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楊乙葭睜開眼就看到靠著床頭睡著的周在溪。

他似乎是一整晚都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楊乙葭鼻間泛酸，她慢慢地坐起，把被子蓋到他的身上。這還是她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看他，緊閉著的眼睛，又黑又長的睫毛輕輕顫動，高挺的鼻梁，真是讓人越看越喜歡。她的視線在他的眉頭停下，她輕輕抿了抿唇，抬起手慢慢撫平他皺著的眉毛。

忽然，周在溪的眼珠動了動，他睜開了眼睛。

楊乙葭有些尷尬，手指仍然停在他的眉上。

她坐了下來，看著他笑說：“怎麼睡著還皺眉呢。”

周在溪眨了眨眼睛，確認麵前這個精神狀態不錯的人就是他心愛的姑娘後總算鬆了口氣。他一把將她抱住，埋頭進她的頸間，沉悶的嗯了聲。

楊乙葭知道自己昨天肯定嚇到他了，她抿唇笑著抱住他的後背，開玩笑道：“大清早的就那麼黏人啊你。”

周在溪還是不說話。

楊乙葭輕輕推了推他：“時間好像不早了，你今天不用去學校嗎？”

周在溪說：“不用。”

“你周五不是有課嗎？”她奇怪的問。

“我讓趙逸跟我換課了。”

楊乙葭輕歎了口氣：“周在溪，我沒事的。”

“我知道。”他說，“是我太懶了，不想去。”

“這可不行。”她從他的懷裡出來，雙手捧著他的臉，“你是不是負責任的老師。”

他搖搖頭：“不是。”

“……”

楊乙葭還想說點什麼，人又被摟到懷裡去了。

“反正已經換了，就彆說那麼多了嘛。”他呼出的熱氣灑在她的脖子上，弄得她有點癢。

他就像是在對她撒嬌，語氣很輕。楊乙葭無奈地笑了，“好。”

周在溪的情緒還是有點低落，似乎還沒從昨天的事情中緩過神來。

楊乙葭跪坐在床上，坐直了身，伸長脖子在他的額頭親吻，就像他經常這樣親吻自己一樣。

“周在溪，我真的沒事了。彆擔心，好嗎？”她語氣溫柔的安慰他。

周在溪輕輕的嗯了聲，“我知道。你沒事了。”

“既然不去了，那你再睡一會兒吧。”她說。

周在溪搖搖頭：“不睡了。起來我們去吃早飯。”

楊乙葭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他按倒在床上躺下，整個人抱著他，掛在他的身上。“我還有點困，再陪我睡一會兒嘛。”

於是兩人又在床上賴了很久才真正起床。

周在溪拉開窗簾，陽光正好，強烈的日光從窗口照射進來，楊乙葭一下子沒法適應，就用被子蒙住了頭。

周在溪走了過來，擋住了光線，他掀起被子一角，說：“起來啦。”

楊乙葭露出笑著的眼睛，坐起了身，然後伸出雙手，“抱我。”

周在溪起身將她抱在懷裡，楊乙葭雙腳緊緊跨在他的腰上，雙手抱著他的肩。他們去了浴室洗漱，然後下樓覓食，偶爾楊乙葭還會擺弄一下周在溪買回來的花，他每一次見她都會帶花。

最後他們一同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指針移動的速度就像是加了速一樣，明明他們什麼都沒做，就這樣依偎著對方。時間卻走到下午了。

家裡沒什麼食材了，周在溪準備叫外賣配送，楊乙葭卻突發奇想想和他一起去逛超市。

她說：“以前我在北京的時候經常遇到情侶一起去超市，我們也一起去吧。回來之後，我們也一起做飯，我給你打下手。好不好。”

她就是這樣庸俗的人，彆的情侶做的事情，她都想和他一起體驗。

周在溪笑著說：“好。”

楊乙葭興致衝衝地跑上樓去換衣服。

幸虧她來的時候多帶了幾套，她還在挑衣服，周在溪就上樓來說：“外麵有點冷，你穿厚點。”

楊乙葭應下之後又跑過去把他拉進來，指著被她擺出來的衣服：“穿哪件好？”

周在溪拿起一件牛仔褲，楊乙葭立馬拿起旁邊的襯衫，和風衣外套。她仔細瞅了瞅，感覺好像還行，當下就決定穿這一身。

楊乙葭換衣服，化了個淡妝收拾出來後，周在溪也已經換好了。

他的穿搭似乎是配合著她的來的，乍一看兩人就像是穿情侶裝一樣。

楊乙葭心想，一會可以去商場逛逛，買一套真正的情侶裝。

可她轉念又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

算了，算了。

周在溪見她停在那遲遲沒有反應，他伸出的手還停留在空中，於是走了過來，牽起她的手，輕輕捏了捏，側頭看向她，說：“怎麼了？”

楊乙葭回過神，笑著搖頭道：“沒。”

她不著痕跡地抿了下唇，輕呼口氣說：“我們走吧，不然一會兒晚了。”

