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沈淳剛從考場出來，一眼就從層層人群中捕捉到了那個最高挑的身影。秦奕當然也看到了他。

“感覺怎麼樣？”沈淳試探著問。

秦奕漫不經心的說：“看緣分吧。”

沈淳無奈道：“不要這麼隨便啊。”

“沒隨便，”秦奕踢了顆地上的石子，“還挺認真的。”

他想起來了些事情，突然有些想抽煙了，可往褲兜裡一摸，隻有根棒棒糖。

對啊，答應了某人，他早戒了。

棒棒糖在手裡攥了半天，他最終還是沒有撕開，而是給了沈淳。

“還記得當時我跟你說……考完試後，要和你說些事嗎？”

沈淳點頭：“嗯。”

秦奕呼了一口氣，才開口。

“沈淳，聽我說。”

沈淳總覺得他要說出什麼有些微妙的話來。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秦奕似乎並沒有為自己的事情做打算，而全是為了說給沈淳聽。

“這次發揮的還不錯吧？也是…你的水平，應該不用讓彆人操心。”

沈淳被他的話弄得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靜靜聽著。

“考完試了，等分數出來後…你要繼續加油。”

“沈淳，你要永遠站在讓我仰望的地方，因為那裡…有顆恒久不滅的星星。”

可他又有些自私的想，也不要飛的太高了，要不然…他會抓不住的。

14.

那天之後的沈淳，難道他要說的話……就隻有那些嗎？

他感到自己有些期待，可對方說出的話，卻並沒有和他心中預想的那個結果達成一致。

出分數那天，秦奕心情似乎還不錯，他直接一通電話打過來。

“你猜我考多少？”

沈淳：“多少？”

“對了，其實那天的事情沒有跟你說完，接下來要說的，就是我全部的事情。”

“521。”

沈淳沒聽清，他有些懷疑秦奕是不是故意這樣說讓人曲解意思。

“你再說一遍？”

“我說，五、二、一。我考了五百二十一分。”

沈淳釋然，“有進步。”

秦奕：“就……隻是這些？沒了？”

“那你還想讓我說什麼？”

“勸你仔細品味一下那句話的意思。”秦奕的聲音突然帶上了一抹笑意。

“我說的後一句話是真的，前一句話，也是真的。”

沈淳靜默了一瞬，仔細回想起剛才的對話，耳朵尖慢慢浮上了紅暈。

沈淳抓著手機的手心有些出汗，“喂，明人不說暗話，犯規了好嗎？”

秦奕“那你給點回應。”

秦奕沒等到回答，而是被對麵的人掛斷了電話。

他愣了兩秒，轉而看著黑屏的手機，無奈的笑了。

過了有十來分鐘，他收到了一條來自特彆關心的信息。

——521，too.

秦奕還特彆不要臉的回了一句。

——英語學的不錯啊，沈老師。

15.

暑假過半，秦奕再一次買了水果來看宋詩蓮的時候沈淳才得知了一件事。

“我要複讀。”秦奕說。

沈淳正在剝橘子的手指一頓，他花幾秒鐘消化了這個事實，卻沒有去問秦奕為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將剝好的橘瓣給宋詩蓮送去，又回房間拿了東西出來。

“這幾本是我之前記的筆記，還有比較重要的資料，你應該會用得上。”沈淳沒有去看秦奕，而是一股腦兒都給他。

秦奕看著最上層的書頁麵上寫著的“沈淳”二字，半晌道：“謝了。”

“……不用跟我說謝謝。”

16.

