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分明他替弟弟受了致命一擊,奄奄一息地回到宗門,正遇餘昊有事外出,見到的隻是迎接弟弟的隊伍。
弟弟不過擦破層油皮,父母都要緊張半天。
而對他滿身見骨的傷痕,隻是丟給他一瓶藥,讓他自行上藥。
想來曾幫他包紮上藥的,隻有餘昊,和那個女人。
可現在......
許是身體將自己憋悶在冰水中的緣故,奔走的氣息翻湧,毫無宣泄之口,隻生生扯著身上原有的傷口,前幾日被自己弟弟親手貫穿的腹間傷口,仿佛又被撕裂開來。
不斷地提醒著他,那女人借著上藥,抽了他的精血,還多番捅裂他的傷口,使得傷口不能快速愈合。
奔走的氣息鼓鼓撞著他的眼眶,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眼中此時一定是赤紅遍布。
真是莫名其妙,這幾天怎會容她那般久?
指甲奮力地狠狠去劃牆壁的外皮,逼自己繼續觀瞧,隻見他的好弟弟很是欣喜地拽著他的父母,“可不,我會當麵謝過黃宗主的,也謝謝爹娘為我奔走操勞!”
寒慕甲沉吟片刻,麵上燦若春花,語意極致陰狠地又道:“不知父親可否傳訊給黃宗主,上次的封靈草可否再勻孩兒一些,好擇機封了餘宗主的靈力,免得他阻撓?”
“當然當然,”寒父笑的臉上的橘皮都張開了,咧著嘴為他的寶貝兒子驕傲:“你放心,雖然那封靈草甚是難得,但若黃宗主不肯割愛,我們傾家蕩產也幫你置換過來。”
聽到爹娘要為他變賣家產,寒慕甲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就接受了,一絲愧疚都沒有,臉上漾起的笑意更甜,真真清風朗月,宛若下凡的仙人,哄著寒父道:“謝謝爹爹,若此事能成,我若當上淩霄宗宗主,孩兒必將百倍報答。”
修為到達元嬰期時,是不會因無法呼吸而死亡的,可但痛感卻是真實存在。
氣管爆開的炸裂感由鼻端,順著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爆開,手指開始不自絕地抽動,求生的本能根本蓋不過消沉的意誌。
他寒慕乙本來就差點成為宗主繼任者啊,可惜被寒慕甲下的藥激化了魔氣,導致繼任儀式暫停。
“好孩子,”寒母愛憐地撫著他發冠下攏得齊整的墨發,“咱們可是一家人,還報答什麼,正好趁機借黃宗主之手,弄死這個禍端,倒也清淨,還免得他累得你都當不上宗主!”
接下來,這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吃著宵夜,述著彆來之情,還時不時聲討著他這個,“外人”......
強行忍著心中割裂般的酸楚,寒慕乙也知,此刻他又能如何呢?畢竟,就算他不是現在這個透明人,這些人也隻會當他是個透明人罷。
幻境中的五日時間匆匆而過,寒慕乙發現這幻境界限隻到山腳下,他踏遍了所能涉及的所有角落尋找陣眼,均一無所獲,連餘落星那蠢笨女人也不知所蹤。
隻有她的殼子,依舊按照往日行徑,給自家爹爹端去了有藥的吃食。
雖然此刻得見,她確實不知情,是自己那好弟弟偷偷所下,且哄她親手送給自家爹爹。
但蠢笨如此,仍舊罪不可赦!
旌旗獵獵,隨風招展,湛藍的天空一絲雲彩都沒有,好像是老天都在幫著寒慕甲,將寒慕乙所有的尊嚴和隱痛,一把扯開,曝露在朗朗烈日下。
一場令寒慕乙根本不願回顧的退婚大會,強行以這種方式在他眼前展開,逼得他不得不回顧,而且還要仔細觀瞧,免得遺漏破局之機。
淩霄宗作為天下第一宗,校場自是寬大無比,此刻足能容納三千人的校場坐得滿滿當當。
這樣的人數,是基本上修界叫得上名號的人,都來了。
勁風過處,卷起空曠廣場的塵土,一定是這樣的塵灰味刺鼻之際,才讓寒慕乙本體的眉心,一直深深地皺著。
寒慕乙本乙,飄在自己身體之後,眼睜睜看著修界各路“名流”都來淩霄宗所坐之地,找端坐前方的餘昊及侍立在其身側的寒慕甲打招呼,卻對另一側的寒慕乙置若罔聞。
也是,明明長得相似,可怎麼看起來那麼不同呢?
