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小蘆葦成長手冊。(1 / 1)

如果你也喜歡我 和織 6231 字 7個月前

楊乙葭對上他的眼睛,心中的某種東西似乎被觸碰了一下,刮得她生疼,想哭。她眨了眨眼睛,重新坐下:“這個故事很長的哦,得要從我小時候講起呢。你確定要聽嗎?”

周在溪求之不得,他點點頭:“確定。”

她彎唇輕笑:“好。”

皎潔的月色從空中傾瀉而下,旁邊的水池裡是它清晰的倒影,鯉魚在上麵遊蕩,好像一口一口的咬掉它。

楊乙葭的一生中,開心快樂的時光並不多。

她在兩歲不到時就被丟回星光,和外公外婆還有舅舅一起生活,一直到12歲那年才被接回南江。

她從記事開始,就一直跟在外婆身後。

外婆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那時候,外婆是在菜市場擺攤賣菜的,而外公是要去地裡乾活,舅舅在廠裡上班。外婆每天都會把她背在身上,然後去市場賣菜。那些蔬菜都是外婆自己種的,她家的後院很大,那裡有一塊十分肥沃的土地,總能種出各種翠綠翠綠的大白菜,香菜,卷心菜。

外婆常說,就是這塊地,她才能把舅舅和媽媽供去上學的。

她還說:“我們小蘆葦呀,也是在這塊地上長大的,以後肯定是白白嫩嫩,討人喜歡的。”

楊乙葭那時候不懂,總愛問:“真的嗎外婆,我真的會討人喜歡嗎?那為什麼附近的小朋友都不喜歡和我玩,她們還說我是沒人要的孩子。我爸爸媽媽為什麼都不來接我,他們是不喜歡我嗎?”

外婆放下手中的澆水桶,蹲下幫她擦掉臉上的泥土,她長滿老繭的手輕輕地摸著她白裡透紅的臉龐,輕聲道:“怎麼會呢。爸爸媽媽工作太忙了呀,等過年他們就有時間,就會回來看我們家蘆葦的。我們家蘆葦那麼可愛,怎麼會沒人要,不喜歡呢。外婆最喜歡的就是我們小蘆葦了。”

所以在外婆家時,她總希望時間快一點再快一點,這樣過年的時候爸爸媽媽就來看她了。那時候她並不知道在外婆家生活的日子竟然會是她最開心快樂的時候。

每年的冬天,外婆就會抱著她睡覺,然後給她講故事。她們蓋著一床很厚很厚的大紅棉被,楊乙葭自己蓋時就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但和外婆一起蓋時,她從來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她隻會覺得溫暖,然後在外婆的故事聲中睡著。

她還會和外婆坐在爐子前麵烤火,外婆在煮飯的時候就會給她往火堆裡丟個紅薯或者玉米,她總是會變著法的給她弄好吃的。

楊乙葭小的時候特彆膽小,上學的時候經常被人欺負。

一年級時,坐在她後麵的女生總愛掐她,她穿著外婆給新買的涼鞋,被她騙去踩進了水泥坑裡,鞋子臟了,楊乙葭哇哇大哭。回家之後,是外婆幫她洗乾淨,還買了糖果哄她的。

二年級時,班上的男孩子不小心把鉛筆盒丟到她的頭上,當時她帶著外婆新買的粉色發箍,鐵質的鉛筆盒砸到了發箍,把她磕破頭流血。外婆知道之後,第二天送她上學直接討那男孩子家裡人要說辭去。

五年級時,她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手掌心和膝蓋都劃破流血,還摔骨折了。那斷時間,還碰上了下雨天,上學的路上積水嚴重,外婆就背著她去上學。

……

在她的印象中,外婆的肩膀總是瘦瘦窄窄的,可她總是一次又一次把她背在背上。

說到這兒,楊乙葭轉頭看向周在溪笑了一下:“我小學的時候特彆衰是吧,什麼倒黴事都讓我碰到了。”