“好。”他說。

-

許是因為是周五，超市的人還挺多的人。

周在溪緊緊牽著楊乙葭的手，生怕和她走散。他們一起推著車，一起挑了蔬菜水果，買了肉和海鮮。

“我想喝玉米排骨湯。”楊乙葭說。

“好。”

於是他們去買了玉米和排骨。

楊乙葭不是很會挑，基本都是周在溪在挑選，還教她挑哪樣的比較好。她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去菜市場買菜，不會砍價被坑的事情。

她給周在溪說起這件事，然後說：“從那之後我買菜都是去超市了，超市明碼標價，不會騙我。”

周在溪也說起自己第一次去菜市場遇到的囧事。

說完兩人都笑了。

最後他們推車到零食玩具的地方。

楊乙葭並不能吃這些東西，她隻是過一過眼癮，看過了就算是吃過了。

“家裡的鹽好像快沒了。”周在溪說。

他們又去買了鹽和一些其他調味料。

排隊結賬的過程中，兩人依然牽著手靠在一起。

很快就到他們，兩人將所有物品一件件擺了上去。周在溪結賬的時候，楊乙葭的手機響了一下，她打開一看，是舅舅在家族群裡發的消息。

而且是艾特了她本人。

【@小乙，你回星光了？】

楊乙葭眉心重重跳了跳，她還在想舅舅怎麼會問這個話的時候，周在溪就結賬好了。他拎著兩大袋的東西，看向她：“怎麼了？”

楊乙葭一臉愁容，她摁滅手機，搖搖頭：“沒事。”

“就是我舅舅問我是不是回來星光了，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辭職和生病這個事情我都沒有告訴他們。”她歎了口氣，“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問這個。”

周在溪說：“是不是遇到熟人了？”

楊乙葭仔細想想這些日子她都沒遇到過什麼熟人啊。

“沒有吧。我在這邊沒什麼認識的人。”她聳聳肩，“算了，不管了。我們先回去吧。”

周在溪點頭。

“我拿一個吧。”她說。

周在溪搖頭。

“你抓著我的胳膊。”

楊乙葭笑，伸手抓上他的衣袖，仰頭問道：“真不要我拿？我拿一袋這樣我們就可以牽手了。”

周在溪還是搖頭：“重。”

周在溪還是堅持自己拿，並且將這兩大袋東西全拎到另一邊手，這樣就能空出一隻手牽著她了。楊乙葭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掌，抿唇笑了起來，她伸手握了上去。

周在溪的手依然是那樣的溫暖。

離開超市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夜裡的溫度降了不少，廣場的中央有不少小孩在玩鬨。周五的晚上嘛，放假了，家長就帶出來放鬆了。

周在溪緊緊牽著她的手，兩人剛走到停車位打開後備箱把東西放進去。楊乙葭就聽到有人喊她的聲音。

聲音似乎就在附近，她轉頭朝四周看了看，下一秒，視線中就出現了那個意想不到的人。

“小乙，還真是你。你不是在北京嗎？什麼時候回來星光的？”

楊乙葭膛目結舌，乾巴巴的說：“舅舅，舅媽。你們、你們怎麼回來了。”

“這話該我們問你。”舅舅朝周在溪那邊看去，打量了他一眼又看先楊乙葭，“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在北京上班呢嗎？你媽知道你回來了嗎？”

楊乙葭抿了下唇，“我……”

“您一下子問那麼多，她也不知道該回答您哪一個了。”周在溪走了過來，牽上她的手，微微一笑：“叔叔阿姨，你們好。我叫周在溪。”

“小乙，這位是？”舅媽問。

楊乙葭很快反應過來，介紹道：“他叫周在溪，是我男朋友。”

舅舅和舅媽快速對視了一眼。

“你男朋友？”舅舅疑惑道，“你媽不是說你男朋友是北京的嗎，還是美術老師。”

“不是北京的。”楊乙葭感受著周在溪手心中的溫度，她覺得很溫暖。她抿了抿唇，說，“我幾個月前就辭了北京的工作了，隻是沒有告訴你們。我和周在溪，是我來了星光後才認識的。他是星光小學的美術老師。”

舅舅的眉頭從剛剛就沒有鬆過，他看著她，不可思議道：“辭職？你放著北京的工作不乾，你辭職來這裡？為什麼？”

楊乙葭張了張嘴，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周在溪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側頭看向她，他的目光溫和，無形中給了她勇氣。

楊乙葭深呼了口氣，說：“我生病了。”

“小乙，你說的生病，是什麼意思。”舅媽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生的是什麼病。”

“胃癌。”她一字一頓，聲音十分的平靜，“晚期。”

“做手術了嗎？”

“做不了手術。”

舅媽的眼睛瞬間就紅了，她顫著嘴巴，什麼聲音也說不出來。

舅舅看著她，同樣什麼話都不說。

隻是看著她。

氣氛似乎一下子僵住了，任何人都不再說話。

夜裡的風橫掃他們所有人，他們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

周在溪說：“叔叔阿姨你們吃飯了嗎？”

舅媽回過神來說：“對對，都還沒吃飯呢。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說吧，這天怪冷的。”

