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京柏晃著酒杯，看著舞池中的人，又看了看虞笙，後者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從容又鎮定，像是有著自己的世界一般。

其實他是很欣賞這樣的虞笙的，但回想起剛才Philip跟他說的話，他又有些後悔過早地將虞笙帶入自己圈子裡來。

剛剛Philip甚至不解地在他耳邊問他：“看不出來你原來喜歡這麼素的啊？不過今天晚上我也請了合作方的人，你彆告訴我你不知道對方對你有意思啊，這麼明晃晃把女朋友帶來是想砸我場子嗎？”

這倒提醒了張京柏，他覺得自己多少是有些欠考慮了，原先他隻想著讓虞笙多融入自己的生活，卻忘了這一層。雖然他並不會為了促成這次的合作而“犧牲色相”，但對於自己合夥人Philip的提醒，他卻不能不將其考慮在內。

虞笙向來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她的水平條件擺在這，今天身上這身衣服已經是她這個月零花錢能買得起的最好的了，她自然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羞愧的，隻是對張京柏抱有歉意，畢竟她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來的，卻沒能給他撐足場麵。

於是四下無人時，虞笙湊近張京柏，低聲跟他道歉：“對不起啊，我今天是不是穿錯衣服了？”

張京柏根本不在意這些，於是他扭頭朝虞笙安慰性地笑道：“不用在意，做你自己就好。”

但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不在意”的樣子，事實上，虞笙注意到，剛剛Philip和他說了什麼之後，他的神色一直就有些不好，像是有幾分尷尬，又有點懊悔。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覺得是自己讓張京柏丟臉了。

“真的沒事嗎？”她再次確認。

“沒事。”轉而，他又問虞笙，“是不是這個環境你不適應？”

虞笙隻是個生活條件拮據的女大學生，而今天到場的，除了他年齡相仿的朋友，大多也都是在各個場合一起玩認識的人。那些人玩多大，他是清楚的，虞笙適應不了也是正常。

之前張京柏隻想著讓虞笙可以了解或融入自己的生活，卻忘了，自己的生活對於虞笙而言，本來就是遙遠的。

虞笙向來善解人意，她搖了搖頭：“我不要緊，其實也挺新奇的。”

這時，Philip那邊又叫張京柏過去，好像是合作方的人來了。

張京柏起身要走，卻又突然回頭，看著依舊坐在沙發上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虞笙，又想起Philip的話，他終於發現自己今天的決定是錯誤的，於是他低聲跟虞笙商量。

“笙笙，我晚上可能要陪Philip喝到很晚，恐怕沒辦法照顧你，你，要不要先回去？”

其實不用張京柏說，虞笙早已打算好今天要陪他到淩晨了，反正她今晚不回學校，陪他到天亮也沒關係。而且，與其說是張京柏照顧虞笙，反倒是虞笙，做好了要照顧喝醉的張京柏的準備。

乍一聽他這麼說，虞笙著實有些詫異：“我覺得還好，你不用太顧慮我。”

Philip的話再次在張京柏腦海裡響起，他雖然心中猶豫，也知道這樣對不起虞笙，但還是勸道：“嗯，但今天晚上可能會很鬨騰，我怕你覺得煩悶。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

最後一句話，顯然已經不是商量的口氣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虞笙也不是不識趣的人，於是她拎起自己不入流的帆布包，甚至貼心地給張京柏留了個台階：“對不起，我確實沒想到是這樣的場合，確實有些不適應，那我就先走了。”

張京柏送虞笙出門，關上包廂的門時，虞笙還聽到Philip在裡麵大喊“弟弟什麼時候來？”，此時虞笙並沒意識到他嘴裡的“弟弟”指的是誰。但張京柏聞言，匆匆對虞笙囑咐了一句“路上小心，到家給我發微信”之後，便著急地推門回去了。

虞笙望著那道合上的門，心裡有些發堵的同時，也稍稍鬆了口氣。雖然她可以淡定應對，但不得不說，包廂內的氣氛，依舊令她感到壓抑。

她也清晰認識到，自己和張京柏的世界，太過遙遠，他不想出來，自己也進不去。

順著來時的方向，虞笙一路朝著電梯走去，路過洗手間時，突然和迎麵而來的孟雪時撞上，虞笙這才明白過來，Philip口中的“弟弟”，說的是誰。

是了，張京柏說他和Philip是從小到大的鄰居，向來孟雪時和他也是舊識了。

孟雪時今天穿著一件黑色皮衣內搭一件白T，下身是淺色牛仔褲配球鞋，看起來冷酷又帥氣。他看見虞笙時眼裡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注意到她背著包，以為她剛來，還沒找到包廂，便開口要帶她過去。

虞笙還未來得及解釋，就聽衛生間裡，幾個女生湊在洗手池邊聊天，帶著衛生間特有的混響，外麵聽的一清二楚。

“張京柏怎麼找了這麼個女朋友啊，他不是單了好多年嗎？Kitty之前跟他告白還被拒，所以他原來喜歡的是這款嗎？”

“挑來挑去，挑個這樣的，我也是無話可說。”

“聽說是杭大的，但關鍵是她看起來就很普通啊，杭大這樣的女生，一磚頭下去也能砸到十個八個吧？”

