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楊乙葭剛洗完澡,周在溪的視頻電話就彈過來了。
她在床上坐著,兩人麵對麵乾瞪眼,誰也不說話。不知道是不好開口,還是因為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最後還是周在溪打破了沉默。
他說:“今天怎麼掛電話了。”
楊乙葭:“到你家了,打著電話不太好。”
周在溪:“她們又不是不知道。”
楊乙葭抿唇,沉默。
“你今天,都聽到了嗎?”他問。
楊乙葭也不否認,輕嗯了聲。
“嚇到你了嗎?”他的意思是說他大聲說話,是不是嚇到她了。
楊乙葭愣了下,搖搖頭:“沒。”
他鬆了口氣:“那就好。”
楊乙葭見他沒有打算告訴自己的意思,有些生氣,但也不打算問。她猜到他大概率也不太想提起,她輕呼了口氣,說:“你作業都改完了嗎?”
“改完了。”周在溪把攝像頭對準學生們的作業。
兩人又瞎聊了一會兒才掛了電話,楊乙葭看著電腦上搜索出來的六年前與美術相關的賽事,往下滑的第三條新聞報道的標題——
《第四屆“星空”杯創意美術大賽》臨近決賽為何熱門選手突然退賽?
楊乙葭一整晚都在想著這個事情沒怎麼睡好,她儘可能的從多方麵去了解,奈何資料甚少,根本搜不到些什麼。
第二天的下午,因為周在溪有事要耽擱一天才回來。她一個人無聊就在村裡閒逛,剛巧遇上從縣裡回來的趙逸。
楊乙葭想起周雲筱說的話,便說:“趙逸,我能問你點事情嗎?”
“阿溪被學校派去臨市學習了。”
“我不是說這個。”
趙逸猜到她想要問些什麼,“你想問阿溪的事?那天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她點點頭。
趙逸想起這兩天周在溪魂不守舍的狀態,說:“你想問什麼?”
楊乙葭猶豫著,慢慢開口道:“周在溪的耳朵,是怎麼受傷的。”
趙逸說:“六年前,被打傷的。”
楊乙葭愣住,遲遲不說出話。
被打傷的,是誰下這樣的狠手。
趙逸知道她的疑惑,接著說:“六年前他參加了一場比賽,他的稿子被人抄襲了,去找對方理論。兩人起了衝突,他的耳朵就是那次受傷的。”
“是‘星空杯’嗎?”
趙逸有些詫異:“你怎麼知道?”
楊乙葭:“我搜到的。他最後還退賽了是嗎?”
“是。決賽的時候兩人都被取消了比賽資格。”
“抄襲他的人是誰?你們那天說的那個胖子又是誰?”她頓了下,意識到自己刨根問底的勁不太好,立馬說,“抱歉。我有點著急。”
趙逸搖搖頭:“抄襲他的人是他的一個同學,叫方誌明。胖子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胖子知道他被打這件事之後,氣不過,就去找方誌明理論,沒忍住就下了狠手,把方誌明打斷了手,進了醫院。當時胖子家裡花了幾十萬去補償,方誌明還不願意和解,想要把胖子送進局子。阿溪就去求他,他也不同意。後來胖子就在局子裡待了一年多,出來後就被家裡送出國了。”
楊乙葭說不出話來,她心疼周在溪,也為胖子感到可惜。
趙逸說:“那天我和他提起,是因為最近有一場比賽,挺有影響力的。我希望他能去參加。阿溪他從小就想開一場屬於自己的畫展,現在卻回來縣裡當老師,我替他不值。”
“但他心裡過不去那道坎,他覺得自己對不起胖子,也不願意去。”
“乙葭,他那麼喜歡你。應該會聽你的,你能不能幫忙勸勸他。”
楊乙葭眼眶濕潤:“有需要我做的,我會做的。”
趙逸輕嗯了聲。
楊乙葭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周在溪給她發來的消息。趙逸還有其他事情需要忙,就匆匆和她分開了。楊乙葭繼續往前走,她打開手機看周在溪發來的消息。
是一張落日的圖片。
楊乙葭輕抿了一下唇,然後舉起手機給他拍了自己此刻麵對的日落畫麵。
夕陽灑向遠處的高山和田野,這條道路的儘頭是那樣的寬敞明亮,那裡有一群自由且無憂無慮的小朋友在儘情撒歡奔跑,也有騎著自行車追趕路過的牛羊。金燦燦的稻田搖搖晃晃,發出清脆的響聲,好像再說美好日子就在前麵。
秋風蕭瑟,她有點想他了。
這兩天他們兩個聊天的次數減少了很多,楊乙葭對他是又心疼又生氣,生氣他對自己有所隱瞞,心疼他所經曆的一切。為了避免自控製不住去刨根問底地質問他,就減少了和他的聊天。
他們一直到周在溪回來的那天晚上才見麵。
楊乙葭走出院子就看到了他,最近天氣涼了不少,他穿著件薄款外套,站在朦朧的路燈下。
楊乙葭走了過去,在距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仰著頭看著他。周在溪往前走了一步,一聲不吭地低頭抵在她的肩膀上。他看起來十分的疲憊,楊乙葭於心不忍,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他的頭。得到回應,他便伸手將她抱住。
楊乙葭慢慢地抬起手,放在了他的腰上。
想起趙逸的話,想到周在溪的耳朵,她就覺得胸口仿佛堵著一口氣,心臟刺痛。
她的阿溪,本來是一個健全的人啊。
他的耳朵,原是不需要戴任何助聽器就能聽到這世間所有美妙的聲音的啊。
如此,楊乙葭踮起了腳尖,偏頭在他的耳朵上落下一吻。
周在溪僵了幾秒,隨後緊緊地抱緊了她。明明隻有幾天不見,卻有一種久彆重逢的感覺。
楊乙葭感覺到了他的手臂收緊,輕輕吸了吸鼻子,故作鎮定,出聲問他:“怎麼了嗎?”
