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第六十一章 權力的來源(1 / 1)

後廚做好了晚飯, 一樣樣往屋子裡送了。

東西分兩份,一份是葷腥,一份是素齋, 帝姬說, 七月十五到了,她得為駙馬齋戒。大家聽了這話, 都表示一起吃素, 帝姬卻說這就不必了。

“大戰在即, 將士們都當努力加餐飯,為國奮勇殺敵才是!”

她捧著自己的銀質小碗,在下首處看一圈後,忽然說:“鵬舉這樣的, 就很有精神!”

正在默不作聲奮勇乾飯的嶽飛就被嗆到了。

帝姬桌上擺了十幾二十道精致的小菜, 她挑了幾樣,小聲對佩蘭吩咐道,“這碟糕, 還有這個果子餡餅, 那兩碟炸物, 還有那碗山藥湯,都給曹爍送去,讓他們母子倆吃。”

佩蘭聽了就應下, 兩個小宮女將這些還熱著的素菜裝進食盒裡,拎著往外走。

走在長廊上, 兩個小宮女就聊起來, “帝姬真是讓人佩服呀,一刻也不會閒下來,總是這麼的有精氣神兒!關鍵是總能替彆人想到, 誰也不落下。”

“我見了帝姬這樣,”另一個就說,“心裡就更怕了。”

“這什麼話?”小宮女很詫異,“帝姬思慮周全還不好?”

“好是好,”她的同伴說,“但你就很難瞞住她。”

帝姬用過飯,又開了一個時辰的軍事會議,依舊是將真定作為整個河北的作戰指揮中心,河間府此之,大名作為後方重要基地,負責給前線足衣足食。

有宗澤老爺子帶領大名府百姓,她還是很放心的。

除此之外真定還要隨時做好準備,在戰鬥最艱苦的時候,太原府可能還要跑過來找他們借兵借糧,這種預案他們也得提前想到,甚至連太原到真定的山路,劉韐也派人去進行了一些基礎程度的養護和維修。

席間嶽飛還提出了兩三個設想,比如說能不能先打第一槍,給金人來個措手不及。想法雖好,奈何大宋朝廷太拉,宇文老師以“不要輕啟邊釁”為由阻止了。

“隻要他們發了檄文,”她說,“咱們可以立刻動手。”

飯是吃過了,但考慮到為尊者諱,席間也沒有再聊起太上皇和官家的戰爭,王穿雲的疑惑就一直憋在心裡。

等到賓客們各自散了,帝姬準備回去沐浴休息一下,抽空還要給駙馬打錢,王穿雲抽空就問了這麼一句。

帝姬換了一身素服,曹爍已經起好了一個火盆,拿了剪裁好的大捆現金,帝姬坐在蒲團上,正看著他的生母在那手法非常利落地將現金拆出來。

“這是你想的嗎?”

王穿雲很老實地搖搖頭,“是儘忠說的。”

“他就是在猜我的心思,”她接過一疊紙錢,送進火盆裡慢慢地燒了,“可他猜不中。”

正搬了個精美異常的紙糊小轎子往屋裡走的儘忠腳步就一下子來了個急刹車。

“彆給轎子捏扁了,”帝姬說,“就駙馬那身板兒,我看也不擅騎馬,連轎子都燒一頂壞的,你是存心要給他難看啊。”

旁邊的小孩子就嚇了一跳,像是看著這個平時溫柔又文靜的嗣母突然露出大魔王麵目。

有夜風吹進屋子裡,引得火盆裡的紙灰打了個旋兒。

婦人忽然低低的咳了兩聲。

“你阿母是不是有些舊疾?”帝姬問道。

是有些舊疾,婦人趕緊俯倒在地上告罪,她沒生這個孩子前,常需在大雪紛飛時,著輕羅紗衣,在雪中為主君起舞。舞自然是很美的,但舞姬受了寒之後,會不會大病一場,這就不是主君需要關心的事情了。

曹家甚至也從不覺得自己虐待過下人,那些被豢養在後宅裡的美人無論是老了還是病死,反正都是正常的消耗,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你燒了紙,供過穄米飯,給嗣父行個禮就走吧,同你阿母一起回去睡覺去,”她說,“你嗣父是個性情很好的人,不要你裝起樣子沒完。”

曹爍睜大眼睛,輕輕推了推自己的母親。

“帝姬容秉,小子想……”

“快去。”

她失了耐心,於是小娃子隻能有點戀戀不舍地給嗣父磕了個頭,跟著阿母回去了。

“兒覺得,嗣父確實比大爺要強。”

“什麼話!那畢竟是你生父……”

“兒確實這麼覺得的。”

陰暗的長廊上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轎子不是在火盆裡燒的,得拿出去,還得小心彆燒到園子。這一堆東西呼啦啦地往外抬,帝姬站廊下看小內侍們忙活,就同王穿雲繼續說:

“儘忠有個毛病,他總覺得錢這東西特彆好用。”

將轎子交給小內侍們的儘忠走回來,琢磨著就小心開口了,“帝姬,奴婢見識淺,可錢不好用嗎?”

“你跟著我,自然是因為我會給你錢,”帝姬笑道,“難道是隻因為我會給你錢嗎?”

