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這天是周六,又到了謝錦初去醫院的日子,依舊是那間熟悉的白色房間。
許文鈞看了下他新做的檢查,神情嚴肅,“照你的病情來看…現在這個情況是控製的很不錯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良好的心態。”
謝錦初點頭,“我都知道。”
“行了,那就先給你開這次的藥吧。”
“嗯。”
他拿著單子去了一樓,路過的時候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身影。
特彆像蕭涯。
謝錦初蹙眉。會是他嗎…他來醫院乾嘛?他記得阿姨已經出院了啊。而且看那個身影的樣子……雖然個高挺拔,但依舊顯得很疲憊。
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應該不會是他。
畢竟蕭涯在自己麵前從來沒有露出過這種樣子。
……但也隻是在他麵前。在彆人麵前的話,就不得而知了。
47.
他找醫生開了藥,搭車回家。
傍晚,夕陽傾斜,天邊灑下一片橘紅。謝錦初給旁邊的花澆了水,靜靜地坐在畫架前勾勒著風景。可總是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他最近總是輾轉反側,不得安眠。總之就是心頭很不安。
他也常常做夢,夢的內容總是特彆真實……他現在已經確定了,那個背影,就是蕭涯。可對方總是背對著他露出半張臉,他想靠近光亮去抓住,卻怎麼碰也碰不到。
……真的好想抓住啊。即使隻是在夢中。因為他覺得如果這抹光亮消散了,就再也不會出現了。可慶幸的是,背影轉過身來擁抱他了,一遍一遍的對他說著。
“錦初,不要怕,不要怕,我在,不疼。我抱著你。”
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會醒過來,而枕頭上常常會有淚痕。
48.
終於放假了。
這天,謝錦初崴腳了。直接碰到了旁邊的樓梯邊沿。膝蓋很疼,腳踝更疼。
蕭涯將他抱起來,一遍一遍地說著,“不疼啊,不疼。上好藥過些天就會好了。”
謝錦初哭了。
他哭的很不知來由。
可他就是想哭。
他很難受。
不是因為身體上的疼,他總覺得心裡很不對勁兒……仿佛隻要鬆開眼前人的衣襟,他就要消失不見了。
他就是有這種預感。
蕭涯慌了。他從不知道該怎麼哄人,特彆是哭的人,隻能一遍一遍的擦著他的眼淚,親吻著他的臉頰,“不哭了,寶貝不哭,我知道很疼……但是你哭我也會心疼的。”
謝錦初眼眶通紅,“你知道什麼啊……”他不怕疼,他隻是心裡難受。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你抱抱我,蕭涯……你抱抱我。”
“好、好,我抱著你呢,彆哭了啊。”蕭涯用力的抱著謝錦初,仿佛要把人揉進血肉裡。
這個人怎麼這麼招人疼。
真想一輩子都好好寵著他。
49.
謝錦初不哭了。
他正在家裡畫畫兒。
畫的是蕭涯。
外麵又下雨了。
蕭涯還沒有回家,他說過的,今天要給謝錦初一個驚喜。
謝錦初不想要驚喜了,他隻想讓蕭涯回家。可蕭涯還是沒有出現。
窗戶不知什麼時候沒關,雨點傾落。一股強烈的勁風吹過客廳,把桔梗花的花瓣都吹落了兩遍。
謝錦初馬上關好窗戶,又拾起那兩片凋落的花瓣。
他盯著手心裡白色的花瓣,微微愣神。
不對。
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蕭涯,他要去找蕭涯。
他連鞋都沒顧上換,飛速的往樓下跑,甚至忘了按電梯。
外麵,大雨傾盆如注。
謝錦初什麼都不知道了。他隻是憑著預感一直往前跑,往前跑。
他感覺臉頰熱熱的,有液體滑落下來。
自己竟然又不爭氣的哭了。
什麼都沒有。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可他什麼也看不清,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好像在消散。
終於,他奔跑的速度慢了下來。
雨水濕濕嗒嗒的淋了他一身,濕透的劉海甚至擋住了視線。
但他終於看到那個人了。
他站在暖黃的路燈下,撐著黑色的傘,和那時一模一樣。而旁邊,就是謝錦初工作的奶茶店。
他手裡還捧著一捧花。
是桔梗花。
謝錦初什麼也管不了了,直直的朝他奔跑過來,跌進那個溫暖的懷抱。
“蕭涯…蕭涯……”他啜泣著,一遍遍的喊著青年的名字。
“我在。”青年溫柔的親吻著他的發頂,一遍遍不厭其煩的擦去他臉上的淚珠。
“我不想要什麼驚喜了…我們快回家吧。”
蕭涯:“小傻瓜,驚喜就在這兒呢。喏,送你的花。”他將手中一捧珍貴的桔梗花給了謝錦初。
謝錦初抱著花,眼淚流得更凶了,“我不要,我不要花……”
“那你想要什麼?”蕭涯的嗓音依舊溫柔。
“我要你,我要你啊…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謝錦初有些胡言亂語,眼淚和雨水打濕了青年的衣衫。
可蕭涯這次卻沒有回答他,隻是問他,“是不是做噩夢了?”