沈淳的第一誌願填了A大，他不遺餘力地考上了。

宋詩蓮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去地鐵站那天隻有秦奕在等他。

但這已經足夠了。

“我有個不情之情。”

“說。”

“外婆她身體不好，就麻煩你多照顧了。”

“這有什麼，你外婆就是我外婆。”

人群簇擁，沈淳離站的前一秒，秦奕突然給了他一個擁抱。

一個輕柔的、與他性格極其不符的，飽含珍重的吻落在了沈淳的耳側。如羽毛輕撫，消散在了那場還未散去的熱風裡，無聲無息。

秦奕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裡掏出一封雪白的信紙，遞到沈淳手裡，輕輕在他耳側說：“上車的時候再看。”

他所有不好當麵說的話，全都寫在上麵了。

沈淳坐車的位置靠窗，穿過層層人流，那個人正在朝他揮手。

通過辨認口型，他讀懂了秦奕說的話。

——“沈淳，一路順風。”

坐在安逸的車廂裡，沈淳緩慢打開了那張秦奕塞給他的信紙。

寫給沈淳：

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寫了，但我總覺得應該這樣做……算了，想到哪裡寫到哪裡吧。我字不好，你多擔待。

第一次見我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吧？身上掛彩，滿臉是傷，沒事還喜歡叼著個煙……算了不說了。總之以後…我會好好生活的。

其實，我一早就看上你了。（這麼說可能有點像土匪流氓？）

那時無處可去，家裡沒人，我便不常回家，你房間外的那個窗戶，燈亮了多少次，滅了多少回，我都能數得清清楚楚。（厲害吧？）

還有……沈淳，沒事彆回烏衣巷了，這裡太亂，太吵雜……外婆我會幫你照顧好，到時候…還等著你把她接過去呢。

烏衣巷有少年，名曰沈淳。秦奕一見傾心。

日期我便不寫了，希望每天都是你看到信的那一天。——秦奕

17.

沈淳上大一有幾個星期了。

幾個室友還都比較好相處，其中兩個熬通宵，一個不常在宿舍，隻有吃早飯的時候才能湊齊。

他比較特殊。不熬夜不出校門，每天三點一線，比高中生還自律。

隻是之前的他這個時候總能從人那裡得到一根棒棒糖，現在這項特權卻沒了。

他的一個室友昨天又熬夜上分，今天一大早是頂著兩個黑眼圈醒來的。

不過聽聲音倒是挺精神的，一大早就開始喊起來，“臥槽臥槽，昨天帶社團的學姐打雙排，你們都不知道，人家——那叫一個好看啊！”

他旁邊鋪的兄弟也是個夜生活豐富的年輕人，聽見他的話後敷衍的點點頭，“嗯嗯嗯，人家好看歸好看，又不是你的，激動個啥？這天還早著呢，再讓我睡會兒，彆吵我。”

錢印不服氣了，“說得跟你談過一樣。”

“在座的各位，除了經常夜不歸宿的小劉，敢問在座有誰有戀愛的經曆的？來分享一下？”

其中一個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又睡著了，而另一個夜不歸宿的壓根兒沒回來，此時隻有錢印和沈淳大眼瞪小眼。

在錢印極具八卦的眼神下，沈淳無奈歎了口氣，笑了笑道：“……抱歉，看來你收集不到想要的信息了。”

錢印回到床上繼續躺平，“我就說嘛，小沈這種性格的，找不到符合的也正常，估計也隻有配大家閨秀了。”

沈淳卻被莫名戳中了笑點，他鬼使神差的開始想象秦奕“大家閨秀”的樣子。

……畫麵太美，不忍直視。

他和秦奕有幾天沒聯係了，起因是對方的話。

——“沈淳，我有些後悔了。”

——“告白這件事，不應該這麼早對你說。”

——“畢竟——我想當個有所擔當的人。”

——“如果我沒能走進你的世界，我是說如果……請你一定要向前看，不要被過去絆住了腳步。”

我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在烏衣巷，仰望天空祝福你。

18.

