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琻也曾覺得困惑,為何極少見過第一重天打工仙們的財願,可是專司財願收集的仙官告訴他,打工仙們要麼不思進取,沒有賺取到足夠的功德許願,要麼愚昧無知,並不願意冒險拿功德換財願。
總之,一切都是因為打工仙們自身有各種各樣不足之處,所以在審核之時便會被卡掉。
祝繡道:“可你有手有腳有眼,在此事上為何從不親自去探查,而是隻聽一麵之詞呢?”
玹琻沉默起來,高階仙官若親自審核財願一事,是不合規矩的。
再不合理的規矩,隻要是仙界的規矩,高階仙官都不可帶頭違反,否則又如何約束低階仙官呢。
他正要向祝繡解釋,那原本浮在半空中的多金大仙已經穩穩當當落在南柯雲台之上。
高台聳立之下,眾仙皆屏氣凝神。
隻見多金大仙輕揮手臂,瞬間,成千上萬隻色彩斑斕的仙雞自天而降。這些仙雞羽毛鮮亮,有的火紅如焰,有的金黃燦爛,還有的黑白相間。再論起這些仙雞的個頭,那可真是無比碩大粗壯,與祝繡所聽到的傳言一模一樣。
萬雞飛騰而下,在空中撲棱著翅膀,聚集的仙人們立刻四散開來,施展法力,各顯神通,徒手抓雞。
法力稍強一些的,高高躍起,在品相好的仙雞未落地之前便將其牢牢抓住。
法力稍弱的,飛不高便守在地麵,眼疾手快,隨意抓上一隻仙雞便心滿意足。比起仙市上那些價格昂貴且瘦小的仙雞,這些免費又碩大的仙雞已然是極為劃算的收獲了。
雞群被一擁而上的仙人們瞬間搶完。
除卻對多金大仙崇拜萬分的部分仙人仍停留在南柯雲台下欣賞大仙風姿,那些初來乍到、隻為領取仙雞的仙人們,喜滋滋地盤算著如何將這肥美的仙雞變成桌上佳肴,他們步履匆匆欲離開。
多金大仙微微一笑,朗聲道:“還請諸位留步,接下來的嘴炮大賽,頭名者可得金雞之獎。”
玹琻頓住腳步,金雞?
可這四十二重天的隱霧山根本不可能會有金雞!
金雞本就是財神殿的財氣才能養出的特殊品種,每年隻養育出百隻,其中五十五隻奉於天帝,三十五隻留在財神殿,剩餘十隻便各自分給其餘三大高階神官和他們座下的七名護法仙官。
自第八十九重天以下,皆為低階仙官和普通仙眾的居所,不可能出現金雞。
祝繡想了想,道:“莫不是從幽篁秘市流出來的?”
幽篁秘市什麼稀罕物都有,天蓬的玄鐵戰甲、月老的紅絲線、嫦娥的玉兔毫、太白的煉丹爐……仙官們樂於將自己不用的舊物拿去幽篁秘市換仙金,仙人們也喜歡買這些物件兒,盼著沾沾仙官們的氣運。
但玹琻搖搖頭:“雖然數年前曾有金雞流轉於黑市,但天帝大怒,嚴查此事,發現有一位護法仙官竟然拿金雞換仙金,於是廢去其全部法力,將他貶入第一重天,且不許積攢功德。那便是仙界大名鼎鼎但早已消失匿跡的第八位護法仙官蒼鬱,自此仙官們再也不敢隨意交易金雞。”
祝繡的關注點卻偏了起來:“這金雞又不是天帝養的,他生什麼氣,你再送他幾隻補上不就行了麼?”