謝錦初慢慢抬起頭來,將人抓得更緊,“蕭涯…我感覺你就要消失了……”就像現在一樣,雖然我是抱著你的,但就是感覺你離我好遠好遠,永遠都碰不到。
蕭涯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頭,又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看來你還是要知道了啊……”
謝錦初愣住了。
他慌張的抓起蕭涯的手臂。
“什…什麼意思?”
原來剛才的世界模糊並不是謝錦初的幻覺,是這個世界真的在逐漸消失崩落。
謝錦初看著周圍世界的變化,隻是將頭埋進人的胸膛裡,將蕭涯抱得更緊,“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蕭涯你回答我!”謝錦初哭的雙眼通紅,瞧著好不可憐。
“你個大騙子,大騙子,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為什麼要給了他一線曙光,又要讓他這麼快的失去?
謝錦初隻是哭,他想停下來,可是他忍不住。他想捂住耳朵不聽這些話,他不想讓蕭涯消失……
不想,不想,不想。
不要消失……
不要離開我。
蕭涯的身體開始變得半透明,他也緊緊的回抱著謝錦初,不停地吻著青年的發頂。
“不可以哭了,不然第二天醒來的話…眼睛會腫的。”
“我不喜歡讓謝錦初哭,我想看謝錦初笑。”
又是那道熟悉的白光,直直的刺向他的眼球。隻是這次,那個人是麵向他的。
“不要——!!!”
謝錦初徹底崩潰了。
“蕭涯…你回來,你快回來!我隻有你了……我隻有你了!!!嗯嗚嗚嗚——”
蕭涯在他的眼前,半透明的身體開始化為泡沫,那把黑傘滾落到了地上,滾到了謝錦初的腳邊。
謝錦初想去觸碰他,手卻直接穿過他的身體。
最後的最後,他聽見蕭涯說。
“錦初,不要哭。”
“謝錦初,我愛你。”
-
驟然間,天光大亮。
雨停了。
天晴了。
謝錦初的夢,終於醒了。
50.
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一就是他熟悉的房子。有陽光灑落進來,可他沒有感到一絲暖意。
他坐起來都要費好大的力氣,看來這具身體是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他比原來更削瘦,皮膚也更蒼白,那雙好看的眼睛已經黯然失色。
他今年已經二十七了。
離他的大學生活已經過去了五年。
五年……五年了啊。
他往臉上一摸,手背上亮亮的。果然自己又哭了。真不爭氣。
51.
謝錦初現在很閒,他沒有去工作,而是在家安心休養。
蕭涯手中的公司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慈善機構,專門為殘疾人士做保障。
謝錦初就坐在畫架旁,看著千篇一律的風景。他不知道該做什麼,或者說…他不知道該畫什麼。
旁邊堆了一摞紙,全部都是他畫的畫。
隻是那張畫上……畫的全部都是同一個人。或是他的背影,或是他的側臉。
那是蕭涯。
旁邊許久靜默的手機響了,謝錦初接通,“喂。”
對麵是許文鈞的聲音,“喂,錦初,我中午再陪你去墓園啊,今天可能得回來晚點兒。”
“沒事兒,你忙你的,我自己可以去。”
“你不要坐我的車嗎?自己怎麼去?”