放假的時候，沈淳跟誰也沒說，獨自一個人拉著行李箱回來了，街上變化不大，到處是他所熟悉的氣息。

巷子口站著幾個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互相嬉笑打鬨著。沈淳忍不住駐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神色間滿是懷念。曾經的他，也是這樣的。

他提著行李走了進去，巷口的一群少年看著他走過來，玩鬨著朝旁邊避了避。

待沈淳走遠了，其中一個才忍不住出聲道：“唉，我們在這兒這麼久了，你們有誰見過嗎？”

“也不一定非要我們見過吧，”另一個人答：“走親戚串門也不是不行？”

“等等，”孫雙林像是突然間想起了什麼，“你們難道不覺得，剛剛那個人的側臉……？？？”

徐佳樂也是一愣，然後像撞破了什麼大秘密一般，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

這不就是……秦奕那廝手機屏幕上的人嗎？！

幾分鐘後，沈淳到了家。

宋詩蓮看到他後連拐杖都來不及拄就迎到門外，“怎麼突然間就回來啦？也不先跟外婆打個電話知會一聲……”

沈淳輕輕笑，“正因為想給您個驚喜，才不說的。”

沈淳陪著外婆吃了一頓飯，怕外婆天氣涼，他又出門去買了幾個暖手寶。當他回來的時候，轉過拐角，看到門前站著的那個身影的一瞬間，就仿佛覺得好像什麼都沒有變，他又回到了最初那年。

這次沒有雨季，沒有霧靄，有的隻是璀璨的陽光，和明媚的少年。

秦奕沒有抽煙，而是和高三的時候一樣，喜歡在手中拿一根棒棒糖。

沈淳心中談不上多驚訝，隻是那種熟悉的感覺久久揮之不去。

秦奕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後走過來停到他的身前。

沈淳垂頭不看他。秦奕也不惱，過了一會兒，他的唇邊被抵上了一個棒棒糖。

秦奕笑問他：“吃嗎？”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沈淳終於含在了嘴裡，還是草莓味兒的。

沈淳：“你知道我回來？”

秦奕輕笑一聲，“說來話長。”

19.

“哈哈哈哈哈早就聽聞秦哥有位念念不忘的人，今日終於見到了。”

火鍋店內，幾個男生圍坐在一起，徐佳樂正啃著一串羊肉串。

徐佳樂和孫雙林幾人是今年的高三生，秦奕選擇了複讀，在一群人中領頭做了大哥。

沈淳：“你沒又領著瞎鬼混吧？”

“這哪兒能，”秦奕給他倒了杯果汁，“你秦哥我，早在戒煙的那一刻就改過自新了。現在是帶頭領著人學習還差不多。”

徐佳樂：“今天上午，我和孫雙林幾個人在街邊約好去打球的，結果秦哥你猜怎麼著？我們就在巷口，碰到沈哥了。”

結果就是，沈淳回了家，而其他幾個人馬上去找秦奕通風報信說，秦哥，你手機屏幕上的那帥哥回來了。

沈淳看了一眼秦奕，秦奕不偏不躲，也看著他。

沈淳問：“你什麼時候有的我照片？”

秦奕看了一眼手機屏，那是沈淳高一演講時的照片。

“還能怎麼樣？我偷拍的。”

這麼早嗎……

沈淳愣住了。

“難道你高一就……”

“對啊。”秦奕承認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有點兒對你動不該動的心思了。

可以說是……一見鐘情。

20.

後來的沈淳再次離開了他所熟悉的地方，回到了A大。

秦奕總對他說：“沈淳，你不要來找我，等我去追你。”

校裡的生活總體來說還是豐富多彩的，前幾天錢印所在的社團裡招人，幾個人一個辯論賽的賽組，沈淳被拉了過去。

“不要整天這麼悶嘛，沒事的時候應該多出去不是？你看看你，一看就缺乏鍛煉。”錢印一直在沈淳的旁邊嘟囔。他經常見沈淳兜裡揣著糖，一看就是低血糖的樣子。

“嗯。”沈淳答著，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21.

