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在溪並沒有否認。

趙逸提醒道：“你自己可是說過了，她是來這裡旅遊的，待不了多久的。”

周在溪說：“我知道。”

不用趙逸提醒，他也知道。所以他一直沒敢再進一步，控製不住的關心和幫助，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這個身份裡麵的，什麼校友雷鋒，民宿店長，所有都合情合理。

可是感情這種事，是真的能克製得住的嗎？

葉琳和楊乙葭剛踏進溪苑，原是烏黑一片的院子很快便亮起了燈，禮炮轟鳴。哪怕她們都有了心理準備還是會被嚇了一跳。彩帶在空中撒落，掉在了她們的身上。

王璿站在桂花樹邊，端著蛋糕朝葉琳走來。

楊乙葭自覺退到一旁，一時沒注意不小心就撞上了個人，她回頭‘不好意思’幾個字脫口而出，看清撞到的人是周在溪後愣了幾秒。

她的後背抵著他的胸膛，漆黑的眼眸裡全是他的模樣。

楊乙葭並沒有在他的身上靠很久，很快就往前走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笑著重複：“不好意思。”

周在溪笑了笑。

楊乙葭往右下退了一步，站到他的身側。

周在溪側頭瞥了她一眼。

楊乙葭握緊手中的袋子，說：“不能擋著你了。”

周在溪：“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身高？”

楊乙葭‘啊’了聲，連忙笑著解釋道：“當然不是啦。怎麼會呢。”

她忽然抬起手踮起腳尖在自己和周在溪的頭頂比劃比劃，然後歪頭看向他，問：“你多高？”

“186.4。”

“豁，還給精確到小數點呢你。”楊乙葭笑說。

“看不出來？”他問。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周在溪哭笑不得：“這是看得出來還是看不出來。”

“看得出來你高，就是沒想到那麼高。”她說。

周在溪笑：“你呢，多高？”

“166。”

周在溪點點頭：“挺好。”

“挺好？”楊乙葭不解。

周在溪隻是笑，他朝葉琳她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說：“要唱生日歌了。”

她們往餐桌邊聚了過去，一桌子人圍著蛋糕唱起了生日歌。

風有點大，蠟燭很容易就被吹滅，趙逸重新點燃，火焰在風中搖搖晃晃。眾人緊緊圍成一圈，企圖用身體去擋住風，心想這個蠟燭起碼要堅持到她們唱完歌，葉琳許了願望才行。

全部人提心吊膽地盯著蠟燭，隻要有一點不對勁就趕緊伸手去捂住。

楊乙葭和周在溪緊緊靠在一起，兩人幾乎是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同一時間伸手保護蠟燭，沒曾想趙逸先她們一步，保護住了好不容易點上的蠟燭。而他們兩人的手在半道上碰到了一起，手心與手背的相碰，一個冰涼，一個溫熱，像是兩個無法共存的極端天氣。

楊乙葭最先收回了手，她的臉頰有些發燙，儘量忽視掉這個意外，將注意力全投放到葉琳的身上。

周在溪收回手放在身側，握成了拳。

他側頭垂眸看她，楊乙葭的一舉一動全刻畫進他的眼裡。長長的睫毛和笑彎了的眉眼，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方，此刻出現在她的視線中的是什麼呢，他很好奇。

葉琳吹滅了蠟燭，攝影師麥冬趕緊招呼大家站好要拍照了。

麥冬就是溪苑裡的那一個單身男住客，他也就比楊乙葭早來那麼兩個星期。他並不常待在小院，每天拿著相機早出晚歸的四處尋找拍攝素材，楊乙葭來的這一個星期裡就沒見過他幾次。

長頭發的麥冬招呼大家站好隊形，然後設置定時連拍了幾張合照。

“到時候我洗出來在給你們啊。”麥冬說。

周雲筱說：“麥冬，你到時候洗出來之後拿一張到紀念牆那邊掛上啊。”

麥冬說好。

流程終於結束了，王璿將蛋糕分成小塊遞給大家，兩個小朋友趴在桌邊，一個說要有草莓的，一個說要有藍莓的。王璿連聲應好，然後把蛋糕放在他們的前麵。

葉琳在遠處和父母打視頻電話，她突然拿著手機轉身走了過來，將鏡頭對著他們這一圈人：“呐，這些都是陪我過生日的。小璿在這裡呢。然後這位是乙葭姐，周老師和雲筱姐……”

他們都跟鏡頭前麵的中年夫婦打了招呼。

葉琳重新將鏡頭對準自己：“這下相信了吧。我現在在這邊過得可好了，大家都對我很好，彆擔心我。還有小璿陪著我呢。”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往秋千那走去。

王璿收回視線繼續切蛋糕，她把一大塊放到楊乙葭麵前：“乙葭姐，你多吃點，今天你的功勞很大。”

