合他們的計劃,這身體力行的在意勁頭,活脫脫像是他們家王中宜策劃的一樣。
“很快了很快了,他們很快就到了。”
他們?
“什麼他們?導演他們不是都在嗎?”
小石意識到說漏了嘴,一個勁擺手,也不解釋,隻一味重複著:“馬上就好了。”
萬斯然頂著寒風逆行,終於艱難地挪到了休息室門口。呼嘯的風聲和發昏的頭腦讓她暫時失去了平時的機警,潛伏在夜晚裡的窸窸窣窣得以存活下來。
打開休息室的門,甚至沒有力氣轉身,就那麼往後一靠,門被關上。
沒有外套。
室內的溫度讓萬斯然短暫地溫暖了一下,但雞皮疙瘩很快又冒了出來,好冷。她縮在沙發上,邊用視線尋找著休息室有什麼可以取暖的東西,邊在心裡對著張寧怒吼:
張寧!你要再不回來,這個月工資可保不住了!!!
下一秒,敲門聲響起。
這什麼靈異事件!有錢能使鬼推磨嗎!
門被開了一條小縫,張寧的腦袋鬼鬼祟祟地探進來。
“小然姐,你在這裡呀。”張寧趕緊把外套給萬斯然披上,眼睛裡是清澈的愚蠢。
“你乾嘛去了?人找不到,給你發消息也不回,大晚上的,自己注意點安全。”萬斯然沒跟張寧生氣,她攏了攏外套,簡單收拾了下就準備回酒店。
張寧感動得一塌糊塗。她就說吧,她家萬斯然就是最溫柔體貼聰明可愛的藝人,鼻頭都紅紅的了,不僅不生氣,還關心她要注意安全。
嗚嗚嗚嗚,小然姐,你是我見一個愛一個裡最愛的那一個!
萬斯然一看張寧撇著嘴眼淚汪汪的樣子就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心裡笑出了聲,但表麵上還是拍拍她的肩,鄭重其事地說:“你再不走,工資沒了。”
那一瞬間張寧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不可置信、震驚、受傷、害怕,跟春天花園裡的花似的,爭奇鬥豔一齊盛放。
但很快,張寧想到了什麼,把萬斯然拉到了身後。
在萬斯然疑惑的眼神裡,張寧抖著聲音開口:“我來開門,我給你擋風。”
萬斯然心裡笑得更大聲了。
就在門被打開的那一秒,寒風和黑暗一起灌了進來。
萬斯然的眼睛還在努力適應黑暗,她聲音很穩,沒有慌亂:“停電了?”
張寧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沉默在黑暗裡流淌了幾秒後,她把門口讓了出來。
微弱的燭光由遠及近,它在風裡搖曳著,有兩雙手伸過來護住了它,看上去就像托著它一樣。然後有歌聲傳來,音調高低節奏快慢各不一樣,但她還是聽出了是生日快樂歌。
茲——拉
一道不和諧的聲音隱藏在歌聲裡。
萬斯然從休息室走了出來,她已經完全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了。她擺出一副感激欣喜的樣子,眼睛亮亮的,從王中宜手中接過了蛋糕。兩人的手在蛋糕底座下完成了交接,眾人的歡呼聲和祝賀也在此刻變得更大聲,仿佛是給潛藏在暗處的狙擊手一個信號,獵物此時應當一擊斃命。
萬斯然和王中宜並沒有麵對麵,準確地說她是對著王中宜身後側的導演他們,但王中宜站出了人群,從側麵看就像是他們才是麵對麵一樣。
“斯然,生日快樂。”王中宜笑得很溫柔,仿佛發自內心地祝她快樂。
所以萬斯然也回了一個貌似感激的笑容:“謝謝。”
昏暗的環境,言笑晏晏的璧人,微弱的燭火投在兩人臉上,顯得氣氛更加溫柔纏綿。
一切準備就緒,“哢嚓”一聲,曖昧的一幕被收進了黑暗中。
等到萬斯然終於回到酒店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開始自行升溫,臉上也熱烘烘的。她自己還沒怎麼著,一路扶著她的張寧卻如臨大敵,把她安置到沙發上後就趕緊燒水,再急急忙忙從行李箱的醫藥包裡翻出退燒藥,最後哄著她去洗澡。
發著燒的萬斯然一向很乖,不會哼著難受,也不會想著麻煩彆人,很多次都是自己捂緊被子睡上一覺,如果再難受就吃一粒退燒藥,安安靜靜地照顧自己。
這是張寧做萬斯然助理以來第一次碰上她發燒,所以並不知道她生病之後原來這麼乖。
老實說,在做助理之前張寧從各種八卦看來的都是明星私下脾氣大,管他當紅的透明的,做助理往往都少不了受氣,即便有些大明星風評好,那也是因為有資本去擺平那些負麵消息,所以張寧在決定做萬斯然助理的時候非常忐忑,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挨罵,但萬斯然從沒有對她發過脾氣,就算凶也是開玩笑的樣子。
她最開始叫“小然姐”其實是順著萬斯然的意思,那時隻當一個稱謂,後來每一聲都是真心實意,也是真的想親近。溫柔的人張寧也見過不少,她覺得萬斯然跟他們都不一樣,比起溫柔,萬斯然更多的是疏離,很多事情是沒辦法停留在她心裡太久的,太多東西都像羽毛般從她的世界裡輕輕拂過,她不在意,所以能笑著說出口。
張寧曾經想了很多詞句描述萬斯然給她的感覺,但想來想去最貼切的還是她們第一次見麵時自己腦子裡冒出來的形容,有距離的溫柔。
照顧好萬斯然洗完澡吃好藥,張寧就把燈都關了,人也退出去,給她一個安靜黑暗的環境好好休息。
萬斯然側躺在床上,雙手抱著另一個枕頭,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個。她的腦袋已經混沌不清,卻怎麼也不肯放任自己睡去。
記憶裡這種時候會有一隻手輕輕貼上自己的額頭,涼涼的,讓她忍不住貼得更近。但現在她睜開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地看,包裹自己的隻有黑暗,於是她又閉上了眼,讓自己沉入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