周在溪心疼地望著她,配合地點點頭:“是有點。”

楊乙葭笑。

外婆常說,她是一個農人,什麼也不懂。

但隻要市麵上出了什麼新玩具,她就會第一時間買回來給她。

舅舅買了一個小型的相機,裡麵都被外婆拍滿了她的照片。舅舅每次都會抱怨,說要刪掉,外婆不給。她就拿錢給舅舅讓他去把照片都洗了出來,裝訂成一本厚厚的相冊。

那本相冊記錄她到12歲就停止了。

後來,外婆去世後,那本相冊就被她帶走了。如今她走到哪裡,這本相冊就會跟到哪裡。她自己也把後麵的年齡給填上。

隻是還是空缺了好幾年的。

她跟爸爸媽媽回到南江之後就沒人給她拍了,所以,那幾年除了畢業照外,她並沒有其他照片。直到上了大學之後,她自己兼職賺錢,買了一個小相機,才有照片。

她伸手折過一片竹葉,舉起來對著天空,一臉驕傲地說:“那個相冊現在就在我的行李箱裡放著呢。我外婆保存的可好了。”

周在溪:“因為你是外婆的寶貝啊。”

楊乙葭鼻子有些泛酸,眼眶裡閃過一絲淚花,她哽咽的輕‘嗯’了聲。

“為什麼照片到你12歲就停止了?”周在溪問。

楊乙葭說:“我之前不是說過嘛,我隻在這邊生活了十年的時間。我十二歲那年就走了。”

楊乙葭初中被爸爸媽媽接回南江後,並沒有她想象中那樣開心。她人生地不熟,整個人唯唯諾諾,做什麼都不敢。

她想回去找外婆,可是她們說她要上學。

某次,她和弟弟因為一個玩具起了爭吵。

那是外公用竹子給她弄的竹哨。她不想給弟弟玩,因為他拿了她的東西就沒有還給她過。

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弟弟就撒潑打滾哭了,於是爸爸和媽媽都指責她。說她是姐姐,讓讓弟弟怎麼了。

楊乙葭比她弟弟大五歲,大人們總是理所當然的叫她讓他一點。可在外婆家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在外婆家時,楊乙葭總是排在第一的,就算是過年爸爸媽媽帶著弟弟回去,外婆也不會讓她把自己的東西讓出去。

東西被搶後,楊乙葭哭得不行。一個人背上書包說要去車站坐車回外婆家。可是外婆家哪裡有那麼近,它不止要坐大巴,還要乘火車,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走。

這件事讓她印象深刻還有這一個原因,就是那天是個暴雨天。她走出家門不久就下起了大雨,她被迫躲在一個陌生人家的樓道裡。

被那戶人家發現後,她想要跑走。

結果被抓著跑不了,剛好那戶人家還認識她的父母,就給她送回去了。

當時她的媽媽在準備晚飯,爸爸出門去找她了。

送她回來的阿姨跟媽媽說:“在我家樓道下看到她一個人坐在那兒,你們也要看著點孩子啊。這天氣可不安全。”

媽媽笑著應好,給那個阿姨道謝,說:“太感謝你了。我們會看好的,她鬨脾氣說要回她外婆家呢。”

那個阿姨走後,爸爸就回來了,他穿著件藍色的雨衣,褲腳還是被雨水打濕了。

那天晚上,爸爸媽媽沒有罵她也沒有打她。

他們都不搭理她。

看著父母和弟弟一家三口的互動,她就像是一個外人突然闖進這個家裡。

她一個人窩在房間裡,委屈地默默流淚。那時候的她,除了哭,什麼也做不了。

她苦笑道,“我這算不算是離家出走的代價。”她歎了口氣,“冷暴力可是很恐怖的,那時候他們要是打我一頓,我都覺還好。你以後可不能冷暴力啊,不管對誰。”

周在溪說:“不會。不會冷暴力的。”