“我要打電話給Kitty，原來他眼光是這樣，那Kitty也沒必要自我懷疑啦，哈哈哈哈！”

霎那間，虞笙血液倒流，像墜入冰窖。

她不在乎這些人是怎麼看她，也不在乎張京柏嫌她格格不入要她先走，但，為什麼聽到這些的人偏偏是孟雪時呢？

看著虞笙漸漸紅了的眼眶，孟雪時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他下意識伸手要去拉虞笙，卻被她反手拍開。

誰能知道，她現在唯一不想見到的，就是孟雪時。

“對不起，我想先走了。”虞笙低著頭越過孟雪時小跑著離去，孟雪時想去追，卻被從衛生間裡出來的女生堵了個正著。

“哎，雪時你來啦，你哥哥已經在裡麵了哦，要不要我們帶你過去？”

孟雪時扭頭看她們，眼裡滿是怒意地將手裡的禮物往其中一個女生懷裡狠狠一砸：“麻煩幫我轉交Philip，還有，在我看來，她比你們任何一個都要好百倍！”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電梯間追去。

可惜還是晚來了一步，電梯間早已沒有虞笙的身影，便又順著逃生樓梯一路追到樓下，可KTV大門口依舊是空空如也。

孟雪時隨手抓過一位門童問：“有沒有看到一個長頭發女生？穿一件……粉色上衣！”

門童搖了搖頭，剛才電梯裡出來好多人，他並沒有看清。

這間KTV正處於十字路口，又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段，周末晚上人流如潮，哪裡還看得到虞笙的影子？孟雪時抓著頭發焦急地站在門口一邊向四周張望，一邊掏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可這個時候，虞笙怎麼可能接呢？她躲還來不及呢。

虞笙沒接電話，張京柏的電話倒是來了。

“喂！？”孟雪時聲音急躁。

電話那頭的聲音嘈雜得很，他仔細辨認才聽出張京柏的聲音。

“你又跑到哪裡去了？怎麼把禮物遞過來人又不見了？你Philip哥哥以前可是沒少照顧你。”

邊上的Philip不知是不是有些喝上頭了，一直在高聲喊著“沒良心的臭弟弟”。

孟雪時心中糾結，Philip待他著實不錯，有時他和張成益吵架離家出走的時候，會直接去他那裡。按理說，這種日子他不出席不好，可……

虞笙怎麼辦呢？

他還是第一次見虞笙紅著眼眶要哭的樣子。以往看見虞笙，她的神色都是淡淡的，像平靜無波的湖水，哪怕張京柏放她鴿子，也沒見她著急要哭。可這一次……

“我剛剛看到虞笙哭著跑出去了。”

“啊？怎麼可能？”張京柏聞言也十分驚訝，“她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你確定嗎？”

“確定啊。”張京柏一頭霧水，“你是不是看錯了，笙笙怎麼會哭。”

邊上的Philip還在鬼吼鬼叫：“女朋友走得好！今天你要陪我喝到天亮！”張京柏笑著說了他兩句，全然不管這頭的孟雪時。

孟雪時氣悶，忍不住加大了聲音：“張京柏！”

張京柏這才回神，雖隱隱擔憂，但他還是說道：“我晚點打電話給她問問，你先上來，都等你呢。”

於情於理，孟雪時都該回去，起碼親口和Philip說聲恭喜，然而回想起剛剛虞笙垂著頭紅著眼跑開的樣子，他實在無法坐視不理。

“替我跟Philip說聲恭喜。”

說完，他掛斷電話，帶上頭盔，跨上摩托車，雖然不知道虞笙往哪裡走了，他還是憑著直覺，朝一個方向追去。

中間等紅燈的空隙，他掏出手機，在微信上給虞笙發送了一個共享定位，然而等了很久，也不見代表虞笙的那個小綠點出現。

人海茫茫，孟雪時還是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城市如此之大。

城市的夜晚亮如白晝，各色的霓虹燈在夜空裡閃爍，銀海生花。

此時的虞笙正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街邊光亮的櫥窗倒映出此時她落寞的樣子，像是被抽去靈魂一樣，麻木而空洞。

果然自己是太自不量力了，她心想。

一邊做著灰姑娘的夢，一邊試圖利用一位王子接近另一位王子。現在原形畢露，都是她的報應。

如果可以，她其實想找一個沒有人的角落，把自己埋起來。可大街上哪哪都是人，她連找個地方懺悔都不行。這個城市滿得想要溢出來一樣，連一個安靜的角落都找不到。

要不現在乾脆下一場雨吧，她想，起碼淋在雨裡，彆人就看不出她在哭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顧她，還真的就下雨了，豆大的雨點紛紛揚揚地重重砸在她身上，一時間，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準備要哭的，隻有些恍惚地抬頭看著從空中墜落的雨點。

“如果老天真的顯靈，就讓孟雪時出現在我麵前吧。”她在心底默念，但想起剛才的經曆之後又立馬反悔。“不！無論如何今天，不要讓孟雪時出現在我麵前！”

但或許是言靈過期了，又或許是老天聽到了她心底最真實聲音，就在雨勢突然變大之時，一件帶著餘溫的外套突然罩在她頭頂，那把平時好聽到令她戰栗但此時卻無論如何都不想聽到的聲音在她麵前響起。

“你現在可以哭了，沒人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