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番嘲諷尤不滿足,餘落星背著手,用腳尖踢踢寒慕乙的大腿,吭著氣道:“你說啊,有什麼可委屈的?要不是慕甲他好心提醒我,你血脈裡有魔氣,萬一真嫁了你,那不整個淩霄宗都聲名儘毀麼!”
大腿後側傳來陣陣的頓感,這女人還踢得挺用力。
被迫重新感受當年遭受的一切,讓寒慕乙因常年練劍覆著厚厚繭子的掌心,被掐得生疼,體內熱流湧動,直直往頭上竄去,可盤桓幾圈,又憋屈地忍回了丹田。
當年自己究竟都是怎麼忍下來的?
寒慕乙不忍再瞧,背過身去,環視著四周師父收集的各色寶劍,虛無摸著一柄當年他第一次親手繳獲,興致勃勃送給餘昊的湛藍長劍,聽著身後的發展,一如當年。
鼻尖的酸楚,讓他清醒地憶起自己一直並不若表麵上冷靜自持,體內被壓抑的魔氣也在他內心中燒的怒火刺激下蠢蠢欲動,直至這場莫名的辱罵被師父喝止。
隻是,師父真是因為他才喝止餘落星嗎?
無奈地飄出房門,踏入滿天的星鬥,反正肯定最後是順了餘落星的意,開了那勞什子退婚大會,那還不如早點找到陣眼,破了這陣法。
心尖不斷的抽疼尤未止歇,還帶的前幾日腹間所受之傷隱隱作痛。
嗬,餘落星,還好意思在他麵前惺惺作態?
那輕狂囂張的樣子,真令人作嘔。
真不知道自己最近為何會莫名多番容忍於她。
帶著對自己嫌棄,環視著眼前分外熟悉的小院,曾經他就是在這簡潔小院的空地上,和弟弟一起,跟著師父,一招一式地學著劍。
咦?
當年的他竟不知,自家弟弟當時就趴在窗外偷聽。
他上下打量著弟弟與自己相同的麵容,可展現的氣勢毫不相同。
弟弟瀲灩的桃花眼溫潤如玉,眼角唇稍總含著笑意,柔和了臉頜的輪廓,同樣白底金邊的道袍,讓他穿出來少年人銳意澎勃的朝氣感,整個人總是散發著無限的親和力。
寒慕乙抬起修長的,覆滿老繭的手,虛空摸了摸自己常年冷冰冰的麵容,拂過眼角,自己那對漂亮的桃花眼,總是冰寒寒向下斂著,眼神也從不帶上弟弟那種朝陽般的笑意。
難怪眾家師兄妹都隻愛找自己弟弟,不愛找自己。
正自琢磨,餘落星已梗著脖子從屋舍內大力一推門,邁步而出。
見到寒慕甲時,本滿是不屑與怒意的鳳眸,立馬笑得眉眼彎彎。
切,我們門中不教變臉啊!
餘落星走後,師父心疼地勸自己莫要太在意。
眼前寒慕甲發現餘落星出來,連忙噤聲,拉著餘落星就跑。
淩霄宗以道袍樣式劃分弟子等階,金色最高、紅色次之、再次為青、無品為黑。
此時的餘落星,著一身白底紅邊道袍,纖細的紅腰帶,將她的纖腰束得不盈一握,頭上不再梳著那莫名其妙的高馬尾,而是梳著俏皮可愛的雙螺髻,柔軟的月華照下,顯得整個人嫵媚可愛,明豔得不可方物。
那牽著寒慕甲雀躍跑動的架勢,可真王八配綠豆!
寒慕乙這邊暗自腹誹,卻不知餘落星本星都快委屈死了,困在那殼子裡罵了寒慕乙半晌,已很是愧疚,此刻還要牽著那假白蓮的臂膀。
若餘落星知道寒慕乙此時的想法,一定會哀嚎爆鳴出聲。
她餘落星,也是挑食的啊!!!
對著這種糟心爛肺,連親人都敢害的爛玩意兒,就算殼子再好看,她也饞不了一點兒啊。
她也想吃點好的!!!
奈何寒慕乙根本不知道,此時的餘落星是新魂捆在舊殼子中。
思忖著這局應該是寒慕甲所布,於是飄飄忽忽地跟上寒慕甲,看看可有破局之法。
結果看著自家弟弟舌燦蓮花地哄著餘落星,兩人一起曬著月亮踱步,直至餘落星與她親爹極為相反的,布置精巧豪奢的臥房。
臨彆前,兩人倚著門檻,那對爪子還牽在一起,依依惜彆了半響。
寒慕乙此時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原身適時傳來一頭紮進冷水的冰涼觸感,當時憋悶回屋的本體乙,將自己一頭紮進水盆中冷靜冷靜,也帶得阿飄乙清醒了不少。
幸好此刻沒有實體,否則寒慕乙真想滅了這對狗男女。
見寒慕甲好不容易拜彆了餘落星,賊眉鼠眼的環視了下四周,步伐變得輕巧且快地向山下而去。
寒慕乙眉毛一軒,心知有異,同樣加快了漂浮的速度,跟著他一齊在漆黑的密林中,一同下山。
初冬的深夜,涼意襲人,隻見摩挲粗糙之物的觸感不斷襲來,此刻漫山野亂竄的不隻有寒慕甲,還有寒慕乙本體。
本來寒慕乙還很是疑惑,為何大半夜的,有什麼著急事竟要讓自家弟弟連夜下山?