楊乙葭看到那麼大一塊都愣住了，忙說，“我吃不了……”她頓了下，“我吃不了那麼多，這個太大了。”

“沒事的，這個不大。這個蛋糕很好吃的。”王璿說。

楊乙葭：“這個真的太大了……”

“我跟你分。”周在溪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楊乙葭轉頭看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她連忙點頭：“好。”

生怕周在溪會反悔似的，楊乙葭直接把一大塊當給弄進另一個盤子裡給他，而自己的盤子中隻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她雙手端起多的那一份，笑眯眯地舉到他的麵前：“給你。”

周在溪先是驚訝，再是無奈接過：“謝謝你啊。”

楊乙葭大方的擺擺手：“不客氣不客氣。你個高，多吃點兒。”

“每次都吃那麼點東西，你真的不是在減肥嗎？”周在溪問道。

“不是啊。”她搖搖頭，隨後聳肩笑了下，語氣輕鬆，“我就是吃不下而已。”

她並不想將自己生病的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他們沒有什麼關係，等她在這邊待夠了，就走了。而且就算說了彆人也幫不了她，反而會讓彆人對她產生一點憐憫之心。她不喜歡這樣，更不想在他的眼中看到可憐這兩個字。

她從不覺得自己可憐。

院子的上空拉滿了各種形狀的小燈，都是今天下午王璿她們一起拉上的，後溪村的天空很低，沒有高樓大廈的遮擋，天上布滿了明亮的星。

為了不讓周在溪在覺得她是減肥，楊乙葭挖了兩小塊蛋糕吃下。

她一邊吃一邊看著周在溪笑：“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周在溪挖了一塊，連帶著奶油吃下，而後他輕蹙了一下眉：“太甜了。”

楊乙葭笑了起來：“是有點甜。”

“球球彆跑，回來。”蔣蔓大步跑到院中抓住往外跑的小男孩，把他抱在懷裡往屋簷下站，“爸爸要放煙花了，我們看看。”

蔣蔓的話音剛落，吳東旭就點燃了煙花跑回屋簷下。

眾人齊齊抬頭看著天空，藍色的煙火一枚緊接著一枚發射到空中，然後砰的一聲，盛開成花。煙火轉瞬即逝，它們的一生隻是短暫的為謀得人類的片刻笑容而存在，綻放成絢麗的花朵，但這些轉瞬即逝的瞬間，也都將會被人記在心裡，每當有人憶起時，這一瞬間就是永恒。

小姑娘喬喬指著天空天真地說：“煙花，好漂亮。是藍色的。”

楊乙葭仰頭看著天，身邊人的笑聲一同傳進她的耳朵裡。此情此景，竟然會讓人覺得幸福二字是如此的生動。

好景不長，楊乙葭在下一秒便收到了一個擾了她興致的信息。

她媽媽給她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後還是周在溪聽到她的鈴聲響提醒她的。

楊乙葭本是不想接，可備注什麼的都顯示出來，不接似乎又不太好。她隻好拿著電話走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接聽。

才接通，媽媽質問的聲音就傳來了。

“怎麼那麼久才接電話，乾什麼去了。”媽媽說。

楊乙葭：“沒聽到。”

“下次打那麼多還不接，你乾脆就把手機給丟了算了，還用什麼手機。”

媽媽的語氣很不好，楊乙葭聽得出來她在生氣，但是為什麼生氣。難道是她知道她辭職的事情了？

楊乙葭沉默沒吭聲，反正這樣因為她沒接到電話的發火也不止這一次了。以往她沒第一時間接到電話就會被罵，她早就習慣了。

媽媽說：“我問你，你和那個小劉處得怎麼樣了。”

楊乙葭眼皮跳了一下，說：“還……”

“彆給我撒謊。”

楊乙葭頓住，她輕抿了一下唇：“我們已經沒有聯係了。”

“什麼時候就沒有聯係的。要不是你張阿姨來問我，我都還一直被你騙吧。”

楊乙葭沒說答，隻說：“媽，我不想相親。也不需要相親，你能不能彆給我介紹了，我不想認識這些人，很累。”

她這話似乎將媽媽給點著了，媽媽的聲音提高幾個度：“你不想相親，你不需要相親！楊乙葭，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多大了，你都是三十歲的老姑娘了，不相親你就沒人要了你知道吧。你知道我讓人給你介紹個好對象我容易嗎我，你就加人不到幾天你就給攪糊了，這是第幾個先不說，就說像人小劉這樣條件的你看看你自己能找得到嗎？做人要看清自己有幾斤幾兩，彆太挑。”

“聽媽的，你去和人小劉聊一聊。”她的聲音柔了下來，“小劉是個好孩子，我和你爸都很滿意。”