周在溪:“想你了。”
楊乙葭輕輕笑了笑,同樣收緊了手臂。
兩人擁抱在一起,她埋頭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他身上的味道。
如果不是肚子餓的聲響打破沉默,他們也許還要一直擁抱下去。
楊乙葭從他的懷裡抬起頭看向他:“你還沒吃飯嗎?”
周在溪點頭。
他原本昨天下午就能回來的,奈何下了課後學校讓他一起到臨市的學校學習,回來後又開會。會議結束後原本還有聚餐,但他推脫不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到家後飯都沒吃就來見她了。
瞧見他可憐巴巴地模樣,楊乙葭有些心疼,拉起他的手往溪苑裡走去。
周在溪被她按坐在凳子上,看著她在廚房裡忙碌。楊乙葭從冰箱裡找出蔬菜和麵條,一聲不吭地給他煮麵。
周在溪起身說自己來。
楊乙葭立馬抬頭瞪眼:“不可以,坐著。”
周在溪愣住。
很快,她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立馬又說:“很快就好了。”
周在溪重新坐下,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很快想起自己之前開玩笑說的那句想吃女朋友做的飯,一時沒忍住就笑了起來。他頭一次見她這樣,總覺得有點不真實。
楊乙葭見他在笑,有些莫名:“你笑什麼?”
周在溪撐著下巴捂嘴,搖頭:“沒什麼。”
楊乙葭輕輕皺了皺鼻子,轉身繼續煮麵去了。
麵很快煮好,她把麵盛上後就在旁邊陪著他。
周在溪:“你不吃嗎?”
楊乙葭:“我吃過晚飯了。”
周在溪吃了一口麵,轉頭看向她說:“我女朋友的手藝真好。”
楊乙葭撇嘴笑了笑,立馬收起,嚴肅的說:“快吃。”
周在溪還真加快了速度,大口大口吃麵,楊乙葭怕他噎到,趕緊叫他慢點。
“你能不能正經點。”她說。
“怎樣才算正經。”他問。
楊乙葭無奈地看著他,“周在溪,你彆耍無賴。”
周在溪放下筷子,認真地看著她:“好。”
他突然轉變讓楊乙葭懵住,有些不明所以。
“你都知道了,是嗎?”他說。
“是。”她說。
“所以,你是生我的氣了嗎?”他說。
楊乙葭愣了幾秒,垂下眼睫,沒吭聲。
周在溪目光直視著她,哪裡一如既往的柔和,一如既往的裡麵隻有她的身影:“楊乙葭,彆不說話。我希望我們有問題能溝通。”
楊乙葭抬眼看向他:“我們真的能溝通嗎?”