在這些人中,隻有昊日宗喬宗主,率著門人,躬身同他見禮問好。
他看著自己沉著冷靜,一絲不苟地回禮,半點也顯不出因這少有的禮遇,在心底掀起的滔天波瀾。
不過此時,他想起來那個在魔族受到欺負的衛宇舟,他也是昊日宗的,不由得對那小豆芽菜敵意消了泰半。
隻是對於昊日宗對他的示好,卻引起了餘落星的冷嘲熱諷。
此時她衣領上的紅邊邊分外張揚刺眼,還綴著滿頭珠花翠羽,活像一隻丟人現眼的火烈鳥。
此時火烈鳥擺著尾巴,申翅點指,喉間滾動銳鳴:“喬宗主,我淩霄宗請您前來,可不是為了幫著賤種的,您可要想好,今年開采的靈石,我爹爹可讓我來分呢!”
喬宗主就算再瞧不上餘落星,此刻也不願開罪於淩霄宗。
長歎一口氣,對寒慕乙投出一道很是無奈的目光,終是什麼都沒有說,攜眾入座。
而寒慕乙本體也沒有做什麼,甚至連瞥都未投去一瞥,繼續垂著手,站在淩霄宗眾邊緣,仿佛又成了一個隱形人。
看似安靜佇立,可本乙知道,此時掌間又傳來的深深刺痛感,輕易地調動起他往日的思緒。
彼時的他隻想求一隅以安身,若餘落星願意,便相敬如賓,若她不願,及笄後他也自願退婚。
可事與願違,他本以為,所謂當眾退婚其實就召集幾個宗門宗主,宣布一聲就是了,畢竟淩霄宗宗主之女有這個麵子。
他真沒想到,居然她和寒慕甲,居然基本召集了泰半修界,這是要讓他徹底在修界聲再無立錐之地。
不同於還能和原身共感的寒慕乙,此刻依舊捆在原身殼子裡的餘落星本星,都已經麻木了。
畢竟她隻能做個視角固定的看客,還什麼感覺都感受不到,好像被逼著連續看了五天五夜的電影,真是累死了!
不過這幾天她是親眼見到,原來的自己,是如何動輒辱罵寒慕乙的,用詞之粗鄙,語氣之輕蔑,要換了自己肯定受不了半點兒。
真不知寒慕乙當年是怎麼全都忍了下來的。
當年看原著都是從寒慕甲的角度展開,寫儘寒慕甲的得意,是以就連她也有點忽略了,寒慕甲所有的得意,全都是踩踏著寒慕乙的人生和尊嚴,一步一步搶來的。
嗯,看來以後得想法子好好坑坑寒慕甲!
時至正午,日頭正毒,生生地刺著眾人的眼眸。
火烈鳥丶原殼餘,見眾人皆已落座,仰著頭撅著腚,邁著不知所謂的四方步,踱到廣場中心,很是無禮地點指著寒慕乙,大聲嬌叱:“在坐的諸位且聽我一言,這個人身懷魔族血脈,卻盤踞我修界多年,還蒙蔽我父親,空做我未婚夫多年。”
說到此處,餘落星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長劍:“今日我餘落星在此立誓,與此人前塵往事,猶如此劍!”
說著,纖手一揚,就要往長劍上斬去。
劍修嗜劍如命,斬劍可是大事,是不死不休的挑釁,這餘落星受了什麼蠱惑,竟要做出如此行徑。
她一個掌門之女,自是萬人追捧,無人敢欺辱於她,而這簡直是要讓寒慕乙去死!
“呲”的一聲,是餘昊出手,打落了那柄劍。原本端坐首席台的餘昊,再也坐不住,起身攔住了自己不靠譜的女兒。
“各位道友,”餘昊起身按手,大乘期遠超眾人的修為,讓他湧出的氣勢,頃刻間震懾全場“今日隻是小女與愛徒寒慕乙解除婚約的儀式,請諸位做個見證。”
“爹!”驕橫餘傲然回首,鼓著粉腮死死瞪視自家爹爹:“魔族餘孽怎可留他!”
餘昊長眉一凝,正要開口,可“魔族餘孽”四個字一出,眾修士的紛紛擾擾再也按不住,四下裡交頭接耳之聲遍起。
阿飄寒慕乙回顧師父此時的表情,有些難過,因為當時的他滿腦子都是眾修士的汙言穢語,並未意識到,其實當時師父若是製止,完全是可以壓製住當時的紛亂,從而阻止後續悲劇發生的。
可是,沒有如果......
寒慕乙本身就被自家家人漠視羞辱,最近幾日更是沒少聽餘落星協同眾家師兄弟的閒言碎語。
此刻聽得全場對他的指指點點,隻覺得仿佛站在了整個世界的對立麵,滿身的烈日都化為前日裡的冰河,生生紮著骨髓。
哪裡還是晴空萬裡,分明是烏雲蔽日,毫無光明可言。
死死固著自己隻盯著餘昊後背,奮力從餘光中想看清這些人的嘴臉。
這些人裡,有他多番救下的“同僚”,有他曾真心結交的“摯友”,有他曾生死相依的“戰友”。
他確實身纏魔氣,可他一直一直都在努力控製,甚至近期怕自己有所失控,甚至請師父將自己關在那深牢裡,魔氣肆虐不能自已時,也是他將自己用鐵鏈鎖起,免得誤傷無辜。
可此刻看來,就連師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