捷勝軍迎來了他們人生中最難得的假期。

柘城原是一座小城,卻因為漕運改道被塞得滿滿的,那從南邊過來的船隻每一艘都吃水極深,說不準裡麵都裝了些什麼好東西。

當然,每艘船都是好東西。

南邊的茶葉、香料、絲綢、糧食、牲畜、臘肉,美酒,這都是最基本的玩意兒,每艘船一靠碼頭,捷勝軍的士兵就迫不及待地跳上船,初時還要搬運工,後來搬運工也不用了,他們自己有手有腳,自己搬!

這些東西都搬進了城中,搬進了他們的住所裡——這城池不大,為什麼能住下捷勝軍所有人呢?那自然是因為他們是捷勝軍呀!

他們有刀呀!

他們穿著甲,拎著刀,在大街小巷上慢慢走,看到哪一戶房屋建得好,修得勤,就踹開房門,大搖大擺地走進去。若是這戶人家識時務者,是個俊傑,就全家老小立刻卷了鋪蓋細軟,一溜煙地跑出城去。跑慢了,那連他們也是人家捷勝軍戰利品的一部分了。接下來人家要吃要喝,主人家就得忍氣吞聲地去灶坑生火煮飯,出門買酒,更有甚者家裡要是有個漂亮的孩子,不論男女,那還得留下來陪著人家軍爺一起吃個酒哪!

有城中的文書受不住這羞辱,義正言辭地罵了他們幾句。一個捷勝軍小軍官摟著個哭得哽咽的婦人,嘿嘿冷笑了兩聲。

“你識得官家,咱不識得,官家不曾給俺們飯吃,這城是俺們跟著太師自己打下來的!這城裡的一切都合該是俺們的!”

那老文書瞠目結舌,“你這賊配軍——”

他後麵應該還有許多話要罵下去,但沒罵完,那小軍官已經當胸一刀,給他砍翻在了柘城的大街上。

老文書臉朝下就趴在那兒,有血慢慢地往外流,有人圍上來看,有人發出了哽咽的哭聲。

消息傳到童貫這裡,童貫聽了就有些心虛。

“也不要太縱了他們。”他說。

幕僚在下首處,比他更加心虛,忽然說,“聽說北邊……”

“有帝姬在,”老太監立刻打斷了他,“乾你我甚事!”

“可若是檄文發過來了,咱們就不能久留柘城了,”幕僚說,“久則生變呀。”

這是個問題。

而且是個很可怕的問題,可童貫之前竟然沒有想過。

他原想拉著他的捷勝軍來柘城隻是為了大吃大喝,再大搖大擺地帶著輜重運回洛陽,給太上皇與官家分庭抗禮的底氣。

可他沒想到來了柘城後,捷勝軍不止吃喝那麼點,他們喝醉了酒,就去滋擾百姓,他們更會大肆劫掠每一艘漕運船,並且理直氣壯地將它視為自己的戰利品。

從上到下,每一個人都在拚命往自己的包裹裡塞東西,塞不進去的,他們就吃,胡吃海喝,吃飽了就往渦水裡吐,吐乾淨了繼續吃。那些絲綢布匹他們挑最好的穿,穿不上的塞包裹裡,塞不進去的,就拿刀劈,拿火燒,還有那些香料,燒起來真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香得滿城都是,怪道人家是千金一盒的好玩意兒!

他們的麵貌並不陌生,曆史上能找到許多相似的麵孔。

最耳熟能詳的那一個,就是董卓帶來的西涼軍,和丁原的並州軍,這些原本守在苦寒之地,忍受最艱苦的條件,與異族敵人作戰的軍隊,現在突然被帶到富庶的內陸城市,又突然發現天子的權威不堪一擊——他們就迅速蛻變了。

同樣是腐化,完顏宗望通過河北的世家大族,給靈應軍那點小恩小惠,算是初級腐化;

趙鹿鳴對女真貴族那一套蜀錦配貨的奢侈品傾銷,算是中級腐化;

童貫讓捷勝軍搶劫大宋自己的城池,算是最高級的腐化了。

在趙鹿鳴看來,她不會輕易向童貫拋出橄欖枝同他合作了,她現在產生了懷疑:

童貫還指揮得動這支軍隊嗎?

如果他順著他們的想法走,他的命令他們還是會聽從的。

如果他想要下達一個損害他們利益的命令呢?

比如說,檄文發布了,他要他們離開這座富庶的城市,跟著他回到空蕩蕩的洛陽去,保護一個光杆小老頭。

捷勝軍會不會拎著刀問他一句:憑什麼?

時窮節乃現,戰爭永遠最能考驗一個人、一個政權、一支軍隊的忠誠度。

就在中元節過去五天後,有大金使者躍過了拒馬河,將檄文送進了大宋的領土上。

金人依舊是東西兩路,準備同時南下,西路軍都統完顏粘罕,東路軍都統完顏宗望。在檄文中,完顏吳乞買毫不掩飾地將大宋皇帝送給耶律餘睹的信作為他討伐宋人的主要罪狀,這一次,他們要徹底擊碎這個輕狡反複,怯懦而無信義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