周在溪點頭:“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我確實做得不對。我不應該還要對你有所隱瞞。對不起。”
楊乙葭搖搖頭:“我理解你。”
“但我確實也生氣了。”她說,“你那天明明都知道我聽到了,卻不想對我解釋。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有準備好。”他說,“我不知道要怎麼對你說。”
“那你現在想對我說了嗎?”她問。
他點點頭。
他們之間不應該有隱瞞。
那是他們從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
“六年前,我參加了一場美術創意比賽。但在決賽的時候,我被退賽了。”
即使已經從趙逸的口中聽到過這個信息,楊乙葭再次聽到周在溪說時還是沒忍住的心疼他。她靜靜的聆聽,就像當初周在溪安靜的聽她講述自己一樣。
心臟的刺痛感讓她清楚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夢,周在溪所經曆的事情都不是假的。
他說,方誌明和他是大學室友,兩人一起參加了比賽。他很相信方誌明,並沒有想到他會抄襲自己的創意。
他發現他抄襲,而且還是在決賽當天看到了他的畫稿才發現的。
他去質問他為什麼,得到的卻是令人惡心的回答。
方誌明說:“哦,我就借鑒一下。”
方誌明小人得誌的嘴臉讓他惡心,年輕氣盛的他沒忍住打了他。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被推撞到了桌角上,然後被方誌明打傷的。
他的耳朵,也是這個時候受傷的。
原是可以及時醫治,結果卻又因為方誌明的糾纏不清,讓他錯過了時機。
胖子就是因為這樣才氣不過去打方誌明的。
周在溪十分平靜的把這件事情的大概講了一下,楊乙葭的眼睛此刻已經蓄滿了淚水,她望著周在溪,看著他的臉和他的耳朵。
楊乙葭說:“胖子,他出國後就沒有回來了嗎?”
周在溪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眼底,說:“回過一次。參加他奶奶的葬禮。”
聽到這個回答,楊乙葭的眼睫顫了顫。
所以是因為這樣,周在溪才會更加愧疚的嗎?
因為他胖子才會進局子,才會被送出國。
這是個沉重的話題。
楊乙葭又問:“那那個壞人呢。”
她並不想說方誌明的名字,她不認識他,隻是對她來說他就是個壞人,小人。
周在溪搖搖頭:“不知道。好像也出國了。”
楊乙葭有些氣憤。
周在溪注意到她情緒的轉變,輕聲安撫道:“事情都過去了。”
楊乙葭抿了抿唇。
他太冷靜太平靜了,說起這件事來臉上的神情淡淡的,好像沒有任何的情緒一樣。這很可怕,也讓人心疼。楊乙葭看著他,說:“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參加比賽嗎?”
他點頭輕嗯了聲。
“可是,你不是想開畫展嗎?”
周在溪說:“不是非得比賽才能開畫展的。”
“可那樣才能打開你的知名度,讓更多人去看你的畫展。”
周在溪輕輕捏了捏她的臉,笑說:“可是我隻想要你看我的畫展。”
“我說真的。”
“我也說真的。”
“我希望能有很多人去看你的畫展,把裡麵堵得水泄不通。”
“會有的。”
“騙子。”她說。
“不騙人。”他雙手捧著她的臉,說,“是認真的。”
“會有很多人看,但我更想要你看。”
他的目光灼熱,楊乙葭哪裡禁受得住,她的眼神開始有些飄忽,含含糊糊隨隨便便的應下,“那我可記住了。你要讓很多人看到你的畫展,也要讓我看到你的畫展才行。隻給我一個人看的。”
周在溪捧著她的臉親了一下,然後說:“好。”
“所以,你還生氣嗎?”他問。
楊乙葭不答。
他湊近逼問:“還氣嗎?”
她憋笑扭頭看向彆處。
他又進一步逼近,呼吸全灑在她的臉上,有些熱,有些癢。
楊乙葭的臉被他掰回來,他逼迫她看著他。
“回答我,還氣嗎?”
楊乙葭眨了眨圓眼,惡狠狠地往他湊近過去,在他的臉上咬了一口,說:“氣。因為你太討厭了。”
“如果討厭了的話。那你會還喜歡我嗎?”他一點也不覺得羞恥就問。
楊乙葭真的要被他給弄暈,她說:“討厭歸討厭,喜歡歸喜歡。不衝突。”
“可我不想你討厭我。”他說,“我想你隻喜歡我。”
“那沒辦法。”楊乙葭聳聳肩,“現在就是有討厭。”
周在溪沉思幾秒,問:“我要怎麼做你才會消氣,怎麼樣你才會不討厭我,隻剩下喜歡我?”
“抱我。”她說。
其實是她想要抱他,她想告訴他不是他的錯,不是他的問題。
周在溪愣了下,隨即笑著將她拉過抱在懷裡。
“你那麼好哄,是不是讓我占便宜了啊楊乙葭。”
“那你應該覺得幸福和開心。”她的下巴抵著他的肩膀,雙手緊緊的抱著他,傲嬌道,“能有我那麼好的女朋友。”
周在溪笑:“是的。我很開心很幸福。”
“所以你喜歡我嗎?”他極其幼稚又非常的記仇,問道。
可這樣幼稚的他,她非常的喜歡。她緊緊抱著他,彎唇笑了起來:“喜歡。”
隻喜歡你。
“不討厭了?”
“周在溪你幼不幼稚啊。”
他笑出了聲。
他們抱著彼此,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