楊乙葭心滿意足的笑了,她覺得自己拯救了一個人,很偉大。但轉念又想到,周在溪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冷暴力。

後來初中開學,她就開始住校了。

剛開始她是每隔兩個周就回家一次,後來時間久後,她就是一個月,兩個月,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家這個字對她來說實在陌生,尤其是在南江,她體會不到一點家的感覺。她甚至一直覺得,星光才是她的家,有外婆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去南江後,爸爸媽媽隻在她初一那一年帶她們回去星光過。後來就都嫌棄麻煩,基本不回去了。

一直到她上了高中,她熟悉路了,打算用存著的那些壓歲錢,自己一個人去坐大巴,再轉火車,千裡迢迢回去星光找外婆。結果她去找媽媽要錢時,被告知沒有。

媽媽坐在麻將桌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說:“沒有。”

所以那次,楊乙葭還是沒能回去找外婆。

她會和外婆通電話,外婆常常說想她了,問她什麼時候回去找她。

楊乙葭說:“今年過年,我就回去找你。”

她高中學校的獎學金有很多,每一次考試頒獎都會給一個紅包。楊乙葭那一整個學期都在努力學習,她每天都是班上去得最早的一個,離開得最晚的一個。

她也是宿舍裡最晚睡的,怕打擾到宿舍裡的同學,背書的時候就會去走廊上。

冬天特彆冷,她一個人蹲在樓道裡,臉都凍得發紅了。

好在最後功夫不負有心人,她那個學期拿下了很多獎狀,存了一些錢。

隻是過年回去的火車票很貴的,她還是有些不夠。隻好去找爸爸媽媽要了。

爸爸說去找媽媽要。

媽媽說:“為什麼要回去,你都高二快高三了,到時候開學還要分班,你就好好學習等到時候再說,”

媽媽還是不給她錢,其實當時她差得不多,就幾十塊錢而已。

實在沒辦法,她就去找室友借了。

借到錢後,她就馬不停蹄的回星光找外婆。

外婆就在車站等著她。

她那個寒假過得特彆開心,每天都能和外婆睡在一起,像小時候那樣蓋一床厚厚的棉被,睡醒之後就和外婆去地裡逛逛看看。有時候她在寫作業,外婆就在旁邊補衣服褲子,她總是要找點事情做然後賴在她身邊陪著她。

外婆總說她太瘦了,所以那個假期裡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各種補品都味給她。那個假期,她記得是她這麼多年以來胖得最快最多的一次,足足胖了快十斤。

外婆說:“蘆葦呀,要是過得不開心的話,就回來找外婆吧。彆擔心,外婆能養你。”

楊乙葭眼眶泛紅:“外婆,我沒有不開心。我在那邊挺好的。你放心,我有時間就會回來找你的,我給你打電話。”

其實她什麼樣外婆都能看出來的,就說她回來下車看到外婆就哭的那一刻,她怎麼會看不出來呢。隻是她沒說而已。

外婆摸了摸她的頭,柔聲應好。

寒假結束之後,她就回學校上課了。

她坐上返程的大巴車,外婆在車站朝她擺擺手,車子越來越遠,外婆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看不見。因為她暈車,所以外婆就在她的書包裡給她放橘子,看著那一袋橘子的時候,楊乙葭的眼淚控製不住的流了出來,她在車上哭了。

當時她也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會是她見外婆的最後一麵。

楊乙葭停住了,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周在溪默默地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楊乙葭搖搖頭,抬手擦掉滑落地眼淚,“我沒事。”

她繼續說:“我外婆是在我高三的時候走的。那時候,我因為是高三,我父母就沒有告訴我其實我外婆已經生病好長一段時間了。我知道這個事情,還是因為我弟弟說漏嘴的。”