祝繡剛剛升仙之時在第一重天呆過一段時日。
第一重天的打工仙們吃不飽、穿不暖,去這九十九重天的任何一處地方都得低眉順眼,伏低做小。若非當時祝繡替錦繡仙尊繡仙界全景圖,能順便蹭些吃食,毫無功德的她或許早餓死了。
但打工仙們把功德攢夠了,便能一層一層往上升,終究還是有些盼頭的。
隻是,昔日威風的蒼鬱法力全無、功德儘散,被貶入第一重天同打工仙們為伍,且不許積攢功德,那豈不是永生永世都隻能是個打工仙。
仙界的時間是沒有儘頭的,那等沒有盼頭的日子,祝繡實在想象不出來會有多麼難過。
玹琻眼底情緒難辨,他隻道:“金雞代表著仙官威嚴,若是連仙官的威嚴都可被拿到黑市交易,那麼仙界的存在豈不是一個笑話。”
祝繡反駁:“仙官的尊嚴若是全係於一隻雞,那才真是個笑話。”
二人還要辯,南柯雲台之上的多金大仙已經揮舞起袖口,豪情四溢,高聲呼起口號:“仙界無良仙——”
他微微一頓,手指如劍般銳利地指向台下,眾仙齊聲附和:“惡行震九天!”
多金大仙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露出微笑,隨即再度中氣十足地朗聲道:“我言似飛箭——”
眾仙精神愈振,舉臂高呼,聲音震天動地:“盼爾早瘋癲!”
玹琻目瞪口呆,吐槽之心呼之欲出,他剛起了個頭:“什麼鬼……”
祝繡乾咳一聲,連忙塞過去一杯仙露,示意他趕快閉嘴彆說話。
玹琻接過仙露,輕抿一口,清冽的滋味讓他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
多金大仙在台上高聲言:“本仙宣布,三月一度的炮轟惡仙嘴炮仙賽正式開始。此次大賽以雞作詞,旨在罵儘無良仙!”
玹琻瞥了一眼那眉飛色舞的多金大仙,卻被祝繡使眼色,隻得按捺下一肚子吐槽,靜靜喝著仙露,心裡想著這究竟是個什麼破比賽,竟一副神叨叨的做派。
下一秒,卻聽見多金大仙道:“今日,我們要炮轟的是嘴臉最醜惡、良心最蔫壞、吃相最難看的——財神少君玹琻!”
伴隨著此話,多金大仙身後的巨型卷軸轟然展開,赫然是財神少君玹琻的畫像。
但這畫像簡直把玹琻繪成了醜陋的怪物模樣:頭大身小,麵目可憎,血盆大口,獠牙外露。
多金大仙得意洋洋地一揮右手,一門仙炮便對準了玹琻的畫像。
玹琻一口仙露全噴了出來,登時想要站起身,欲破口大罵。
祝繡眼疾手快,抓過案上的糕餅一把塞進玹琻的嘴裡,將他噎得直瞪眼。
正在此時,已經有仙跳上高台。
那仙人張口便是滿腔憤恨:“我曾誠心去財神殿許願,卻被打青了眼趕出來,臨走前回頭一望,那玹琻簡直長得尖嘴雞腮,此乃相由心生。”
“說得好——好——”台下有幾位仙人群情激憤,其中一位甚至伏地痛哭起來,嚎得哭天搶地,不知是不是被勾起了傷心往事。
玹琻咬牙切齒:“那分明是他逛了財神正殿不滿足,無禮闖本君的寢殿說要觀摩本君容貌,這才叫人將他打出去,這廝心存怨恨竟然汙蔑本君。”
祝繡又給他塞了一塊糕餅:“你底下的仙官把這位仙友的眼睛都打青了,隻怕看什麼都是變形的,自然覺得你醜陋無比。”
仙炮似是被眾人的歡呼聲所感染,炮口微微抬起一撅,轟隆一聲將玹琻的畫像轟了個粉碎。
然而不過僅僅瞬間,新的畫像再次展開。
又有一位仙人飛上南柯雲台,眉毛一挑,哐哐撞地,隨即痛哭流涕:“玹琻這廝,仗著有財神爹撐腰,不費吹灰之力得了一身尊貴榮耀卻還總是說什麼財運天定,難不成仙仙都同他那般好命,簡直是雞假虎威,令人不齒。”
玹琻十分不滿:“胡說,本君從未仗過父仙大人的任何勢。本君雖生來便注定繼承財神之位,但每回選拔護法仙官之時,本君也會參加,次次拔得頭籌,絕不遜色於任何一位仙官。”
祝繡又拿起一塊糕餅,玹琻用手擋住:“拿走拿走,再吃就要吐了,本君不和他們計較就是了。”
無非就是罵他相貌醜,說他仗父無能,等他服完打工役,便回財神殿讓人廣發畫像叫眾仙都看看他是何等的豐神俊朗,且以後選拔護法仙官時多請些仙人來觀摩,這些謠言便不攻自破。
緊接著,多金大仙大手一展,熱情洋溢:“下麵歡迎蟬聯三屆嘴炮仙賽頭名的——止風仙人!”