可當他見到自家弟弟趁著夜色,悄咪咪地推開山腳一戶農家的門時,再也繃不住沉穩的神色。
這屋裡等著寒慕甲的,竟是二人的親生父母!
寒家是老來得子,所以兩兄弟方才三十出頭,而父母卻都已七十開外。
此時須發花白,但笑得跟兩朵菊花似的父母,這是寒慕乙基本沒在他們臉上見到的對自己笑的深情。
二老一見寒慕甲入門,立刻騰身而起,圍將上來,熱情地噓寒問暖:“小寒啊,回來啦,累不累,給你熱了宵夜快來吃啊。”
嗬,阿飄乙感受著本體憋悶地擰著樹乾,心口的淤堵隨著樹皮倒刺入掌緣,而稍許疏通。
也許是自己不若寒慕甲會哄人吧,從小到大哄得父母家人,都隻圍著他轉。
寒慕甲此時拱手一禮,溫潤出聲:“見過父親母親。”
“看看咱們小寒,多乖!”這是寒母摩挲著寒慕甲柔和圓潤的臉頰,感歎出聲。
“就是,又瘦了,是不是那個誰又搶你吃的?”這是寒父攥著他好大兒堅實厚狀的臂膀,連連歎息。
從小到大都是他寒慕乙都是吃剩的好嗎!
寒慕乙揮掌擊向覆著溫黃色,暖意遍布的冰冷門框,奈何身體沒有實體,直直穿過了木材,沒有造成一絲破壞,也沒能傳來刺骨的反饋,讓他的心尖不僅被堵了回去,還好似被人攥著擰緊一般,揉來搓去。
寒慕甲坦然地接受著父母的愛憐,非常真誠地回望似乎隻屬於他的父母,問道:“父親母親,時間定在五日之後,可能成行?”
寒父寒母連連應是,寒父麵容蒼老,目露矍鑠的光芒,點頭堅定道:“你放心,和黃宗主商議好了,到時候他會帶頭揭穿那魔族異種的身份。”
寒母慈和的聲音隨之響起:“是啊,多虧黃宗主明事理。唉,可歎我們怎麼可能生出帶魔族血脈的異端呢?呸,真晦氣。”
此時飄在身側的寒慕乙腦中被熱血上頭,心尖的疼楚還未消散,腦海又衝得嗡鳴不止。
他,他怎麼能?
同為劍修,萬鶴宗黃萬鬆宗主,一直跟師父餘昊作對,想要爭取天下第一宗門的位置。
畢竟天下第一宗門,有權統一分配當年修界開采的靈石。
這黃宗主,為了這一點不擇手段,甚至在十年前坑殺了餘昊的大弟子,隻是為了搶得抵抗魔族的功勞,在天下修士之前揚名,好與淩霄宗一爭高低而已。
他怎麼能跟這種人合作呢?餘昊才是他授業恩師啊!
而這其中居然還有自家父母事涉其中,自己血脈又不是自己選擇異化的,在退婚大會之前,師父一直幫自己用藥控製,基本已不是問題啊!
掌緣傳來狠厲的擊打感,生生止住了他的思緒,不過盤旋在經脈中左衝右突的憤懣,隨之稍稍消散。
可此時,寒父一語徹底寒了寒慕乙的心,“幸虧你發現了那賤種血脈的魔氣,黃宗主還給了徹底激發魔氣的藥劑給那賤種喝了,讓他那縷魔氣再也消不掉!”
!!!
從小就被教導作為哥哥要讓著弟弟,好吃好玩的給弟弟,靈丹妙藥給弟弟,能讓的功勞都給弟弟。
他都一一做到了!
甚至曾經幫弟弟扛下了他搶資源時,殺害正道修士,甚至滅口凡人村落的事情。
為此他聲名儘毀,多少年的苦心孤詣毀於一旦,之前他無論有多少次救修界於水火,為修界衝鋒在前斬儘魔族,通通都不做數。
在他身上的標簽,從此就是,擁有魔族血統,混跡在修界,伺機挑起禍事的異端。
可他們竟然?
當年染上魔氣開始異化,不就是因為,幫寒慕甲擋了魔將臨終暴起的一擊,從在體內殘留的氣息嗎?
難怪,難怪當年,本來他發現自己光明龍王血脈中魔氣,本有消弭的可能,怎地一夕之間魔根深重,甚至異化了他的血脈,不受控的變成黑暗龍王。
原來,原來是他!
也罷,也罷......
他們可曾在乎過他嗎?
嗬......
夜涼如水,涼不過本體浸沒在冰河中的刺骨寒意,更涼不過他由腳底涼到頂門心的衝天寒意。
那時他曾無數次地任由身體的傷痛,去替代心間的疼楚,可真能過去嗎?無非是緩過一緩,再靜待新傷的來臨罷了。