楊乙葭高三那年,回家的時間就更少了。因為學校周末還要上課,她基本就沒怎麼回去。

那次因為是植樹節,學校放假,她就回家一趟。

結果就從弟弟那邊得知了外婆生病的消息,醫生說時間不多了。媽媽和舅舅幾乎每天都在打電話,舅舅也請假回星光去了。楊乙葭知道後,就哭著求媽媽給錢讓她回家。

爸爸和媽媽就是不同意,他們總說她高三學業太重。

楊乙葭以不去上課威脅他們,他們才答應下來的。

回去的路上,楊乙葭和舅舅通了電話,她還和外婆說話了。她說:“外婆,你等著我,我現在就回去了,你等著我。”

外婆並沒有等到她,那天他們剛下火車,要坐大巴時,舅舅就來電話了。

外婆還是沒能見上她最後一麵。

這件事一直是楊乙葭心裡的一根刺,她一直不敢提起。所以提到這裡時,她省去了很多細節沒有提起。

她直接略過:“再後來我就去北京上大學了,本科的時候按照我爸媽的要求學了漢語言文學,他們希望我畢業去當老師。後來,我不想當老師,就考了新聞學的研究生。畢業後就進了電視台工作。”

“我希望自己能做一點什麼,但進了電視台過得也不開心。身體也越來越不好,生病了,所以我就辭職了。”

“我媽一直催我相親,我不想去。他們還不知道我生病辭職的事情,一直以為我還在北京工作,就托人給我介紹在那邊工作的相親對象。我不想相親,不想耽誤彆人,就和那個人明說了。她今天知道之後就給我打電話了。”

“然後就有了你聽到的內容了。至於我為什麼會回來這邊,大概是因為我外婆說,隻要我不開心了,就回來吧。”

“那你怎麼去住民宿了?”周在溪說。

楊乙葭無奈道:“沒辦法呀。現在那個房子沒人住,鑰匙也在我舅舅那邊。我要是找他拿鑰匙,我媽他們不就知道了。”

“你的病很嚴重嗎?”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楊乙葭平靜地點頭:“是的。很嚴重。”

她聳了聳肩,語氣輕鬆,“跟你說了之後,我的心情都好多了。”

所有的事情在她的大腦中像是回放,梳理了一遍,父母待她如何她是知道的,想通了之後,自然就沒那麼傷心難過了。

可周在溪卻不說話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她。

楊乙葭顯然不想繼續談論這個事情,她抬手擋住了他的眼睛,笑說:“你可彆這樣看我啊。我最不喜歡了。搞得好像很可憐一樣。”

“不是可憐。”他脫口而出,“是心疼。”

楊乙葭愣住,手仍然停在半空中,她的眼眶濕潤,很想哭。她趕緊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這個人沒什麼朋友,這些事情從沒跟彆人說過,你是第一個我從頭講到尾的,很榮幸吧。”

她語氣輕鬆,周在溪聽著情緒複雜,沉悶的‘嗯’了聲:“很榮幸。”

“榮幸就對了。”楊乙葭笑。

他們離開的有點久了,聚會都要散場了,趙逸他們久久不見他們回來就打來了電話。

周在溪的手機響了起來,接聽。

趙逸:“你倆人去哪裡了,要散場了。”

周在溪抬手看了一眼時間,這才發覺時間確實晚了,已經十一點多了。他說:“知道了。”

掛了電話之後,他便看向楊乙葭說:“他們說要散場了。”

楊乙葭深呼了口氣,“好。”她從地板上起身,“那我們就過去吧。”

周在溪嗯了聲,他起身,同她一起往場地走去。在拐角處時,他終於還是決定抓住她的手。楊乙葭錯愕地轉身,滿臉疑惑地看著他。村中靜悄悄的,有螢火蟲從後山林中飛進了院子裡,在水池上空打轉,他們逆著燈光,楊乙葭有些看不清他的臉。

“楊乙葭,和你小時候一樣,享受過程吧。”他說,“結局是什麼,不重要。”

他目光堅定,聲音輕輕柔柔,聽起來好像沒什麼重量,可卻實實在在地撞進她的心裡,並快速的在裡麵占據一席之地。

“我會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