“我可以在路上搭車啊。”
對麵沉默了一秒,繼而說道:“行,那我忙完直接去墓園找你。”
“嗯。”謝錦初有些心不在焉,手不停在畫紙上描摹著,這次畫的是一朵桔梗花。
52.
那天上午十點,他到達了墓園。
天空中飄起了毛毛細雨。
他不喜歡下雨。
他討厭下雨。
他先來到了自己父母的墓碑前,止不住的紅了眼眶。和他們說了好多好多話。
“爸,媽,我這兩年都有在好好治病,你們不要擔心了。”
“隻是……我現在很不解,人所要想活下去的追求到底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或許從前他是知道的,但現在…他已經早在那場瓢潑大雨中迷失了自我。
最後,他來到了那個人的墓碑前。
謝錦初將手裡的一捧桔梗放在了上麵,他緩緩蹲下身,將自己的身體縮得很緊,如同一隻雛鳥在渴望一個溫暖的懷抱。
再次抬起頭時,他已經將淚痕擦乾淨了。
他笑了,隻是笑的比哭還難看。
他的聲音顫抖著,卻依然堅持,“蕭涯,你知道嗎?我今天又夢到你了。”
“這是第幾回了?我也記不清了……”
“總之,很多很多回。”
“你還記得我們最開始的時候嗎?”
那年大三的時候,謝錦初遇到了一個人。
那時陽光剛好,青年就坐在桌旁,手裡還端著一杯咖啡,他聽見對方說,“你們這兒的咖啡真好喝,我可以常來嗎?”
謝錦初笑著回答他,“當然。”
兩人越來越熟悉,越來越熟悉。那一天,蕭涯向他表白了。
他說:“我覺得桔梗與你挺襯的,以後每年……我都送你桔梗吧。”
謝錦初:“好。”
直到現在。他一直記得那句話。
那個人對他說。
桔梗之後,你會記住我。
謝錦初:“我有在聽你的話…你說不讓我哭,我沒有哭,我是笑著來見你的。”
他說著,眼眶中卻又包上一層淚花。
“可…可是我忍不住,我也不想這樣的,隻是一見到你,我就什麼也控製不了了。”
下一秒,謝錦初將頭貼在了冰涼的石頭上,用手緊緊的抱住了那塊墓碑。雨點打得他渾身冰涼,可他仿佛什麼也不知道。
“蕭涯,你看,你看啊,我抱住你了,你也再抱抱我好不好?”
淚珠從臉頰滾落,滴在了墓碑上。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我有許多話想對你說……你能聽見嗎?對,你一定能聽見的。”
“家裡的那隻貓已經壽終正寢了,他是安詳著離去的……你不用擔心。”
“慈善機構經營的很好,我經常聽到有人說,背後的老總是誰,心腸這麼好呢。”
“可是,可是你為什麼就不能注意一下自己呢?”
“你個大騙子。”
“……你說好不會丟下我的。”
“你騙我了。”
謝錦初又笑了,“不過,我原諒你了。”
“畢竟你隻騙了我這一次。”
“也隻有這一次了……”
“不會有下一次了。”
謝錦初整個上午就蹲在那兒,說了好多好多話,他渾身冰涼,胃裡如同有刀在絞,可他什麼也不知道了。
文鈞,看來這次…不能兌現和你的約定了。
謝錦初仿佛下定了最後的決心,他深呼一口氣,說:“蕭涯,可是你這次再也不能丟下我了。”
“我來找你。”
他越說越累,越說越累,整個上午一口水也沒有喝,一張蒼白的小臉緊緊的貼在墓碑上。
他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但仿佛隻是睡著了一樣。
最後的最後,謝錦初突然想到,原來他經常看到白光後的那個背影,隻是他的夢中夢。
那個夢的儘頭,他瞧見背影轉過了身,朝他伸出手說。
“錦初,我來接你回家。”
家……
這個詞對他來說好陌生,卻又好熟悉。
他忽然想起來了。
對啊,有蕭涯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原來那道白光的儘頭,就是他的歸宿。
於是他張開手臂,毫不猶豫的奔向了那個人的懷抱。
——蕭涯,我永遠愛你。
——我也是。
——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要永遠的、一直一直在一起。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