他們就近找了家飯店。在包間裡坐下之後，舅甥兩人依然麵對麵沉默著，周在溪擔起了點菜的重任。他問了舅媽他們有沒有什麼忌口的，然後再點楊乙葭能吃的。

“你們這裡有玉米排骨湯嗎？”他問。

服務員說：“沒有呢先生。”

周在溪看了看菜譜，最後要份豆腐鯽魚湯。

所有菜都點好之後，包間裡重歸平靜。

楊乙葭現在腦子一通亂，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怎麼會這麼巧，就遇上了舅舅和舅媽，他們不應該是在上海嗎？

她忽然想起在超市結賬的時候，舅舅在家族群裡艾特她的事情。

她拿出手機，打開一看，果然那條消息緊隨其後就是一張她和周在溪牽手排隊的照片。

而這張圖片底下，是媽媽他們的聊天，紛紛質問她什麼時候跑到星光來了。

沉默良久。

楊乙葭想要說點什麼緩解一下這個沉重的氣氛。絞儘腦汁想了一通都找不到什麼輕鬆愉快的，隻能問：“對了，舅舅舅媽你們怎麼會回來星光？”

舅媽看了舅舅一眼，見他不打算開口，便自己說：“我們打算把老家給租出去，這樣就不會一直空著荒廢了。所以回來收拾點東西。”

又是一個讓人難過的消息。

楊乙葭艱難地咽下喉嚨，小聲說：“租出去啊。”

舅媽知道她想的什麼，隻是輕輕的嗯了聲。

楊乙葭說：“租出去挺好的，這樣一直沒人住放著確實會荒廢掉。”

舅媽：“是。”

服務員送餐進來又出去。

“先彆說了，先彆說了。”舅媽趕緊說，“咱們先吃飯吧，這菜都上好一會兒了，放涼就不好吃了。”

楊乙葭附和：“就是。”

周在溪起身給她盛了碗湯，期間和舅媽閒聊了幾句，緩解包間裡的氣氛，讓它不至於那麼僵硬。

他們誰都沒有提起楊乙葭生病的這個話題，這是一個沉重的話題，沒人敢說。

而這頓飯吃得確實也不舒心。

楊乙葭的胃口非常不好，才吃下去一點，她就吃不下了。甚至有點反胃想吐。

舅舅從聽到她生病的消息後就很少說話，一直到他們走出飯店，要離開了。他才說：“這個事，你爸媽他們知道沒有？”

楊乙葭搖搖頭。

舅舅又不說話了。

“我會告訴他們的。”楊乙葭輕輕笑了笑：“您彆這個表情啊，舅舅。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怎麼一副天要塌了一樣。”

楊乙葭笑嘻嘻的。

周在溪握住了她的手。

楊乙葭的心漏了半拍，眼眶有些濕潤。她回握著周在溪的手。事實上她並沒有那麼堅強，她也很難受。

她更加知道這個消息會讓舅舅他們難以接受，可是沒辦法，遲早要說的。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勁了，什麼都不想吃，吃了就想吐了。

說實話，比起她的親生父母，她還是跟舅舅比較親。

“時間不早了，我們送你們回去吧。”她問，“你們過來是睡哪邊？”

“不用送。我們就住附近的酒店。”舅媽說，“老家那裡太久沒收拾了，住不了人。”

“我們會在這裡待幾天，到時候你跟我們一起回上海去治療。”舅舅忽然說。

楊乙葭怔住，抿唇不答。

“你就是個沒良心的家夥。”舅舅輕哼一聲，轉身背手先走了。

舅媽歎了口氣，說：“小乙，這個消息太突然了，接受是需要時間的。你舅舅他……”

楊乙葭說：“我知道的舅媽。你們彆擔心，我沒什麼事的，現在不都還好好的站在你們麵前嗎。”

舅媽紅著眼睛，吸了吸鼻子，她實在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楊乙葭。

她驚覺的發現楊乙葭是那樣的瘦，摸起來都沒有肉，隻剩骨頭了。

楊乙葭笑著說：“沒事的。”

舅媽鬆開了她，抿著唇摸著她的手臂：“明天我們回老家收拾東西，你有空的話就過來。”

“好。”她說。

目送舅舅和舅媽離開後，楊乙葭大大鬆了口氣。她整個人跟軟榻了似的，直接靠在周在溪的身上。

她抬起頭看著他說：“周在溪，我好累啊。”

周在溪牽著她的手，說：“背你？”

楊乙葭笑著點點頭：“好。”

周在溪在她的前麵蹲下，楊乙葭趴到他寬厚的後背上，頓時身心放鬆。

他們朝停車場走去，周在溪走得特彆慢。

“周在溪，我很重嗎？你為什麼走那麼慢。”

周在溪笑說：“重。”

楊乙葭輕哼：“重我也不下來。”

周在溪隻是笑。

其實她一點也不重，輕得就像蚊子一樣。

可為什麼他又會覺得重呢，原來是因為他背著的是他的全世界。

楊乙葭趴在他的背上仔細複盤舅舅的話的意思，她知道舅舅那句叫她去上海並不是說說而已。遲早，遲早她就得要走了。

“阿溪。”

“嗯。”

“明天你跟我一起回外婆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