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一黑色勁裝女子卻如颯遝流星,那頭頂上的絳紅帽帷格外顯眼,驟雨若玉盤嘩啦落地,有人攔住她的去路:
“你要去哪?”
那女子捏緊手心:“你說她死了,死在何處,藏骨何地?”
對麵那人捏緊她的肩胛骨,音色辨不清男女:
“今惟,秋衡說她這輩子、下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
“師姐……她在哪裡?”今惟充耳不聞,唇角顫抖著問他,“她在哪?”
“她死了就是死了!魂飛魄散屍骨無存!”
蓮澄雙目猩紅,將人提到一旁,怒聲質問,“你不是恨她嗎?”
“你不是為了那個男人恨不得殺了她麼?如今她死了不礙你眼了,你又做出這副姐妹情深的樣子給誰看!”
“蓮澄,你彆騙我了。”今惟腦中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花,炸得心直麻木。
她囁嚅:“師姐怎麼會死呢?師姐怎麼會死呢?怎麼會死呢……”
分不清那人臉上是笑還是淚。
蓮澄厭棄地瞥了眼跪坐在地上驚慌失措的今惟,心中為秋衡騰升起的那份不甘和憤怒到了極點。
“死了就是死了。”蓮澄唇抿成一字線,“就算她不死在碎神穀,也會因為沒有冰玉而亡,你不是最害怕她同你搶沈映庭嗎?如今可好了,人死魂消,這輩子你都不用見到她了。”
再也見不到顏秋衡……
“不可能的。”今惟已然掛上兩行不可置信的清淚。
她不肯信。
雖然她放出去的魂火也早就默認了這個事實。
前些時日,她去找師父紀韻染。
為了助她那愛慕的天門道大弟子在百家論道會上奪魁。
她動了回宗門把顏秋衡從掌門大弟子的位置上拉下來的心思。
她言笑晏晏地同自己師父說著這大師姐之前是如何與天門道為敵。
但這沈映庭又是多麼青睞她。
今惟沒說的是,沈映庭幾乎是非她不可。
而她跟在他後頭像條狗,那人也還是隻看得到高高在上的大師姐。
她感覺這輩子都沒說過這麼長的話。
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成功之時,她師父隻默然地看了她一眼,領她去了個地方。
那是玄冰門的祭魂堂,今惟先是看到了自己那燃得明亮的魂燈,心中暗暗竊喜,就顏秋衡沒了冰玉的體質,還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問道九天呢。
紀韻染先是拿出一把劍:“這是九天玄雷劍,是你之前下山時你師姐給你的生辰禮物。”
然後又雲淡風輕地指了個牌位:“去給你師姐上柱香吧。”
上柱香?
上什麼香?
今惟的腦子嗡了一下,扭頭看向牌位。
上麵赫然寫著幾個大字,縱然再大字不識,她這輩子也不可能忘記顏秋衡親手教的那幾個字。
玄冰門第二十六任首席大弟子……顏秋衡之位。
今惟睜大眼,以為這是自己太高興出現的幻覺。
她也跟著指了指牌位,很沒良心地說道:“師父,你連牌位都給她做好了?”
紀韻染不語。
兩人之間的氣氛格外沉寂。
就算是沒有了冰玉,她也還是有至少三十年可活,怎麼會死?
怎麼會死呢?她怎麼會死呢?
腦海中湧現出顏秋衡的模樣,今惟竟然發現自己心底苦苦的。
她不是恨她嗎?
今惟絲毫不覺自己已經掉淚,直到溫潤如玉的師父伸出手指擦過她濕漉漉的眼,她下意識地退了兩步才想起。
顏秋衡以前也為她擦過眼淚,而那時的今惟根本不會對她像這般卻步。
這陌生的感覺令她窒息,她似乎隱隱約約地忘記了一些東西?
她怎麼會為顏秋衡難過呢?
“我就知道,你心裡還是有她的。”紀韻染唇角一扯,將手中的劍遞給她,“我閉關這些年,你這些年雖然行事太過,可也是你師姐放縱太過的緣故,如今我又要閉關,往後每一年忌辰,你要記住給她上香。”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就拒絕:“我不要。”
可是明明她並不排斥給她上香。
為何會如此?
她為什麼會做出這等不受控製的舉動?
今惟瞳孔皺縮,胸海中有什麼東西將要噴湧而出,可偏偏被靈力中的某種印記壓製住了。
轉眼,她就捂著胸口,艱難地問:“師父……這世上可有什麼東西控人心智,甚至是控製喜歡誰?”