又是一年9月17日。那天，距離一屆新生開學已過去了幾天。

舍友錢印在也已經在幾月前交到了一位的女朋友。沈淳在課桌上看著手機，神色有些憂慮。

怎麼又不接電話？

這已經是他給秦奕打的第三通電話了，可對方總是不接。

宿舍門被敲響了，一個舍友探出頭來喊他：“沈淳，社團的找你。”

沈淳看了一眼屏幕，卻也隻好先放下此事，“哦，好。”

社團的會長是一位戴眼鏡的女生，平時說話很可愛，絲毫沒有架子。此時他好遠就看到沈淳走過來，笑得更甜了，她喊道：“沈淳！”

沈淳朝她點了點頭：“早。”

“我們這次的辯題很有意思哦，你等下要去看看嗎？”

“好啊。”

“啊，”尚思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我們社團今天新來了位很帥的學弟哦。”她俏皮的朝沈淳眨眨眼，“看來我們社團的社草要不保了哦～”

沈淳對這種事情興趣不大，他點點頭回答：“嗯，時間長了難免會審美疲勞，偶爾換換也不錯。”

尚思梅：“……”

拜托啊帥哥，是你的社草名譽要不保了啊！你怎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還這麼雲淡風輕啊！

沈淳從他們幾個的小組房間裡拿了社友拜托他的演講稿，關上門往左廊外走。

整個校園的廣播裡回蕩著洋溢青春的歌曲，沈淳聽過很多次，他忍不住跟著哼起了旋律。

“躺在你學校的操場看星空

教室裡的燈還亮著你沒走

記得我寫給你的情書

都什麼年代了

到現在我還在寫著”

這天的微風剛好，風穿過少年的發絲和衣擺，牽動著他往前看。

遙遙地望過去，一個熟悉的人正在朝他走來，對著他笑。

秦奕手裡拿著一遝稿子，朝他笑著道：“學長，參加辯論賽嗎？”

沈淳那一刻的感覺說不上來，隻覺得眼眶酸酸的，但更多的是無法述之於口的喜悅。

他在原地沉默了兩秒，答：“當然參加啊。”

“打你電話為什麼不接？”

秦奕像變魔術似的，掏出一盒心型的巧克力送給他，“當然不是不接了，這不剛剛才報名上你們社團，手機沒在身邊。”

“學長，以後，請多關照啊。”秦奕笑著認真的道。

沈淳參加的那場辯論賽，秦奕是正方，他是反方。辯題是“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

那一次，沈淳第一次輸了，他被對方的話講得啞口無言。

但……

沈淳突然笑了。

他輸給秦奕心甘情願。因為，在他的心中，秦奕的選擇，亦是他的選擇。作為反方，他甚至可以主動認輸。

夏日的年少心動瘋長，秦奕終於走進了他所幻想過無數次的那個人的世界。

沈淳望向身邊的人，思緒又回到了最難捱的那一年。

隔著402.3公裡的距離，思念仿佛被無限拉長。

秦奕總是會拍照給他，帶他看靜安街的火紅楓落葉，烏衣巷的雪。

他說，沈淳，奔跑吧，你要永遠朝前走。

我們生於吵嚷的人世間，長滿青苔的最狹隘的地方，命運是不幸的，卻又是公平的。而我最幸運的事情，可能就是遇到了你。

你還記得…巷子裡那棵銀杏樹下的那麵斑駁的牆嗎？

你總怪我愛在那裡亂塗亂畫，可我在上麵寫滿了你的名字。

你要如皎皎天上月，我想當永遠追逐你的星星。

可我有時候也會想，月亮會奔我而來嗎？

會的。

一定會的。

我們終得以撕開命運不公的小巷，窺見天光。

秋日將一切染成昏黃，楓葉火紅，少年明朗。

秦奕在靜謐的樹蔭下拉起沈淳的手，楓葉簌簌落下，遮掩了他所吻過的秋色。

“沈淳，這次，我追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