這止風的名氣不小,他還未登台,便有仙男仙女尖叫起來:“止風!止風!我的風!啊啊啊啊啊!”
止風在那南柯雲台上踱步良久,憋得一張臉通紅,最後昂起頭,道:“玹琻隻給那些與財神殿親近的仙實現財願,依我看,真相便是他並非有什麼天生財神之力,甚至住在咱們上麵的那些仙官兒們都是一群草包,不過是互相打掩護,卻端著威風作秀呢!這分明是雞雞相護!”
此言一出,如同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一些仙人被這個大膽的“八卦”震驚得渾身顫抖,但仔細回味又覺得頗有道理。
“對!就是這樣!否則為何上麵那些仙官兒從未實現過我們的心願,隻怕是露怯了!”立時便有幾位仙附和起來。
“竟有此等秘辛!原來仙界裡作威作福的都是一群欺世盜名之輩!”大家嘰嘰喳喳討論起來。
止風見自己的觀點深得人心,那昂起的頭良久不曾低下,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才華斐然和聰明絕頂之中了。
“放肆!”玹琻忍無可忍,毫無證據竟敢隨便汙蔑他的業務能力,編出此等妖言惑眾、迷惑人心之瞎話,公然挑釁仙界所有仙官,簡直放肆!
他冷笑一聲,身形一動便跳上高台,指著多金大仙和止風,道:“雞鳴狗盜之徒。”
霎時間,鴉雀無聲,場麵靜極了。
玹琻衣袍隨風飄起,他身上的金輝雖然被掩住,但他卻從內而外散發出天神下凡、不可一世的張揚氣質。
祝繡偷偷掐了個訣,心想待會若是玹琻被圍攻,也能救他一救,畢竟打工契約已成,總不能看著他被群毆吧。
台上的大仙表情變得凝重,他緩緩抬起手,祝繡的訣也念到最後一個字,蓄勢待發。
大仙卻拍起手來:“妙極——”
祝繡:“?”
雖有些摸不清這大仙的用意,但看來是不會挨打了,虛驚一場,喝口仙露壓壓驚。
多金大仙神情激動,雙眼發光:“說的實在是妙極!這玹琻長得是一副尖嘴雞腮的醜陋麵容,端的是一派雞假虎威的派頭,行的是一眾雞雞相護之苟且事,他實屬雞鳴狗盜之徒。
仙友方才所言‘雞鳴狗盜’雖非自創,但僅僅一詞四字便將玹琻這等醜惡、狡詐、無恥的小人之姿展現得淋漓儘致,仙友看起來年紀不大,卻真是高明之極,石破天驚。”
這下輪到祝繡一口仙露噴出來。
南柯雲台上玹琻原本意氣風發,一副找人算賬的冷臉瞬間黑了幾個度。
多金大仙轉過頭:“止風,吾私以為此仙友當摘得本次大賽之頭名,你可有不服?”
那位想出雞雞相護一詞的仙人熱淚盈眶起來,一把握住玹琻的手,久久不肯放開:“甘拜下風,甘拜下風,仙友所言實在令小仙歎服。”
他一把攬住玹琻的肩頭,舉起玹琻的一隻手,聲如洪鐘:“雞鳴狗盜比雞雞相護,高明一萬倍。”
正說著,多金大仙將金雞鄭重地遞給玹琻:“仙友,去吧,去台下感受眾仙的誇讚吧!這都是你應得的。”
眾仙立時讓出一條道,立於兩側,振臂高呼,隱霧山內聽取歡聲一片。
“雞鳴狗盜,雞鳴狗盜,雞鳴狗盜,雞鳴狗盜……”
隻見玹琻一言不發,麵如死灰地抱著雞緩緩走出,多金大仙一臉慈祥地微笑目送他。
祝繡看在眼裡,心裡直想笑,但她硬生生憋回去,連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