胸腔中的兩種力量鬥爭得太過激烈。
今惟硬著頭皮繼續問:“師父,難道你們所有人都沒懷疑過嗎?”
她額間若隱若現的印記自然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紀韻染眉心一跳,將正要翻轉提劍而來的今惟擊倒在地:“蠱魔?”
這世上能改人心智的東西,唯有蠱魔。
淡淡收回思緒,今惟冷笑:“給我下蠱的人,我自會慢慢揪出。”
蓮澄看到她一驚一乍,恢複神智後又喃喃自語,分去半個不屑的眼神:“你追男人追出失心瘋了吧?”
“失心瘋?”她重複他的話,像是在品味什麼醇露,“我之前的確是失心瘋。”
蓮澄隻聽到她瘋瘋癲癲地說:“蓮澄,我要讓所有害她的人,都付出代價。”
十年前,晉雲山。
春雨蒙蒙,今惟哼哼哧哧地爬上山,山上霧氣繚繞,儼然一副仙山之景。
吸了口雲氣,她頓覺識海充盈了許多。
說起來,今天是她那閉關十年的大師姐出山的日子。
想到即將要見到傳聞中的大師姐,今惟不免忐忑。
聽聞這位大師姐早在五十年前就以一劍入逍遙境,離成仙僅有一步之遙。
之所以久未成仙,是因為給她批命的師尊說她命有一劫,這一劫還是桃花劫,而這一劫遲遲未下,她就聽師尊的閉關去了。
今惟聽說過生死劫,但這天賦異稟的大師姐命中至關重要的一劫竟然是桃花劫,這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
隻能說有些人就是命好到天道都庇佑。
抬眼望了眼正濃雲密布的天幕,今惟煩躁地將袖子捂到頭上,暗暗希冀那道春雷彆劈到自己身上,結果腳下一滑,差點沒摔個狗啃泥。
“劈!碰!”
果不其然,有的人也就是這麼倒黴。
就在今惟以為今日又要頂著個灰頭土臉的模樣灰溜溜地回去的時候,那道雷在她頭頂硬生生被人截住了。
沒錯,就是有人截住了。
今惟驚喜地爬起身來,她難道也被神仙庇佑了嗎?
正準備感歎自己也總算擺脫了這被天道詛咒的黴運,隻見……
遠處遙遙走來一個白衣清臒,衣袂飄飄的身影,腰間佩了一把一看就是天靈地寶製成的上好的寶劍。
今惟視線緩緩上移,目光鎖定在那冷淡卻不失姝麗的麵容上。
幾乎是心臟驟然狠跳了一瞬,她失神愣道:“師……師姐?”
“嗯?”那人語若流珠落地般清脆,今惟聽到這聲音的時候,心頭又是一緊,掌心也被她捏出汗來。
她根本不敢抬頭。
而後一道聲線打斷了她們:“這是你閉關那年剛入山門的小師妹,秋衡你不識得也實屬正常,今惟!”
藍衣女子抱胸上下把她打量了個遍:“你又跑哪野了?”
作為全門派唯一一個五十歲以下的獨苗,可以說這些師兄師姐們都在她麵前擺的是人間的長輩譜。
即使他們中有的人看著比今惟還稚嫩。
“依依師姐,”像是個經常做錯事的孩子,被家長在客人麵前當場抓包,乖巧又羞赧地站在一旁。
葉嵐依滿意地點頭:“你如今在你大師姐麵前掙表現呢?”
這樣一打趣,今惟更是搖頭似鼓,連連朝她擺手:“我,我就是在這山上來吸靈氣。”
吸靈氣?
葉嵐依慢悠悠地走到她身旁,點了點她鼻尖:“小蘿卜頭,欲速則不達這個道理你師兄沒對你耳提麵命嗎?你才多大啊?就想走捷徑。”
她也不小了,好歹十六了!
在人間都算及笄了呢!
今惟正想開口反駁她,卻發現有人替她解圍:“嵐依,你說的結界在哪。”
葉嵐依也就不和她再頑笑,隻是提領起她像拎了個小雞崽子,替她拍了拍灰:“看穩點,你瞧瞧你摔得,等師父看見了又要心疼。”
今惟眼眶泛紅,委屈巴巴的模樣,可憐極了。
她都十六了,二師姐還是當她六歲小童一樣。
給她拍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