楊乙葭沉默。

“小乙啊，我是爸爸。”接電話的人換了一個人，顯然他們就在一起打算做她的工作。

楊乙葭抿唇：“爸。”

“你是不是因為工作太忙了，所以沒時間聊啊。”爸爸說。

楊乙葭以為是爸爸給她個台階下，正要順著話說下去時，就聽到電話那頭的人說：“要是這樣的話，不然你就把你微信號給我們，我們幫你聊。”

楊乙葭忽然覺得有些可笑：“給你們聊？”

“對啊。”爸爸說，“你給我們幫你聊，我們幫你看看情況嘛，要是可以的話你們就約著見麵。”

“見麵了然後呢？”

“當然是結婚啊。”爸爸理所當然的說。

楊乙葭已經不知道要對他們說什麼了，她輕吐了口氣，仍然好脾氣道：“爸，媽，我再說一次，我不相親，彆再催我了。”

媽媽問：“為什麼不相親，你不相親你這輩子還結得了婚，還有人要？”

“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她說。

“楊乙葭，你是腦子有病吧啊，你說你不結婚。你存心讓我和你爸讓人看笑話是吧。”

楊乙葭實在忍不住了：“對，我就是有病。活不久了，結不了婚。”

“彆再逼我了。”她說完便掛了電話。

有風吹來，翠綠的竹葉搖晃摩擦，水池中的魚撲騰了一下，楊乙葭眼眶通紅，她輕吐了口氣，控製不讓眼淚掉下來。她怎麼可能會讓自己的眼淚那麼輕易就掉下來，她又不是小時候了。

胃疼都時候，她都能忍，這次的又算得了什麼。

忽然聽到身後床來腳步聲，楊乙葭怔了一下，眨了幾下眼睛之後轉頭。

周在溪就站在拐角處的風鈴下。

看他的腳尖方向，應該是要離開的，卻每曾想這片地板那麼容易發出聲音。

他轉向腳尖朝她走了過來，然後在她的旁邊坐下。

“你怎麼來了。”楊乙葭主動問。

周在溪說：“見你那麼久沒回去，就過來看看。”

然後是沉默。

小院裡其他人的歡聲笑語傳了過來，周在溪突然從口袋裡摸出了一顆糖遞給她。

楊乙葭：“嗯？”

周在溪說：“喬喬剛剛給我的。”

“挺甜的。”他說。

楊乙葭接過，猶豫了幾秒還是拆開來吃了。

她其實很愛吃糖，不過自從生病之後她就再沒碰過了，她現在的心情，確實急需一顆糖來緩解。其餘的，她並不想管那麼多了。

大白兔奶糖甜甜的，還是她記憶中的味道。楊乙葭笑著說：“還是以前的味道。”

周在溪笑了。

楊乙葭的手機屏幕接連亮了好幾次，她直接關機扣放在旁邊。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忽然想起小的時候在外婆家生活的日子。那時候的星星比現在的還多還亮，她和外婆坐在家裡的院子裡，吃著西瓜，看著電視。

外婆總愛給她講故事，唱兒歌。

她常用方言哼著這幾句：“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楊乙葭並不會用方言唱，她隻記得外婆舒緩憂鬱的曲調。外婆從不催她做任何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她總說隻希望她開心就好。

“這裡的星星都好亮。”她說，“我在北京的時候都看不到星星。”

“村裡，環境比較好。”他說。

楊乙葭彎唇笑了，“確實。”她調節好了情緒，轉頭看向他，“你都聽到了嗎？”

周在溪沒有隱瞞，輕‘嗯’了聲。

“那你怎麼不問我。”她說。

“問你什麼？”

他什麼都沒問，隻是坐著陪她。

楊乙葭愣了下，搖頭苦笑：“我也不知道你應該要問我什麼，問我為什麼不相親，還是為什麼和父母吵架嗎？又或者，為什麼會不開心。”

她此刻就像是易碎的瓷娃娃，眼眶通紅濕潤，寬鬆的衣服套在她單薄的身體上，好像風一吹就倒了。

“你想要我問嗎？”他直視著她說。

楊乙葭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回答，有些意想不到，心裡又覺得像是他的風格。她想了想說：“問吧。問了，我就告訴你，這樣我會好受一點。”

她這個人孤獨慣了，沒有傾聽的對象，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可現在，她突然很想很想告訴他，不知道為何，她就是覺得告訴他自己就會開心了。會得到外婆所希望她開心的開心。

“算了，還是彆問了。”她說，“我們過去吧。”

這樣的時刻，她怎麼能這樣掃興呢。

她起身準備離開，周在溪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抬頭看著她。

“好。”他說。

下一秒，楊乙葭就在他溫和的注視下，感受著他溫熱的手心，聽到了他說：“楊乙葭，你為什麼會不開心，為什麼離開北京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